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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實未必能如人所願。迎姐兒年歲太小,又素日裡被那拉淑嫻寵溺著,她連十二都敢慪氣吵嘴,如今眼見自個兒喜歡的太太並兩個哥哥都在前頭,唯獨自個兒縮在角落裡,早已心存不滿了。恰好,賈赦拽著賈政走了過來,迎姐兒立刻掙脫了奶娘的手,跌跌撞撞的沖了出去,一把抱住了賈赦的大腿。
賈赦腳步一頓,低頭看去卻正好看到迎姐兒咧著腮幫子傻笑的模樣,原本就極為開懷的他,登時心頭大樂,撇開賈政不管,彎腰將迎姐兒攬到了懷裡:“你倒是乖順,來這兒等著我?”
奶娘在後頭叫苦連連,卻沒膽子上前攔阻,只在心裡頭腹誹著,眼下這些個人,哪一個不是來接您的?不過,她也就只敢腹誹而已。
說話間,那拉淑嫻上前道:“老爺,趕緊先進去罷,老太太等您許久了。”說著,順勢接過了迎姐兒,又輕輕的推搡了賈赦一把。
“成!那咱們一道兒進去。”賈赦樂呵呵的攬過那拉淑嫻並她懷裡的迎姐兒,往裡頭穿堂走去,從背後看,完完全全就是美滿幸福的一家三口。
被落在後頭的璉哥兒一臉嘚瑟的用胳膊肘捅了捅珠哥兒,顯擺道:“看罷,二妹妹是我家的,大妹妹才是你家的。”
珠哥兒面上閃過一絲狐疑,其實他是知曉真相的,畢竟迎姐兒出生時,他的年歲也不算小了。可問題是,迎姐兒平日裡每每都在榮禧堂,別說梨香院了,連榮慶堂都很少來。再加上,二房這頭,甭管是身為長輩的賈政、王夫人夫妻倆,還有小輩兒的珠哥兒、元姐兒兄妹倆,身形都是偏消瘦的。反觀大房那頭,賈赦和璉哥兒倒是挺瘦的,可那拉淑嫻身形卻是長得珠圓玉潤的,至於十二和迎姐兒則乾脆就是倆大肉糰子。
難不成,真的是自己弄錯了?珠哥兒的人生觀開始動搖了。
“走了,珠大哥哥!”璉哥兒一把拽過珠哥兒,飛一般的跑了起來,轉眼就超過了前頭幾人,他甚至還想把十二拽過去,不想十二早有防備,搶先抱住了元姐兒,死活不願意跟親哥哥一道兒走。無奈之下,璉哥兒只能拖著珠哥兒飛奔在穿堂里,眨眼間就沒了蹤影。
被十二抱住的元姐兒默默的停住了腳步,低頭看了看十二,思量了一番後伸手拉住了十二的小胖手:“琮三弟弟,姐姐領著你走。”
十二覺得,比起自家的蠢爹蠢哥,二房這對小兄妹還是挺靠譜的,當下便點了點頭,倆人也不著急,晃晃悠悠的走回了正堂只因著略慢了兩步,等十二到了正堂時,賈母已經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開了。
“老太爺您怎麼就走的那麼早呢?您若是能多活幾年,便能親眼看一看、瞧一瞧,咱們的赦兒終於爭氣了一回,老太爺您在天有靈,總算也能瞑目了!唉,老太爺,要是您還活著該有多好呢,赦兒……回頭你去祠堂親自給你爹上柱香,親口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哭也哭了,嚎也嚎了,賈母終於說了句在點子上的話。
可惜,賈赦只逕自腹誹著,壓根就沒領會到賈母的好意。也難怪,在賈赦看來,他之所以能通過鄉試、會試,完完全全就是他用功上進的結果。頂多就是再算上他老泰山和兩位大舅哥對他的幫襯,旁的人……尤其是他那死去多年的老爹,有付出過甚麼辛勞嗎?尤其在知曉了國子監監生的意義後,賈赦格外的怨念。
那可是國子監監生啊!要是早先他爹能把監生的名額予了他,說不定他早十來年就考上了。偏偏,他爹也一樣的偏心眼兒,非要逼著賈政那蠢貨上進,白白浪費了一個監生名額不說,還差點兒唬得他把璉哥兒的監生名額也予了二房。
說句良心話,賈赦當然明白,當初他爹是詢問過他的意見的,且當時的他也是應允的。問題在於,他不知曉國子監監生能幹啥呢,也從來沒有人跟他解釋過這些事兒,要不是因著這一次他自個兒參加的科舉,指不定這輩子都依然活在夢裡呢。
——哼,就是欺負他讀書少沒見識!
