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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都聽老太太的。”
儘管見到了多年不曾相見的女兒,可賈母先前受了驚,之後又用了大夫開的藥,在聊了一刻鐘後,到底還是沒能撐住,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了。賈敏聽鴛鴦說,這一覺指不定要一兩個時辰,又被鸚鵡笑著提醒去後頭瞧瞧侄兒侄女們,賈敏便索性帶著箬梅箬竹往後頭去了。
榮慶堂很大,除卻前頭的大院子外,後頭更是院中有院。賈敏喚了個小丫鬟引路,走過穿堂沿著抄手遊廊,一直走到了珠哥兒那院裡。倒不是她不想去見那拉淑嫻,而是先前就從十二處得知那拉淑嫻歇下了,索性就等著晚間再見好了。故而,她只先來了珠哥兒這處瞧多年未見的侄兒侄女們。
珠哥兒院子裡,一群的哥兒姐兒都涌在東廂房這頭。
兩邊廂房本就大,東廂房又是沒有隔斷的套間,等賈敏過來時,還未進屋就聽見了一群孩子的笑鬧聲,間或還夾雜著小孩子的啼哭聲。
“壞!壞!又欺負蓉兒!嗚嗚嗚,蓉兒不跟你們玩兒了!”
“呀,這回可不是二丫頭弄哭蓉兒的,是小哥哥!”
“你又賴我!啥事兒都賴上我!也不看看我離他有多遠兒,怎麼就弄哭他了?哼,你個小胖丫頭!胖胖胖!胖得像一頭豬!”
“嗚哇嗚哇哇!”
待賈敏進屋時,打眼看去,就只見一個身著淡粉色裙襖的小胖丫頭一屁股坐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扯著嗓門放聲大哭。而在她的身畔,一個至多不過兩歲大小的男孩子面上掛著眼淚,蹲在她跟前細瞅著她。再看旁邊,暖炕頭上坐著方才賈敏見過的元姐兒,身邊立著個手足無措的半大少年郎。而靠窗戶底下的炕尾上,則湊著倆人擠在一起搶點心吃,其中之一便是賈敏才見過的十二。
賈敏很是傻眼。
這元姐兒和十二她算是認識了,而年歲看起來最大的定然是二房的珠哥兒。跟十二搶點心吃的必然是十二的嫡親哥哥璉哥兒。那麼在地上的那倆貨又是誰?
一個胖丫頭,一個小娃兒,難不成這倆都是那拉淑嫻生的?
驀地,賈敏開始懷疑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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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晚間,眾人終是聚在了一起用晚膳。雖說是聚在一起,事實上還是分成了內外兩桌。裡頭坐的是賈母、賈敏並那拉淑嫻,外頭則是一幫子哥兒姐兒們,左右有各自的奶娘丫鬟看著,即便再鬧騰,也不至於會餓著肚子,況且那幫子小孩哪個都不傻,除卻擔心一下蓉兒再度被欺負外,旁的真心不用愁。
“敏姐兒總算是回來了,也省得老太太再整日裡念叨個不停。對了,敏姐兒可曾瞧見你大哥了?”那拉淑嫻直到日落西山才醒轉過來,好在等睡飽了甦醒過來後,原先那些個不適都散了去,故而她這會兒倒是精神奕奕的。
賈敏抬眼瞧了瞧那拉淑嫻,見她雖頂著個大肚子,臉色倒是挺不錯的,這才放下了心來,只笑道:“可不是見著了大哥嗎?說起來,還真唬了我一跳,我怎麼也不曾想到,大哥竟然在廉王殿下跟前做事,還哄我家老爺老太太,說甚麼讓我進京當質子。虧得他們倆都是實心眼兒的人,還真信了他的胡說八道。”
“質子?”那拉淑嫻傻眼了,側過臉瞧了一眼賈母,見後者也是滿臉的茫然,這才笑道,“敏姐兒別見怪,你大哥素來都是這個脾性,別當真就好了。”
“我可沒當真,想也知曉,我一個婦道人家怎麼就能成質子了?也就我夫君和婆母信了他的話。”
