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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政重重的閉了下眼睛,再度睜眼時,仿佛下定了決心:“老太太,我乏了,先告退了。”

    “你說甚麼?”賈母猶不敢置信的望著賈政。可惜的是,賈政只慢慢的起身,慢慢的後退,最終慢慢的消失在了門帘後頭。

    榮慶堂里,安靜如雞。

    過了許久許久,王夫人忽的發出了一聲嗤笑:“瞧見了罷?這就是老太太您的好兒女們!您真以為所謂的養育之恩會被娘娘放在眼裡?您親生的骨肉都不將您放在眼裡,娘娘?哼,別做這些個白日夢了。我們走!”

    王夫人的話音落下,二房諸人紛紛起身跟隨而去。

    若說賈政方才的舉動是往賈母心口插了一刀的話,那麼王夫人等二房諸人的行動,卻無異於在賈母那鮮血淋漓的傷口上狠狠的撒了一把鹽,痛得她渾身戰慄,整顆心痛得只剩下了麻木和苦澀。

    是啊,這就是她的好兒女們!!

    長子賈赦素來混帳無比,賈母早在十幾二十年前就已經對他徹底失望了,哪怕如今的賈赦早已今非昔比,賈母仍不曾對他改觀,在她的心目中賈赦永遠都是那個頑劣不堪的混不吝。  

    次子賈政年少時看著還行,及至最近這幾年,是愈發的蠢笨不堪,竟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若光是廢物也就罷了,如今連最後的那點兒孝道都淡然無存了,即使如此,要他還有何用?

    至於小女兒賈敏,若是擱在賈母理智的時候,她自然能想明白,女兒出嫁就是夫家的人,別說日日在賈母跟前盡孝了,甚至於一日都不盡孝,也沒人能說甚麼。哪怕在律法上,贍養父母的責任也從來不會落到女兒身上,更別說賈母是有兒子的,還有倆!

    “這一個個的……這一個個的……”賈母被氣得心肝疼,猶望著這一室空寂,更是不由的老淚縱橫。

    人人都道她好福氣,出身高貴嫁得良人,兩子皆為她所出不說,更兼如今子孫繞膝富貴無雙,實乃真正有大福之人,可事實上呢?她還不如索性隨了老太爺去了呢!!

    想到此處,賈母不禁悲從中來。

    “老太爺喲!您怎麼就丟下我一人走了呢?您不如索性帶我一道兒走,也省的被這幫子不孝子孫活活氣死!老太爺……老太爺……”  

    &lt&lt&lt

    次日一早,賈赦哭倒在宮門口,扯著嗓門嚷嚷著自己全家都不孝,要求聖上嚴懲不貸。

    泰安帝的內心是崩潰的。

    見過渾身是刺看誰都不順眼的憤青御史,也見過為了利益或者私下仇怨豁出命來詆毀對手的,甚至泰安帝也曾見過明明錯在自己卻拼命往別人身上捅刀子的卑劣小人。

    可賈赦算是怎麼一回事兒?

    “你說賈赦控告他闔府不孝?”泰安帝牙疼似的看著跪在底下的萬公公,要不是知曉跟隨了自己幾十年心腹的性子,他還真要以為對方在戲弄他,“朕知曉賈恩侯是個混帳,可他……”

    萬公公滿臉扭曲的跪在地上,聽得泰安帝說不下去了,這才開口道:“回稟聖上,此事確是屬實,您看是不是該喚賈將軍覲見?”

    “覲見?”泰安帝終於接受了賈赦再度犯病的事實,卻一點兒也不想大過年的看到這蠢貨,“還見甚麼?嫌不夠糟心的?讓他直接滾蛋!”  

    “是……”萬公公無奈的起身打算去通知賈赦,臨走前,卻忍不住抬眼瞧了下泰安帝,那眼神里充滿了濃濃的同情憐憫,激得泰安帝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

    沒多久,泰安帝終於明白萬公公為何要如此同情他了。

    只因,登聞鼓響了。

    民間常有“登聞鼓告御狀”的戲碼,多半開頭都是被貪官迫害的家破人亡,結果多半是溫馨治癒的團圓大結局,當然開頭的貪官肯定會遭到嚴懲,好人也都會有好結局。至於中間,多半都是如何如何的艱難險阻,整齣戲碼基本上就圍繞著一個主題——有困難要上,沒有困難製造困難也要上。

    可戲碼是戲碼,現實要比戲碼里殘酷的太多了。就說登聞鼓告御狀一事,那就不是指敲響就成的,民告官首先得用酷刑來證明決心以及清白,若是死了就是老天爺不幫忙,若是還活著那就隨便問問,最終能否真相大白,那就只能隨緣了。

    問題是,賈赦他不是平頭老百姓,他要告的也不是地位相差極大的高官。

    ——他把自己全家都給告了。  

    泰安帝深深的覺得,認識賈赦多年,每每都在刷新自己的三觀,饒是如此,今個兒仍是特殊的一天,也算是長見識了!他活那麼大,真的是頭一回聽說自個兒告自個兒這種事兒,哪怕當了近六十年皇帝的太上皇,也沒有遇到過。從這個角度來看,泰安帝忽覺與有榮焉。

    才怪!

    這人呢,就不能太惦記了。這廂,泰安帝剛想起了太上皇,那廂,得了消息的太上皇就匆匆趕來。

    “聽說賈恩侯把他闔府上下都給告了?告得居然還是不孝這種罪名?”太上皇一改在位期間的嚴肅古板,只帶著滿臉的興奮之情,一個勁兒的往泰安帝跟前湊,“來來,你不是跟賈恩侯關係不錯嗎?跟我說說!別這樣嘛,說說,我不會告訴旁人的。”

    恰此時,外頭傳來問安時,旋即賈赦就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進門了。

    剛一進門,賈赦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趁著抹眼淚的機會,偷眼那麼一瞄。哎喲,太上皇居然也在喲!這大過年的,大傢伙果然都閒得發慌。

    得出了這個結論後,賈赦更淡定了,只一面往地上趴,一面哭訴道:“聖上,臣有罪,臣闔府上下都有罪啊!”  

