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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徒家皇室樂意看到的一幕,卻不是他們這些曾經的盟友最願意見到的。
也許,從表面上來看,還欠銀僅僅是關乎銀兩的問題。可一旦往深處想,卻不得不令人毛骨悚然。明明是曾經一起並肩作戰打下天下的盟友,即便當時徒家勢力最大,可若非諸多盟友相助,區區一個徒家是絕沒有可能這麼容易就霸占這如詩如畫的大好江山。盟友們圖甚麼?即便不曾妄想共擁江山,起碼也要保證後代子孫都高人一等罷?
四王八公十二侯,如今倒是皆在,可除卻他們,旁的那些勳爵們卻皆已逐漸敗落。林家只是一個特例,長青帝掌江山五十一年,可勳爵出身的進士卻是兩個巴掌數得出來的,其中還包括寧國府那對中了進士卻仕途並不順暢的父子。
共同打下的江山,予了徒家皇室。他們所得的不過僅僅是爵位而已,並一些從國庫之中“借”出來的銀兩。如今,爵位越承襲越低,甚至連當初的銀兩都要上繳,那當年父輩們征戰沙場浴血奮戰,圖的又是甚麼呢?
“……赦兒,你如今可知當初我為何不願歸還欠銀了?呵呵,說是欠銀,可你有沒有想過,為何太祖皇帝和當今聖上皆會那麼大方?一來,當年所借的欠銀,多半就是為了接駕而用。二來,多年戰亂似的曾經繁花似錦的京城也成了一片廢墟,若不加以修繕,如何住人?說得好聽點兒,是借銀供咱們二府修繕府邸,可說難聽點兒,咱們可以不修繕的,只要上頭願意賜給咱們兩座修繕一新的府邸即可。”
賈母說著說著,便老淚縱橫。
像賈赦這一輩兒的人,其實壓根就沒有經歷過曾經的戰火紛飛,自然也很難理解父輩們所付出的巨大代價。可以這麼說,老一輩的人,哪家哪戶沒死幾個人?賈母是史家的嫡長女,她的祖父、父親都是跟著太祖皇帝打江山的,而她的祖父和父親包括三個叔伯,全都死於戰場之上。這也是為何她弟弟能不降爵世襲的原因。
若無明確的緣由,甭管是太祖皇帝,還是長青帝,都不可能給予這般厚待。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而所謂的帝王仁慈,也是建立在他們付出了血的代價之上的。簡而言之,如今所有的一切,原本就是他們應當擁有的,而非帝王恩賜。
“你明白了嗎?你明白了嗎?!”賈母連聲質問,不由得痛哭出聲。
在場所有人都保持了緘默,不是無話可說,而是在這種情況下,說甚麼都毫無意義。難道要跟賈母辯解,如今已經不是開國之初了?所謂的開國功臣,呵呵,有個詞兒叫做功高蓋主!即便寧榮二府如今無需擔心功高蓋主這種事兒,可有哪個當主子的,願意整日裡聽底下人瞎逼逼當年的功績?
許久之後,賈母才漸漸止住了哭聲,只哽咽著道:“赦兒,已經做了的事兒,如今多說無益。不過你只記得,千萬別再跟著廉親王混了。你光看見他是親王殿下了,可曾仔細想過,廉親王在京城裡的名聲有多臭?對,聖上是護著他,可那是因為聖上是他親爹!就像赦兒,你再怎麼胡鬧生事,我即便恨得要死,還能真的殺了你嗎?連太子招攬朝臣,最終聖上也忍了下來,更別說廉親王只是闖禍了。”
廉親王,是皇子之中為數不多的親王殿下,且還是除卻太子以後,唯一一個手握重權之人。
當然,曾經的大皇子順郡王也曾執掌兵權,可惜他太作死,被長青帝拘禁於府中。可反過來想想,順郡王都作死到要弒君罔上了,最終的結局也不過是被幽禁而已,由此可見,長青帝是真的疼兒子。
可長青帝疼兒子,那太子呢?