一提起這事兒,賈敏只覺得荒唐不已。饒是她打小就知曉自己這個大哥不靠譜得很,也沒有想過他竟然會滿嘴的胡言亂語,還真就唬住了林家母子倆。
所謂質子,根據賈赦所言,是因為江南一帶絕大多數人都是擁立太子的,以至於長青帝動怒不已,派出廉親王,帶人下江南調查情況,若屬實則降罪,若罪行實在嚴重就當場格殺。至於林家這頭,因著有賈赦這所謂的“自己人”在,故而免去了刑罰,只讓挑個人入京為質,而這個人既不能是尚且有官職在身的林海,也不能是多年重病纏身的林家老太太,那麼剩下的也就只有賈敏了。
“……你夫君和婆母就真的信了他的話?”賈母放下了筷櫡,帶著一臉的震驚,直愣愣的看著賈敏。
賈敏很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略遲疑了片刻後,又額外的添了一句:“他們都是實心眼兒的人,沒想過這世上還有大哥這等喜歡瞎扯的人。”
“你說的太客氣了。”賈母簡直快要嘆氣了,“咱們一家子,哪個不是實誠得很,怎就偏生出了賈赦這麼個滿口謊話,還說謊都不帶臉紅的貨!敏兒,這些年你不在京里,都不知曉他幹了甚麼事兒!對了,你大哥他高中二甲第二名,你可知曉?”
“甚麼?!”賈敏手裡的筷子,啪嘰一下掉在了桌上,滿臉不敢置信的看看賈母,又瞅瞅一臉淡定用膳的那拉淑嫻,“這是真的嗎?大哥他高中了?還是二甲第二?”
並不是只有狀元才值得讚譽的,事實上只有能夠高中,就已經是很了不得了。賈敏非但不傻,她多年前還曾是京城裡出了名的才女,即便對於四書五經並不精通,可對於科舉的那些事兒還是瞭若指掌的,更別說她很早就跟探花郎出身的林海訂了親,之後更是嫁作了林家婦。
科舉之途有多艱難,賈敏實在是太清楚了。
結果,等到多年後回到了久違的娘家,賈敏竟被告知,娘家那出了名不著調的大哥賈赦竟然也高中了,且還是二甲第二名,太不可思議了!
“說是二甲第二,其實還不是聖上看在咱們府上數代忠臣的份上,才給格外提拔的嗎?”那拉淑嫻略墊了墊肚子後,便開口解釋著當年的事兒。
然而,當賈敏得知,不單是賈赦高中了,就連隔壁東府那個混帳小子珍哥兒也一樣考中後,更是驚得不知所措。至於鄉試、會試都排名靠後反倒是不重要了,左右這倆人都高中了,且在最終的殿試上名列前茅。
在大多數時候,結果遠比過程來得重要得多。
“等等,珍哥兒?”賈敏忽的回過神來,一臉的訝異,“可方才,我坐著馬車從寧榮街上過來時,卻聽外頭的人說,寧府的敬大老爺將珍哥兒除名了。”
聞名,賈母的面色一沉,皺了皺眉頭後,才道:“不用管他,那是東府的事兒,縱然我是長輩,也管不到長房頭上!”
賈母這話里話外的明顯透著一股子怒氣和不滿,賈敏小心翼翼的瞧了她一眼,一時間沒了言語。
見氣氛有些沉悶,那拉淑嫻遂換了副輕鬆的笑容,語氣輕快的道:“原也沒甚麼大不了的,珍哥兒本就挺胡鬧的,也不止一次的在女色上頭栽跟頭了。左右咱們兩家早已分府另過了,這事兒既有敬大老爺看著,索性咱們也偷回懶兒。有道是虎毒不食子,先前我瞧著珍哥兒也不過是挨了一巴掌,無妨的。”
儘管當時的情況比那拉淑嫻所說的嚴重數倍,不過因著賈母一早就暈了,沒瞧見後續事宜,而丫鬟們也絕對不敢拿這種事情故意激怒賈母。至於賈敏,更是從頭到尾都是聽人說的,且其真實度有待商榷。
因而,聽那拉淑嫻說得那般輕鬆,賈母也好,賈敏也罷,皆放下了心來。
除名這事兒看起來很嚴重,問題是,既允許除名,那就同樣也允許再將名字記上去。這賈氏一族的族長是賈敬,偏他又是珍哥兒的親爹,甭管哪個都不會認為賈敬是真的想要置親生兒子於死地。思來想去,估摸著該是賈敬還給珍哥兒一個狠狠的教訓,這才有了先前那事兒。
當然,也許賈敬會對獨生子珍哥兒留手,可對於那個膽敢在榮慶堂里出言不遜的田氏,定不會留一分情面。賈母堅信,那賤婢定會不得好死的!
