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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甚麼傻話呢?誰家是真的缺錢才去借的?還不是應了那句不借白不借?”因著那拉淑嫻說的委婉,賈赦倒是不曾往旁的方面去想,只大笑著道,“再說了,那不是預備接駕嗎?是體面,是福氣!只可惜,就跟你說那般,老太爺沒了,咱們家就漸漸的不被人記得了。”
見那拉淑嫻沉吟著不說話,賈赦稀罕了一陣,忽的想起一事,顯擺道:“真要說起來,王家可比咱們家更富貴。淑嫻你忘了?當初賈政娶王氏時,王家送的十里紅妝簡直嚇死個人!雖說榮國府這頭也送了不菲的聘禮去,王氏的嫁妝是連聘禮都算進去的,可就算這般,那數量也忒嚇人了。且王家那頭實誠,沒的拿半空的箱子應付事兒,我當時掃了一眼,怕是少說也有六七十萬之數!”
所謂的六七十萬之數,指的是價值約和六七十萬兩白銀,這絕對是一筆大數目了。當然,王夫人的嫁妝裡頭,多半是田產地契鋪子等,少半才是各色古董玉器金銀首飾,真要論現銀怕是沒多少。而原主張家當初嫁過來時,滿打滿算也就只有二十萬不到的嫁妝,這麼一比較,王家確是富貴無雙。
又聽賈赦笑道:“你可知王家為何這般富貴?”
“自古便有窮文富武之說,王家一門武將,自是富貴得很。”那拉淑嫻淡淡的道。
“那可不是。”賈赦搖了搖頭,“咱們府上也是一門武將,卻沒的王家那般富貴。你可知金陵有個護官符,‘東海少了白玉床,龍王來請江南王’,這裡說的便是賈政那岳丈家了。不過,王家的錢財也不是大風颳來的,卻是那王老爺子自打十來年前,從邊疆退回來後,就只單管各國進貢朝賀一事。但凡有海外番邦來人,皆是由王家接待養活的。那粵、閩、滇、浙所有的洋船貨物都是歸王家管的。如此排場,怎能不富貴?王家除卻如今的大老爺王子勝是個蠢貨外,旁的可個頂個的都是人精。連兩個嫁出去的姑太太也能耐得很,王夫人嫁了賈政,她妹子卻是嫁給了紫薇舍人之後的薛家家主!”
真要論權勢,如今的王家尚且比不得賈家和史家,畢竟後兩者一個是國公一個是侯爺。可論起錢財,王家並不輸給薛家太多。況且,以王家如今之勢,怕是再過個十年二十年,四大家族由他家做主也未必沒有可能了。
那拉淑嫻這般想著,不禁暗暗嘆息。賈家一門雙國公,曾是多麼的風光無限,如今卻是愈發敗落。寧國府那頭尚不如榮國府,畢竟榮國府賈代善是個有本事的,這才得以不降爵世襲國公。而寧國府那頭,如今賈敬所襲不過是個二等將軍的爵位。當然,榮國府也好不到哪裡去,賈赦比賈敬略好一籌,乃是一等將軍的爵位。
“對了對了,真要論起富貴,我可知曉有一家比王家、薛家更甚!”
許是那拉淑嫻方才更好碰到了賈赦的痒痒肉,以至於他越說越興奮起來。那拉淑嫻雖說對這種話題並不太感興趣,可她倒是想知曉榮國府身邊到底還有多少坑祖宗的貨,因而倒是耐著性子聽著。
卻聽賈赦朗聲笑道:“說來也是湊巧,咱們家姓賈,那戶人家卻是姓甑。假作真時真亦假,也不知咱們兩家究竟孰真孰假。”
搖頭晃腦的說笑了一陣,賈赦才說到了正事上:“那甄家也是頂頂能耐的,跟咱們家一樣,都是軍功出身的。不過,甑家的能耐在於,出了個老太太,按我的輩分,怕是也該喚聲甑老祖母的。那位可是個能耐,曾經奶過聖上。聖上原就最念舊情,聽說甑老太太還曾在聖上為難之時拼命相救,仿佛至今身上還有處極深的傷疤。你說,甑家能不富貴嗎?”
