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頁
“出甚麼事兒了?”賈赦冷著臉道。
“大太太今個兒下半晌動了胎氣,急吼吼的請了穩婆來,可這都快兩個時辰了,還沒有動靜!大老爺,大老爺!!”賴管家看著賈赦轉瞬間就消失的背影,愣是半響都沒能回過神來,還是一旁他兒子賴大伸手在他眼皮前晃了晃,連喚了好幾聲,他才猛地醒轉過來,伸手狠狠的打掉了賴大的手,“還愣著作甚?去請大夫啊!”
“大夫?太太生產請大夫?”賴大一面捂著手呼痛,一面納罕的問道。
“你信不信我立刻喚了人牙子把你給賣了?!混帳東西,讓你去你就去!磨磨唧唧的,回頭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見老爹真的動怒了,賴大隻飛快的轉身,那速度簡直就跟方才賈赦離開時有的一拼。等賴大都跑得沒影兒了時,賴管家卻皺著眉頭一臉愁容的望著府內,許久之後,才長嘆一聲,挪步回了府里。
……
榮禧堂里早已亂成了一鍋粥,賈赦趕到時,只看到一群丫鬟婆子堵在門口,每個人面上都是彷徨無助,甚至壓根就沒人注意到他回來了。再往裡走,裡頭的情形似乎是好了許多,幾個大丫鬟並剛來沒多久的嬌艷俏丫鬟都在,前者忙著一壺一壺的送熱水,後者則將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頭送。
賈赦腦海里一片空白,足足半刻鐘後,他才忽的意識到了不對勁兒。
他又不是甚麼毛頭小子,算上早夭的瑚哥兒,他都已經當了兩回爹了,且先前兩回生產時,他都是算好了時間守在府里的,哪怕並未進入產房,他也從頭到尾的待在外頭。也因此,在最初的愣神之後,他很快就察覺了異樣。
沒有尖叫哭喊聲。
女人生產有多痛苦,賈赦雖不曾親自體驗過,可總算是聽過兩回了。甭管出身有多好地位有多高,她也會痛啊!賈赦清楚的記得,生瑚哥兒時,自家媳婦兒叫聲有多麼的慘烈,足足叫了一天一夜,等孩子生下來後,嗓子徹底啞了,待出了月子後才堪堪養好。等生璉哥兒時,似乎是順暢了一些,從頭到尾只花費了小半日工夫,可該叫的她還得叫啊!
“怎麼沒有聲兒?太太呢?太太去哪兒了?她在不在裡面?你說話啊!!”賈赦隨後抓過一個丫鬟,厲聲喝問道。
丫鬟被嚇了個半死,瞪著大眼珠子結結巴巴的道:“在,在裡頭,太太她在裡頭生孩子……”
在。
居然真的在。
可既然在的話,為甚麼竟連丁點兒動靜都無?
當然,這話是誇張了一些,畢竟外頭的丫鬟們來來回回走動著,裡頭也有穩婆不停的勸著,更有容嬤嬤那標誌性的大嗓門吼得震天響。可是,唯獨沒有那拉淑嫻的慘叫聲。
賈赦面色煞白的看著近在咫尺的產房,冷不丁的,裡頭傳來陌生婦人的高呼聲:“保哪個?大的還是小的?”
☆、第073章
保大的還是小的?
賈赦一副被雷劈中了的神情,整個人更是不由得踉蹌了一下,險些一頭栽倒,等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他又發覺原來方才自己根本就被嚇得忘了呼吸:“保大……”
“去你娘的保大保小!大的小的都要保住!!哪個出了事兒你都甭打算活著出去了!!!立刻,給我把小主子接生出來,不然我叫你血濺當場!!!!!!”
容嬤嬤那氣勢磅礴的吼聲從產房裡傳出來,震得外頭的丫鬟婆子渾身一顫,有幾個膽小的更是直接趴在了地上。至於賈赦則是恍惚了一瞬間之後,猛地醒悟過來。
——對啊,憑啥一定要順著穩婆的話做出選擇呢?大的小的他都想要啊!