長青帝眼看就要知天命之年,說句犯上的話,他還能再活幾年?又能再護著廉親王幾年?等長青帝駕崩後,太子一登基,即便當年奪嫡時有著再怎麼深厚的感情,待成了君臣還能剩下幾分?君不見,長青帝就將他的兄弟們折騰了個七零八落,善終能有幾個?
兄弟情這玩意兒,委實靠不住!
“赦兒,你就聽為娘一句話罷!自私自利也罷,哪怕當個牆頭糙也好,咱們這樣的人家,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一定要跟廉親王劃清界限,免得到時候被他連累!!”
☆、第139章
被廉親王連累?
知曉後事的那拉淑嫻和十二登時面面相覷,皆不由得在面上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
其實,這也不怪賈母目光短淺,實在是在這時,誰也不會想到名聲最差的廉親王能榮登大寶。也難怪了,太子是未滿周歲便被長青帝賜封為皇太子殿下,加上他又是元後所遺的唯一嫡子,其外祖家以及他的岳父家,皆是傳承多年的世家,尤其是他的外祖家,在前朝更是同徒家權勢不分上下,若非徒家的太祖皇帝能耐,指不定誰當皇帝呢。這也是為何,當年長青帝會迎娶太子生母的緣故,畢竟在那個時候,徒家尚未曾完全坐穩江山。
可今時不同往日。
如今的徒家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事事都要依賴盟友的軟弱世家了,徒家是皇室,是天潢貴胄,是整個江山的主人!!
指望天子能顧惜舊情份?呵呵。
“老太太,以往是以往,如今是如今,您也不必總是沉浸在往昔的榮耀里。”面對失聲痛哭的賈母,賈赦也不好說得太過分,故而他只用了他所認為的最委婉的語氣勸了兩句。
不想,就是兩句話,仍是捅了馬蜂窩。
“你這話是甚麼意思?甚麼叫做往昔的榮耀?咱們的老祖宗跟著太祖皇帝出生入死,這才打下了如今這江山。這些功勞都是實打實的,總不能因著一句時間久遠就徹底抹平嗎?聽聽你說的那些混帳話,即便再過去幾百年,咱們老祖宗的功勞也絕不能被抹去了!!”
賈母一臉的忿忿不平,只可惜在憤怒的面容之下,卻隱約有些忐忑不安。甭管怎麼說,賈母也是堂堂侯府千金、超品國公夫人,即便她沒有太多的遠見,可她卻不是一個蠢笨不堪的人。很多事情,她僅僅是嘴上不說,心裡頭多多少少已經有了想法,只是她自己不願意去相信罷了。
這怎麼能讓她相信呢?相信曾經付出過血的代價的祖輩們,如今早已不被皇室看在眼裡了?還是讓她相信自家遲早有一天會敗落?
“老太太,可否聽我說兩句話?”
忽的,那拉淑嫻起身走向賈母,止步在賈赦右後側,面上無喜無悲,語氣也平靜異常,就仿佛先前賈母那些怨憤絲毫都不曾影響到那拉淑嫻。當然,事實也的確如此,在早已知道後事的那拉淑嫻眼中,賈母不單可笑,更是極為可悲。
“哼,你能有甚麼見解?總之,欠銀已經還了,我也不說甚麼了,往後赦兒你斷然不能再跟廉親王扯上一絲一毫的關係,只管離他遠遠的,免得將來禍及全家!”賈母恨恨的道。
那拉淑嫻淡然一笑,狀似不在意的提起了旁的事兒:“頭兩月,隔壁東府給去年生的蓉哥兒辦百日酒的時候,老太太您說身子骨不利索,懶得過去了,我便同弟妹一道兒帶著幾個孩子去喝了酒。我家老爺和二老爺在前頭院子裡,或許不知曉後頭發生了何事,倒是弟妹,恐怕也聽見了罷?”
