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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嬤嬤幫我去見見好了,就說如今國喪,要敘舊也能來年罷。”
既然想起了是曾經的閨中好友,那拉淑嫻反而失了興致。她倒不怕對方察覺甚麼,而是相隔多年,雙方的際遇又全然不相同,若今個兒真的是碰巧遇到了,還能隨便扯兩句敷衍一下,如今特地送上拜帖登門,明擺著沒啥好事兒。
將這事兒交予了容嬤嬤處置,那拉淑嫻只領著小五在屋裡玩兒。
如今已經是盛夏酷暑了,外面的日頭毒辣得很,莫說去外頭玩兒了,就算是站在廊下,都能熱出一身汗來。榮禧堂里早早的擺上了冰盆,又恐反而凍著小五,便索性擱在屋裡的四角,還用屏風擋著,既能感到涼意,又不會因此生病。
可沒過多久,容嬤嬤便去而復返,面上的神情極為難以描述。
那拉淑嫻高聲喚了奶娘進來,將小五抱到東廂房裡歇一會兒,又命人重新上了茶點,這才向容嬤嬤道:“可有甚麼問題?還是必須見上一見?”
“主子您還是見一見罷。那位應大人的夫人,娘家姓黎。”容嬤嬤意有所指的說道。
娘家姓黎?那拉淑嫻微微一怔,這個姓氏可不常見,像她的娘家姓張,以往未出閣時,但凡出席宴請,總要先說了父親的官職,人家才知道她是哪個張家的姑娘。可若是姓黎……
“哦,是她呀。”那拉淑嫻若有所思的道。
原主當年的手帕之交是真的不少,畢竟她家世好才情好,容貌身段更是一等一的好,當然更重要的是,任誰都看得出來她在娘家極為受寵。可以說,娶了她相當於得到了整個張家的傾力相助。當然,在那個時候,沒人會想到張家會捲入後頭的太子一事上,因此張氏從小都是極為受歡迎的。
而當時,黎閣老家的嫡長女便同她交好過一段時日。
相較於張氏所謂的嫡長女,人家才是真真正正的嫡長。張氏上頭有三個哥哥,人家黎氏卻有兩個弟弟。不過,在當時那個小圈子裡,張氏和黎氏可以說是並駕齊驅的,畢竟倆人都是家中唯一的女兒,而倆人的爹又都是早早的進入內閣。
更為湊巧的是,倆人是同年同月所出,只是黎氏生於月初,張氏生於月末。儘管在當時,黎閣老跟張家老太爺頗有些嫌隙,卻談不上有愁,再加上甭管是在黎家還是張家,都不會特地拿上一輩的恩怨跟小輩兒談論了,故而她們兩個小姑娘,曾經有一度好得恨不得天天膩在一起。
然而,也僅僅就那麼一小段時日罷了。
差不多在相熟了三個月以後,張家老太爺告訴張氏,已經為她定親榮國府赦大爺。張氏本人對賈赦並無任何感覺,不過她極為信任雙親,自然不會反對這門親事。而定了親的姑娘家,多半是待在家中做嫁妝的,尤其張氏的女紅略有些不足,好在她性子還算嫻靜,便索性一門心思在家備嫁。
張氏忙著備嫁,自是婉拒了所有的宴請。而那會兒,黎氏也一樣如此,倆人幾乎在同一時間斷了彼此的聯繫。張氏以為黎氏也要出嫁了,畢竟論年歲她還小了大半月呢,再往後不久,果然聽說黎氏出嫁的消息,那會兒張氏還是存了善心的,決定讓貼身丫鬟去送一份添妝,可惜最終卻被原樣退回。
理由是甚麼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左右不過是短暫的友誼隨著年齡的增長而破滅罷了。莫說那拉淑嫻了,恐怕連原主張氏也早已將這一段恩怨拋到腦後了,若非黎氏突然造訪,哪個會記得她呢?
可既然來了,見見也無妨。
不多會兒,丫鬟引著一個中年美婦走進了屋裡。
那拉淑嫻坐在鋪了蓆子的榻上,手裡把玩著剛洗好送上來的櫻桃果子,見人進來了,也不過微微抬眼,笑道:“不知黎夫人特地尋我何事?”
黎氏嫁了工部左侍郎應大人,不過對於那拉淑嫻而言,若今個兒是應大人之妻造訪,她才沒興趣應付。可換成曾經的閨中好友,又有容嬤嬤那番遲疑在,她才略提高了點兒興致。故而,她只喚黎夫人,而不稱呼為應太太。
很顯然,黎氏也明白這裡頭的意思,因而只向她微微頷首,輕笑道:“許久不曾見到淑嫻你了,你還是同以往一般愛說笑。”
“還不快扶黎夫人坐下。”那拉淑嫻完全不接話,只拿眼去瞧一旁伺候的丫鬟。愛說笑甚麼的,甭管是原主還是她,皆沒有這個特質。
見她這般做派,黎氏微微有些尷尬,不過很快還是坐定了,接過了丫鬟送上來的茶盞,也不喝,只拿著手裡細細的打量。
這黎氏不開口,那拉淑嫻自不會主動開口。按說,身為主人家是不能讓客人遭到冷遇的,可問題是這個客人卻是不請自來的,況且還隱約帶著不對勁兒,她才犯不著幫著上前遞台階呢。大不了誰也別理誰,看哪個先著急。
很顯然,著急的那人鐵定不會是那拉淑嫻。
“淑嫻……”曾經的黎氏也是有著自己的驕傲的,可有時候,跟旁的相比,驕傲真心不算甚麼。尤其這事兒攸關她娘家的興衰,甚至極有可能導致整個黎家覆滅。在這種情況下,即便她只是黎家的出嫁女,卻也做不到坐視不理。更何況,在她看來,這事兒同那拉淑嫻也脫不了干係。
聽得黎氏喚自己,那拉淑嫻只微微抬眼,微笑著看向她。
“你還記得我大弟嗎?”黎氏鼓足了勇氣開口道。
“不記得了。”那拉淑嫻露出了迷之微笑,格外誠懇的道,“其實,若是我說,我其實連你也不記得了,你信嗎?”