“我怎未見過甑家之人?”那拉淑嫻仔細回憶了一番,確定自己並不認得那些人。不過,她依稀記得,每年所收的年禮之中,仿佛有一份格外的厚重,且旁人是論一戶送來的,他們家卻是按每個主子來送的,“可是那個江南的……”
“對,甑家便在江南,單管織造。我記得甑家曾連著接駕四次,可當真是天大的福氣。那會子,我年歲也不大,又是素來跟在祖父母跟前盡孝。倒是賈政,應當曾親眼見過那麼一兩回的。”說到這裡,賈赦還頗為可惜的砸吧砸嘴,似乎恨不得以身替之。
然而,那拉淑嫻卻沒有賈赦這般好心情,相反她卻是越聽越覺得沉重。
前世的康熙帝好四處巡遊,單是南尋便有六趟之多,儘管那拉淑嫻記不清楚那六次之中,究竟是何人負責接駕,可她卻分明記得,那些最得寵的臣子家族,皆在乾隆朝煙消雲散。可乾隆帝此人雖毛病一堆,卻並不崇尚酷刑,也就是說,那些家族很有可能全都折在了雍正年間。
甑家,氣數已盡。
“老爺,眼瞅著就快十月了,年禮也早已備下,想來最多再過一月,年禮都能送到各家去了。”那拉淑嫻忽的話鋒一轉,提到了年禮一事,見賈赦一臉愕然的望過來,她只嫣然一笑,“甑家暫且不管,左右也沒甚麼妨礙,我指的是姑蘇林家。”
林家,便是林海之家,卻說這林家原是姑蘇人士,儘管這兩年林海帶著寡母居於揚州,不過提到林家時,還是會稱呼為姑蘇林家。亦如那些老交情的人家,提到寧榮二府仍會說一句金陵賈家。
乍一聽那拉淑嫻提到林家,賈赦明顯有些愣神,可旋即卻面色一沉,沒好氣的道:“哼,別提林家,他們不是能耐嗎?世祿之家、書香之族,多能耐呢!說白了也不過是爵位到頭了的白丁!老太爺惜林海才華,我卻不稀罕。敏姐兒多好的姑娘,配林海措措有餘,偏生林家不知珍稀,竟是連誆咱們這麼多年。我倒也罷了,左右就算受氣也無礙,倒是委屈了敏姐兒。”
說到後來,賈赦的聲音愈發低沉了,言語之間的怒氣也漸漸的被無奈所替代。
儘管婚嫁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旦悔婚對男女雙方都有妨礙,可總的來說,到底還是女子更為吃虧。賈敏如今都已經十九歲了,等再翻過一年,卻是二十歲的老姑娘了。儘管本朝不像前朝那般崇尚早嫁,可也沒有拖到這般晚的。一般來說,十四五歲肯定要相看起來了,過個一兩年定親,最遲十七八歲定是完婚了。然而,林家那頭雖從不曾少了三節兩壽之禮,卻完全不提完婚一事。以往還能說是因著榮國府要為賈代善守孝的緣故,又或者剛出了孝期立刻嫁娶名聲不好,可問題是榮國府出孝期都兩年了,再說兩邊年歲都不小了,就算著急也是人之常情,誰會多嘴多舌?
也難怪賈赦一提起這事兒便是一肚子的怨氣,哪怕他素日裡同賈敏並不親近,卻也不能否認他倆是嫡親的兄妹。而事實上,據那拉淑嫻所知,賈政和王夫人怨氣更大,賈政是因著素來同賈敏極為親近,王夫人則是因著元姐兒,畢竟若是賈敏難嫁,勢必會連累到親侄女。
“旁的話我也不想多說了,左右老爺您也不愛聽。看我卻是極相信老國公看人的眼光,那林海並林家絕不是小人,他們遲遲未曾傳來消息,許是有難言之隱。”
“甚麼難言之隱,林家根本無事!”