“好好,回頭我就去祠堂。”儘管心中腹誹無數,不過賈赦也不是完全不通禮數之人,明白往事既然被稱之於往事,就代表著一切已成定局。既如此,他也沒必要這般小家子氣的瞎鬧騰。至於去祠堂上香那是必然的,他還想親口跟他老子說一聲,你眼光不行呢!
這般想著,賈赦心情登時好多了,看了眼哭得兩眼紅腫的賈母,笑道:“雖說去祠堂上香是要緊事兒,不過倒也不急於一時。再過兩日我就要進宮參加殿試了,倒不如等殿試結果出來,我得到了差遣之後,再一併去祠堂告訴老太爺。”
賈母被說服了,點了點頭:“也成,那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對了,張家方才來人了,讓赦兒你抽空去一趟。”賈母並不反感賈赦去張家,畢竟一旦通過科舉入了仕途,就是鐵板釘釘的文官了。偏榮國府包括親近的人家皆是武將出身,將來能在仕途上拉拔一把的,也只能是張家的。
“好,我明個兒就帶著淑嫻去一趟張家。”賈赦頓了頓,又道,“至於咱們家的宴請可以放在後一日,左右二十八才殿試,不打緊的。”
“殿試前就宴請?”賈母遲疑的問道。
“沒甚麼要緊的,左右最次也有個同進士。再不然這樣好了,明個兒先宴請那些個親近的人家,等殿試結束後,再正式散帖子大擺筵席。”賈赦明面上倒是一副有事好好商量的樣子,實則內地里卻在叫囂,本老爺好不容易中了,哪能不立刻嘚瑟嘚瑟呢?左右他壓根就沒想過要進入一甲,而到了他這個地步,除非是狀元、榜眼、探花,要不然是二甲還是三家,意義都不大。
宴請的事情,倒是很快就商定好了。賈赦很快就原形畢露,逢人就嘚瑟自己的能耐,結果十二哪壺不開提哪壺,頂著一副傻甜白的笑臉朗聲問道:“爹您是會元嗎?”
會元……
當然不是。
聽的這話,賈赦面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就絕對胡扯一通,糊弄一下十二:“會元有啥了不起的,你爹我看不上!對了,琮兒將來也要參加科舉,要像爹一樣,知曉了嗎?”
真要像你一樣蠢,他就不用活了。十二瞥了賈赦一眼,重重的點頭,笑道:“好,不過我將來要先中個解元,再考個會元,然後在殿試上成為狀元。爹,琮兒將來三元及第,您說好不好?”
賈赦:……我兒子連三元及第都知曉!!