聽得這話,黎氏當下就變了臉色,一副震驚到不敢置信的模樣。很顯然,她完全沒有想到,那拉淑嫻會給出這個回答。
那拉淑嫻又道:“怪我未出閣時有太多的手帕交,偏生咱們當年認識的時間也不長。再說了,這都二十多年過去了,小時候的事情忘了也不稀奇罷?”其實也不是完全忘了,而是素日裡壓根就不會去想的人和事兒,不過要是乍然出現了,依稀還是能想起一些的。
黎氏怔怔的望著她,仿佛一時間不知曉該怎麼開口才好。
原來,心中一直都有執念的人是她嗎?這些年來,她不論做甚麼都習慣性的拿自己同昔日手帕交相比。聽說對方娘家出了事兒,她還有些慶幸,想著自己總算能在出身上頭壓過對方了;聽說對方的嫡長子夭折了,她當夜就緊抱著自己的嫡長女,心中是滿滿的感慨;聽說……
“淑嫻,你可知曉我一直以來都沒有走出往日的心結嗎?當年,你為何不允那門親事?我眼巴巴的湊到你跟前,同你交好,為的就是希望你能成為我的弟媳婦兒。我以為你是樂意的,先前同你說起我大弟的事兒,你也總是聽得津津有味的,可你、你……”
“居然有這樣的事兒?”那拉淑嫻挑眉,隨後又仔細想了想,搖頭道,“我完全不記得了。”
沒料到那拉淑嫻會這般乾脆的將事情直接否決,黎氏滿臉都是茫然。
“你特地來我府上拜訪,就是為了說這成穀子爛芝麻的事兒?”那拉淑嫻很是狐疑的看著她。莫說原主的記憶里並沒有那樣的事情,即便是有好了,這都過去二十多年了,還扯這些事兒作甚?況且,她雖然對黎家漠不關心,卻也知曉黎氏的兩個弟弟皆早早的成親生子,只怕孩子都可以嫁娶了,所以特地提起這個的目的何在?”
“我侄女嫁給了義忠親王府的那位……殿下。”黎氏原是想說世子的,可話到了嘴邊才猛地想起那位早就被泰安帝擼去了世子之名。
“哦……節哀。”
“你就只想對我說這些?”黎氏再度不敢置信的望了過來,面上除卻震驚之外,還有委屈和悲憤,看的那拉淑嫻莫名其妙。
這種神情,怎麼頗有種上輩子後宮那些女人看渣龍的感覺?她做甚麼了?!
“二十多年前,我爹娘告訴我,他們打算去跟張家提親,希望你能嫁到我們家來。我想,我到底比你大,是該好生同你做朋友,事實上我們倆相處得很好,我也時不時的跟你提我家的事兒,儘管你沒有明說,但我看的出來,你並不反感我說家中事兒。”
黎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道:“可我怎麼也沒有想到,就在我爹特地登門提親後不久,就傳來了你同榮公嫡長子定親的消息,我更沒有想到的是,從此以後你就再無音訊,連我讓人送去給你的便箋也從來不回。後來,你出嫁了,緊跟著我也嫁了出去,可是我大弟卻一病不起,足足養了兩年才勉強養好了身子。”
那拉淑嫻:“……”怪她嘍?
“你知不知道,你娘家出事的時候,我爹還遞摺子求情了,結果卻被狠狠的訓斥了一番。後來,我大弟終於娶了妻子,可他跟妻子的感情素來不睦,倆人成親後好多年,才得了第一個孩子,還是個閨女。可不管怎麼說,他們總算有了孩子,我和父母也都能安心了,左右先開花後結果,這也不算甚麼。可你為何還要害這個孩子?!”
莫名其妙的指控就這般壓了下來,那拉淑嫻一臉的茫然。
可以說,再今個兒黎氏拜訪前,那拉淑嫻完全忘卻了她曾經還有這麼個手帕交的事情,更不知曉這裡頭居然還有那麼多的內情。更別提害黎家的孩子了,她哪知道黎家有沒有孩子,有幾個孩子。
“你別告訴我,你又甚麼都不知道?”黎氏都絕望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也不過如此。
在來榮寧侯府拜訪之前,黎氏都想好了先提未出閣前的事情,再利用那拉淑嫻對黎家做過的那些錯事,引得她心虛、愧疚。等最後才說出娘家內侄女那事兒,逼得她鬆口答應幫襯一把……
想法很美好,然而現實卻是如此的操蛋。
“我想,這裡頭興許有甚麼誤會。”那拉淑嫻略理了理心思,她有些明白方才容嬤嬤為何建議她最好見一見這人了。
其實,不怕壞人起壞心思,最怕的是對方壓根就不是甚麼壞人,卻莫名的對她產生了敵意,還覺得所有的錯都在她身上。這種事情若不解釋清楚了,對方被逼急了四處散播謠言都是輕的。最重要的是,倆人還真就是閨中好友,且黎家向張家提親一事,十有八九估計是真的。
“有誤會?能有甚麼誤會?不就是你貪戀權貴,這才改口答應了榮公之子的求娶嗎?至於我侄女那事兒,更是一點兒誤會都沒有,你既然都讓你家老太太親自相看過我侄女了,怎麼一轉眼兒又不認帳了?若非你先做了那些事兒,何苦刺激的我老父非要將我侄女高嫁呢?張氏,你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