同樣相信這一點的,自然還有那拉淑嫻。她倒不是對賈敬信心滿滿,而是對容嬤嬤有信心。想也知曉,即便她甚麼都不曾說,以葡萄石榴或者其他當時在場丫鬟的性子,必然瞞不過容嬤嬤的。到時候……
節哀罷!
……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珍哥兒無論如何都不曾想到,賈敬竟會狠辣如斯。挨打並不稀罕,甚至珍哥兒都有想過他親爹會不會一氣之下將他活活打死,卻從未想過,自己竟有一日會被逐出家門,且還從族譜上除了名。
當榮國府諸人聚在一起享用小年夜家宴時,珍哥兒卻拖著雙腿,茫然的走在寧榮街上。
夜已經深了,他離開寧國府也有小半日了,虧得在下半晌,雪已經漸漸停了,不然就他這種慢吞吞挪動的速度,還不等走出寧榮街,就已經成了活體雪人了。
“怎麼會這樣呢?”珍哥兒仰著頭看向夜幕,冬日裡,不見一顆繁星,只有一牙彎月掛在天空,卻也被厚厚的雲彩遮得忽暗忽明。若非寧榮街兩邊都掛著燈籠,指不定他走著走著還能摔趴下呢。當然,即便有燈籠照明,他也沒好到哪裡去就是了。
“大爺,爺……我的爺喲,我走不動了,爺!”
田氏的面色幾乎比旁邊院牆腳下的雪還要白幾分,她原本身子骨倒是不錯,可她的月份並不比那拉淑嫻小多少,先前就已經懷了七個多月了。想也知曉,身懷六甲之人,身子骨本就比平日裡虛弱得多,偏之前在榮慶堂里,憤怒之下的賈敬險些沒把她一腳踹死。
然而,即便她命大,肚子裡的孩子卻還是沒了。也是,賈敬雖年歲大了,可身子骨素來硬朗得很,且他還是賈氏一族中少有的習武之人。當然,武藝可想而知,不過當賈敬用盡全身力氣一腳踹到田氏腹部時,肚子裡的孩子是絕沒有可能保得住的。
七個月大孩子,還是已經成了型的男孩,就這樣說沒就沒了。
孩子沒了,田氏有的卻不是悲痛,而是茫然不知所措。其實,她本身也不過是個孩子,十五歲的年紀,說是婦人太牽強了,尤其本朝又不似前朝那般崇尚早婚,一般成親也都是在十六七歲的時候。而事實上,田氏原本定了親的人家,也是商量著等她滿十七歲再嫁過去。
“爺……”田氏一步一挪的跟在珍哥兒身後,即便珍哥兒本人已經走得很慢很慢,可她仍然沒有體力跟上來,只能虛弱的喚著,“等等我,爺,你停下來等等我,我走不了了。”
珍哥兒忽的停住了腳步,慢慢的轉過身子,面無表情的望著這個曾經他深愛過的女子。
也許,珍哥兒的確是個很花心的人,不過他跟賈赦卻有著極為明顯的差別。賈赦此人,嚴格來說那不叫花心,那叫無情,甭管是頭一個開臉的丫鬟,還是之後疼寵了一段時日的通房,或者是重金買來的美人兒,他皆不曾放在心上。於他而言,通房丫鬟就是個玩物,還是那種只要花了銀子就一定能夠買到的尋常貨色。所以,賈赦從不會不舍,因為他根本就不可能對玩物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