“好。”賈赦覺得自己很受傷,終於明白小兒子不像他想像中的那麼好糊弄,卻仍不願立刻放棄,只道,“其實你爹我也很不錯的,會試裡頭,我得了第一百三十名。”
十二揚著笑臉:“我知曉的!這次一共錄取了一百三十二名,爹您排在倒是第三名,而珍大哥哥是倒數第一名。”
會試取中者並無定數,前朝一般是三百名左右,可本朝跟十二前世一般無二,並不設定額。正常情況下,每科取百餘名至二三百名不等。十二清晰的記得,前世雍正八年曾錄取四百零六名,是清代有史以來數量最多的一次。不過,這一年錄取的人數卻並不算多。
說真的,能考中就已經很了不得了,在十二捅破窗戶紙之前,賈赦一點兒羞愧的意思都沒有。君不見,賈政頭懸樑錐刺股苦讀了二十年,結果還不是名落孫山嗎?像他這樣滿打滿算統共也就用功了不到兩年時間,甭管怎麼說,都算是天賦過人了。
不得不說,賈赦的心理素質是真的好,失落只有那麼一瞬間,旋即他就精神奕奕了。
“琮兒,爹跟你說,都怨爹小時候太過於貪玩了,沒能好生念書。這要是爹小時候跟你二叔似的,天天鑽書房裡寒窗苦讀,別說區區一個會元了,狀元都沒有問題。可惜啊……老話是怎麼說的?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琮兒,你可要好好努力,就跟你方才說的那般,回頭三元及第,爹到時候以你為榮!”
賈赦以為他是在激勵十二,然而被激勵的十二絲毫沒有任何感動,反而立在一旁當擺件玩意兒的賈政,心裡頭拔涼拔涼的。
是啊,這要是賈赦不說穿了,賈政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其實,賈赦打小有多頑劣,他這個當弟弟的,是再清楚不過了。至於忽的開始用功上進,那也是這一年多的事情。依稀記得,自個兒前年“摔”斷了腿兒,而賈赦則腦子抽了,那也是前年臨近年關的事情了,如今不過才二月底。仔細算來,也就是一年半的工夫。
一年半的苦讀能參加殿試?擱在以往,賈政絕不會相信。
學海無涯苦作舟,不經歷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呢?
“老爺,老爺您怎麼的了?老爺!快喊大夫!大夫!”王夫人忽的大喊大叫起來,原因無他,就在方才,始終站在她身畔默不作聲的賈政,忽的大頭朝下摔趴了。王夫人反應還算挺快的,可饒是如此,等她扶起賈政時,也看到了賈政一頭一臉的血,登時嚇得失聲尖叫。
大頭朝下摔了個狗吃屎啊!
那一頭一臉的血,明顯就是摔斷了鼻樑骨,問題肯定不大,只是這好端端的人忽的就這麼暈厥了過去,這裡頭到底出了甚麼事兒?
莫說賈母和王夫人被嚇慘了,就連素來淡定的那拉淑嫻都被唬了一大跳,至於賈赦,在最初的愣神後,果斷的下令:“鴛鴦、鸚鵡照顧好老太太。淑嫻,孩子們都交給你了。王氏讓人立刻去喚大夫,我先背二弟去廂房裡歇著。”
整個榮慶堂里,最不缺的便是人手了,可因著賈母喜歡年輕水靈的小丫鬟,以至於除了嚇呆了的賴嬤嬤外,連個得力的下人都沒有。賈赦只得親自上陣,先將賈政背到了相隔不遠的東廂房裡,也就是原本珠哥兒的房間。至於旁的人,雖皆嚇得失魂落魄,卻還是老老實實的按著賈赦的吩咐去做了。
賈母被兩個大丫鬟架到了裡屋內室里,她原本身子骨就不是很好,猛地見最心愛的小兒子摔了一頭一臉的血,哪裡還有好?雖不至於也跟著暈厥過去,卻是難免頭重腳輕的,連看東西都隱約有重影了。直到躺在炕上,又在人中、太陽穴上各抹了點兒藥油後,才堪堪緩過神來。
王夫人也嚇得很厲害,只一疊聲的喚人立刻去請大夫,她本人則一直跟在後頭,等賈赦將賈政安置在東廂房的床榻上時,她更是控制不住自己趴在賈政胸前放聲大哭。
“哭甚麼哭?人還沒死了,你這是嚎喪還是怎麼的?閉上你的嘴!要是你不能伺候,就把你房裡的兩個姨娘喚來照顧。趕緊的!”賈赦沒好氣的呵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