賈赦原是不想再提林家一事,可他聽出那拉淑嫻隱隱有著替林家說話的打算,當下便耐不住了,索性將這兩年打聽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了那拉淑嫻。其實,真要算起來,賈赦也沒有想要隱瞞的意思,主要是有些事情好說不好聽,再者關係到賈敏的閨譽,賈赦就算再怎麼不著調,也不敢拿這種事情說笑逗趣。
卻說賈赦也是真將賈敏放在心上的,在榮國府剛出孝時,賈赦確是沒想那麼多,只覺得林家早已棄武從文,自然更為講究一些,略遲些議親事也實屬尋常。然而,賈赦此人耐心有限,沒到半年工夫,他就耐心告罄了,因著不好在賈母和賈敏跟前提這事兒,他索性偷偷的使了人往揚州去探消息,自然沒提賈敏,甚至連榮國府都不曾提過,只轉彎抹角的讓人打聽了揚州裡頭大戶人家的消息。
待又過了半年,賈赦得到了確切消息。旁的人家自是略過不提,單說林家,因著林海父親早亡,家中唯獨只有一位寡母,卻是身子骨康健,時常邀請城中女眷說笑解悶。至於林海本人,則官途順暢,萬事無虞。
“你說氣人不氣人?!要不是因著我實在是沒空往揚州去,我一準揍死他!!”
那拉淑嫻沉默了,她原先想到的是,也許林海寡母有恙,這才不得不推延了婚期。可在排除了這個可能之後,那剩下的原因恐怕就只有唯一的一個了。
……並非所有人都是蠢貨,怕只怕林家已經覺察到了甚麼。又或者,林家是徹頭徹尾的皇派,只支持當今聖上,絕不攙和奪嫡之戰。
仔細想想,後者的可能性要完全大過於前者。不過,若是真像那拉氏所猜測的那般,那麼繼甄家之後,林家估計也差不多氣數已盡了,畢竟前世的雍正爺幹掉了不少只忠於康熙帝的頑固老臣。這般想來,還真是悲哀啊,那拉淑嫻突然發現,她身邊的親眷好友只怕沒一個能全須全尾活到老的。
“那就再給林家最後一次機會。”那拉淑嫻正色道,“成不成一句話,沒的這般拖著糟踐人的。老爺不妨立刻讓人快馬加鞭的趕往揚州城,問清楚林家到底是個甚麼想法。雖說婚嫁一事終是女子吃虧,可縱是吃虧也比一輩子守活寡來得強。老爺何不仔細想想,倘若林家一直這麼拖著,一年兩年,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的……敏姐兒怎辦?咱們榮國府,並隔壁寧國府又怎生是好?”
快刀斬亂麻,左右那拉淑嫻已經確定林家不會有好結果的,與其將寶押在林家這頭,還不如另尋一門親事。畢竟,福禍難料也比難逃一劫來得強。
“成!就照你說的辦!”
賈赦還真聽進去了這個法子,說白了,他早就已經不耐煩了。堂堂國公府的嫡出姑娘,竟淪落到讓人挑三揀四的地步,如何能不讓他惱火萬分?尤其是,林家先前完全沒有任何預兆,是在老國公賈代善過世後,才猛地疏遠了關係。雖說三節兩壽之禮並不曾落下,可婚期遲遲未定,卻已經是對賈敏的不公了。
說做就做!
當天賈赦就寫了一份言辭果斷的信函,滴上封蠟後,交給了最得力的心腹,命其立刻趕往揚州城。當然,揚州林家的回覆絕不可能這般快,因此在送走了心腹後,賈赦便定下心來應對接下來的事情。
林家的事情自是全權交給了賈赦,而那拉淑嫻也不曾閒著,她也要準備各色祭品,因為張家要出殯了。
雖說以往張家大太太活著時,總覺得她年歲長了,不好生養了,可事實上她的年歲並不大,及至過世虛歲也不過才三十有一。這個年紀,加上她是因著難產而亡,在算法上應當是屬於橫死的。因此,張家那頭先是將棺木置於靈堂之上擺放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後又送至城外寺中,請大師做了水路法事,及至眼瞅著年關將近,這才掐著時間將人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