王夫人聞言詫異的抬頭,茫然的問道:“甚麼?大嫂您指的是甚麼?”
“東府同咱們府上一般無二,兩位老國公都是在戰場上立下了赫赫戰功之後,才有了寧榮二府之後的榮耀。而兩位老國公在接受太祖皇帝賜封后,曾經跟隨著他們出生入死的兵卒很多都自賣自身,成了兩府的下人。”那拉淑嫻安撫的向王夫人點了點頭,又道,“而那一日,我聽珍兒媳婦兒無意間提起一事,卻是東府有個下人喚焦大,當年曾對寧國公有著救命之恩,不知老太太可知此事?”
賈母遲疑的皺了皺眉頭,戰場有多兇險,就連她這個從未上過戰場的人,也知曉幾分。也因此,在尋常人眼裡了不得的救命之恩,怕只怕兩位老國公皆沒少遇到。至於焦大,賈母隱約覺得有些耳熟,可仔細一回想,卻甚麼也想不起來。
當下,賈母只搖了搖頭,略帶幾分沒好氣的道:“戰場刀槍無眼,又是東府的事兒,怕是那會兒我還沒嫁進來呢,我不知曉。”
“那旁的人可曾知曉?”那拉淑嫻將目光一一掃過在場的諸人,最終落在了王夫人面上,“弟妹總歸記得罷?不過是幾個月前的事兒,若是可以的話,弟妹幫我說說看?”
“這有甚麼好說的?”王夫人只滿臉的不解,不過自打去年險些讓十二背了黑鍋後,她對於大房倒是多存了一份愧疚。嘴上是說著沒啥好說的,可到底還是將當日之事細細道來,“原也不是甚麼大事兒,只聽珍兒媳婦兒跟管事嬤嬤說了兩三句話,仿佛是那名喚焦大的人又鬧出事兒來,珍兒媳婦兒性子柔和,勸那嬤嬤忍忍就過去了,也是我瞧著那嬤嬤面有不忿,才多嘴問了兩卷。其實,也就是那個焦大不知好歹,仗著曾經救過寧國公的恩情,挾恩圖報,時常對著東府的主子呼來喝去的,一副他是長輩的模樣。”
“竟有這等子事兒?”賈母奇道,“就算珍兒媳婦兒年輕麵皮薄,那敬兒媳婦兒呢?她也不管管?”
“管了,怎的沒管?可這不是沒法子嗎?”王夫人一面說著一面回憶道,“當初說了好些子話,只是我沒放在心上,記得的也不過二三分。只依稀記得仿佛那焦大是從死人堆里把寧國公背了出來,沒有飯吃就餓著肚子偷東西給主子吃。大嫂,您說對罷?”
那拉淑嫻淡淡的點頭,又添了幾句:“弟妹說的不錯,不過後頭應當還有兩句,說是沒有水喝,他自個兒喝馬尿,只將好不容易得來的半碗水給了主子喝。”
“那又如何?”賈母瞪眼道,“這不理所當然的嗎?他一個奴才秧子,竟敢挾恩圖報?”
“是啊,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那拉淑嫻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莫說他如今還留著性命,縱是為了主子把命給丟了,那不也是理所當然的嗎?更別說事情都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至於整日裡將這些個‘小事’掛在嘴邊,沒事兒瞎嚷嚷嗎?甚麼往昔的功勞情分,若是主子念舊情,那是他的福氣,就是主子不念他的情,不也是他的命嗎?”
這話一出,榮慶堂正堂里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
在場的人除卻珠哥兒和璉哥兒外,其他的人都不傻,哪怕迂腐如賈政,聽著那拉淑嫻這明顯明朝暗諷的話,也瞬間變了臉色。只是,有著不久前發生的事兒作為比較,以至於即便那拉淑嫻方才那番言語中絲毫不曾掩飾自己的嘲諷,在場諸人一時間也尋不出話來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