就在賈赦愣神的當場,容嬤嬤連威脅帶恐嚇的吼聲還在繼續著:“知道甚麼是血濺當場嗎?要是我家主子有個萬一,我一定會把你的手腳都剁了把你的耳朵鼻子都割了還要把你的眼珠子摳了,讓你成一個人彘!!來愣著作甚?接生!!!”
外頭諸人:……
在這一刻,即便賈赦極為擔憂那拉淑嫻的情況,他仍是不由自主的替裡面接生的穩婆捏了一把冷汗,也許換做其他場合聽到容嬤嬤這話,多半人都會認為這僅僅是在放狠話,然而在他聽來,容嬤嬤真心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
她是真的敢動手,也真的會動手的。
<<<
榮慶堂里,賈母面色陰沉的躺在床榻上,她並不是病了,而是心情不佳。準確的說,自打王家兩位太太離開之後,她就躺下了,甚至連晚膳都不曾用。不料,每隔多久,便有消息傳來,說那拉淑嫻動了胎氣,早產了。
“老太太,您多少還是吃點兒罷。”珍珠跪坐在賈母的腳踏上,滿臉的憂心忡忡,看似仿佛是在為賈母的不願進食而擔憂,實則她卻是在考慮那拉淑嫻的事兒。
“那頭可有消息傳來?”賈母忽的開口道。
珍珠自然明白賈母所問的是何事,當下便滿臉愁容的搖了搖頭,道:“並不曾。”
其實,榮慶堂和榮禧堂相隔並不算遠,若是從後頭穿堂繞過去的話,只半盞茶工夫到了。這要是旁的事兒也就罷了,賈母並不會時時刻刻盯著兒子倆口子房裡,可如今那拉淑嫻是在生產,尤其這會兒已經到了晚間,卻並不曾聽到特別大的喊聲……
賈母的心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
憑良心說,對於兩個兒媳婦兒,她都頗為不滿,可這不滿歸不滿,她自認為還不曾刻薄到會去詛咒兩個兒媳婦兒,畢竟那還是自家人。況且真要算起來,她倒是覺得那拉淑嫻比王夫人好多了,真的必須要死一個的時候,她寧願死的那個是王夫人。
“老太太,您還是用點兒罷。”珍珠見賈母仍只沉著臉並不動彈,忍不住又勸道,“若是實在是沒甚麼胃口,不如先略用點兒湯,墊一墊?”
這廂珍珠正勸著,那廂匆匆跑過來一人,卻是在榮慶堂也頗有體面的琥珀:“珍珠姐姐。”
“琥珀你說,是不是有甚麼消息了?”賈母猛地直起身子,她不希望那拉淑嫻死,更不願意看到那拉淑嫻肚子裡的孩子出事,甭管是男是女,那可都是她嫡親的孫兒孫女。
琥珀張了張嘴,旋即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咬牙回道:“是二老爺和二太太過來了,就在外頭,說是有要緊事兒想求見老太太。”
賈母皺了皺眉,本能的想要開口拒絕,可話到了嘴邊,她又忽的咽了回去,只愣愣的坐在床榻上想了一會兒,便吩咐珍珠替她更衣。這更衣倒是挺快的,再說都到了如今這會兒,賈母也沒心情再梳洗裝扮了,只匆匆披了件大氅衣就往外間而去。
外間,王夫人低垂著頭跪倒在地,身畔立著的賈政則滿臉怨毒的盯著王夫人,直到聽到腳步聲這才抬頭望了過來:“母親!”