    彼時,泰安帝已經徹底僵住了,他原就是出了名的冰山面癱,只是這會兒卻是差不多僵硬成一座石像了。哪怕賈赦哭得慘烈,他卻連眨眼都不曾,只木著臉直勾勾的望著賈赦。

    好在,賈赦是哭訴慣了的,原也不需要泰安帝的配合,更別說這會兒還有太上皇在場。

    “你說,趕緊說,到底榮府出了甚麼事兒?說出來,要是聖上不給你做主,我給你做主!”太上皇笑得一臉燦爛,再度覺得退位讓賢是一件多麼英明神武的事情。當然,泰安帝究竟賢明與否,他還沒有看出來,可至少看出來當皇帝是件苦差事。

    賈赦飛快的瞧了一眼泰安帝,見後者毫無任何表示後,便慡快的向太上皇道:“其實就是不孝順呢!我家老太太昨個兒哭了一宿,活生生的將自己哭暈過去,連夜請的大夫喲,好懸沒給救回來。如今,她倒是無事了,卻是連聲控訴兒女不孝。臣想來想去,還是趁早過來投案自首罷。”

    居然還蹦出了個投案自首?!

    太上皇愈發的興奮了,說真的,雖說民間將不孝視為大罪,可皇家才不管這些。說白了,將子民教化成愚忠愚孝是御下的策略罷了,像甚麼“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之類的話,不過是哄人玩罷了。事實上,當父母跟人品有甚麼關係?只要身子骨康健,哪怕是十惡不赦的壞人,那不也能當父母嗎?  

    當然,賈母不至於誇張到這個地步,可顯然,太上皇是絲毫不在意這個出了名的蠢婦的。

    可不是蠢婦嗎?將個蠢貨兒子放在心尖尖上疼愛了大半輩子,還四處放話,蠢兒子有多麼的才華橫溢,連千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都蹦出來了,尤其賈政的長相同賈母有著五六成的相似,太上皇瞬間認定,這分明就是當娘的蠢,當兒子的也跟著蠢!

    “繼續說呢,你家老太太怎麼你了?就說你不孝?不對,兒女不孝……兒?女?”太上皇終於琢磨過味兒來了,卻是忍不住一臉的囧樣。

    若是兒孫不孝,那就沒啥問題了。可甚麼叫做兒女不孝?兒子和女兒都不孝順?可賈母都這麼大把年歲了,連重孫子都有了的人,還有未出閣的女兒嗎?可若是已出閣的女兒,憑啥要孝順娘家父母?

    “太上皇!”賈赦見太上皇瞬間領會了他的意思,當下說得更起勁了,“您說的一點兒也不錯,我家老太太她……她若僅僅說臣不孝,那臣倒也認下了,可她還說我那素來純孝的二弟也一樣不孝,還說我那已經嫁到林家十多年,如今還在月子裡頭的妹子不孝……好罷,既然老太太都這麼說了,那就是不孝。”  

    “林家?哪個林家?剛被他坑過的戶部左侍郎……哦不對,是戶部尚書林海?”太上皇在提到“他”時,向著仍在石化中的泰安帝努了努嘴。

    “對。”賈赦毫不猶豫的點頭,絲毫沒有替泰安帝辯解所謂的“剛坑過”。

    “可林海成親很多年了,你說是十多年?還在月子裡頭?”太上皇愈發的不解了,這到底是甚麼跟甚麼呢。

    這回,賈赦倒是耐著性子解釋了起來:“臣那妹子臘月初六才剛誕下了林家現如今唯一的哥兒,如今才臘月二十四,自是不曾出月子。至於我家老太太的意思,大概就是,昨個兒不是過節嗎?臣領旨入宮赴宴,臣那妹子當然是在林家好生待著,唯一陪伴在老太太跟前的就只剩下我二弟以及旁的家人了,可似乎老太太她不大樂意。”

    太上皇抬眼望天,旋即又看了看仍在石化中的泰安帝,忍不住拿手戳了戳:“別傻了,幫我擼擼這裡頭的關係。”

    所謂忠孝,那自然是忠在前孝在後的。賈赦入宮領宴視為忠,這點兒絕對沒有任何過錯。賈敏已然出嫁,別說尚在月子中,就算她無所事事好了,也不該在節日裡頭往娘家跑,所謂的孝更是無稽之談。至於賈政……  

    話說,那不是賈母親自蓋了戳的普天之下絕無僅有的大孝子嗎?

    這檔口,泰安帝也終於醒悟過來,先是拿眼橫了一眼太上皇,旋即才向賈赦道:“你家老太太糊塗,你也跟著糊塗嗎?敢情她說甚麼就是甚麼,對不對?那她先前還誇了賈政呢,朕是不是應當提拔了那蠢貨?”

    “可我家老太太確實說了臣闔府上下皆為不孝之人。”賈赦一臉的無辜。

    “養不教父之過,榮公已然過世,她養出一府的不孝之人,自然全是她的責任。”泰安帝冷冷的道,“這個說法你可滿意?”

    賈赦的眼神飄啊盪啊,只差沒直接開口提醒泰安帝,您身畔的太上皇在狠狠的瞪您呢!

    “既然滿意了,就趕緊給朕滾。大過年的,你就不能消停一些?”泰安帝忽的心下一動,“其實,你家老太太會鬧騰是因著昨個兒宮宴上的事情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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