“出了何事?”賈母沉聲問道。
“這……”賈政面上閃過一陣很明顯的遲疑,片刻後才恨恨的伸手指著王夫人道,“都是這個無知蠢笨的婦人幹得好事!”頓了頓後,賈政仿佛也意識到自己這話有些不清不楚的,當下忙又添了兩句,“我也是才知曉,原來大嫂早產是被她害的。”
“甚麼?!”賈母面色煞白。
先前,那拉淑嫻剛出事時,她親信的幾人都忙著安置她,以及命人立刻尋穩婆過來。早產了兩個半月,別說穩婆、奶娘一類的,甚至連生產的東西都不曾完全備齊。好在榮國府家大業大,人手也多,匆匆忙忙的安頓好一切後,才總算有人想起要通知賈母。然而,那拉淑嫻的親信們全都圍在她跟前,以至於來報信的只是個剛十歲出頭的小丫鬟。這點兒大的孩子知曉甚麼?況且她也不曾親眼看到,因而跑到榮慶堂後,只簡單的說了一句‘大太太早產了’,旁的一問三不知。賈母倒是有想過親自過去看一看,可考慮自己過去後可能會更混亂,這才強忍住了,也因此,在此之前根本就沒人知曉那拉淑嫻早產的緣由。
直到,賈政和王夫人主動到來。
更確切一點兒,是王夫人等了又等,甚至連賈政都歸家了,仍不曾聽到那拉淑嫻平安的消息,終於意識到這次可能闖下大禍了,這才跟賈政說了實話,匆匆往榮慶堂來請罪了。
“老大呢?赦兒他可回來了?如今在哪裡?”賈母的臉色漆黑到幾乎能滴下墨汁的地步,在得知賈赦早在不久前回了府,並一直守在榮禧堂後,面色愈發的難看起來,“政兒,你立刻拿著你大哥的名帖去太醫院,不管怎麼樣,張氏絕不能出事。對了,再讓賴管家去東府那頭把敬兒和珍哥兒喚來,你大哥如今肯定沒心思管其他事兒,咱們府里絕不可能亂。”
賈政惶恐的瞧了賈母一眼,旋即點頭稱是,轉身匆匆離去。
太醫沒那麼快過來,倒是賈敬和珍哥兒父子倆很快就被喚了過來。從賈氏一族的族譜來看,寧國府才是真正的長房,賈敬則是族長大人。不過,因著長房出小輩兒的緣故,事實上賈敬是跟賈赦、賈政同一輩的人,他見了賈母還得行晚輩禮,如今深夜得傳喚,賈敬也老老實實的過來了。
“敬兒,這事兒原不該勞動你,可我家赦兒他如今肯定不願意離開府里,先前他媳婦兒兩次生產,他都是掐著日子守在跟前的,頭一次甚至一直守到了他媳婦兒出月子。如今……唉。”賈母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張家那頭,還得趕緊支會一聲,可若是派管家過去,只怕張家會惱怒。”
“老太太放心,我和珍哥兒去一趟就是了。”賈敬向賈母拱了拱手,多餘的話也不曾說,只喚上珍哥兒就出發了。
如今已臨近年關,今夜的雪倒是不大,可外頭寒風刺骨,哪怕是坐著馬車都是一種罪,更別說為了趕時間,賈敬直接選擇騎馬。不是他逞能,而是他清楚的知曉這事兒有多緊要,當下便直接無視了珍哥兒欲哭無淚的神情,一路上策馬狂奔,徑直往張家而去。足足半個時辰後,幾人才到了張家,也顧不得旁的,便對著還有些睡眼惺忪的門房道出了來意。
門房直接被嚇傻了,旋即立刻扭頭就跑,倒是沒忘記立刻備馬。
片刻後,賈敬父子並張家三位老爺一行人飛馳而去。又半個時辰後,他們到了榮國府,賈敬原打算把人往榮慶堂帶的,可問題是張家三位老爺的臉色實在是太難看了,且這三人原就都是位高權重之人,通體的官威壓得他根本沒有應對之策。賈敬索性直接將人弄到了榮禧堂,當然沒直接往內院去,只是問守在外頭穿堂里候著的小丫鬟:“賈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