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頁
“早就好了,我……”王夫人應了一聲,剛打算再說幾句客套話,卻忽的被賈母開口打斷。
“老大媳婦兒你把玻璃也帶來了?你可給她另起了名兒?”
被賈母這麼一提醒,王夫人終於注意到了玻璃,旋即眉頭微皺,尚不曾說甚麼,就聽那拉淑嫻笑著應道:“還不曾,我是琢磨著,回頭挑個好日子開臉後,再由老爺做主起個名兒好了。”儘管只是起名,可由誰取卻是很關鍵的,爺們賜名總歸會顯得更為不一般些。
“也行。對了,聽說赦兒昨個兒晚間沒回來?要我說,早就該提拔個丫鬟了,到底咱們家也出孝那麼久了。在屋裡多擺幾個人,也好讓爺們收收心,省得腥的臭的都往懷裡撥。”賈母抬了抬眼皮,終於將目光從那拉淑嫻身上挪到了王夫人面上,“王氏,我昨個兒把玻璃予了老大媳婦兒,索性今個兒你也挑一個罷,省得往後說我偏心眼兒。”
王夫人面色一變,剛要開口,卻忽的想到了甚麼,只狠狠的一閉眼,再度睜眼時總算是收斂了心情,只面無表情的答道:“我房裡不缺人伺候,周姨娘就挺好的。”
跟大房一茬一茬的換通房不同,二房卻是有一個常青樹周姨娘的。那位從賈政七八歲時就在跟前伺候,算起來卻是比賈政還略大兩歲的,雖說姿色平常,卻勝在穩重妥當,且極有自知之明。就說先前榮國公賈代善過世時,周姨娘就借著為老太爺祈福為名,主動住到了佛堂里,直到出孝了也尚未離開。
“你這是不想要?”賈母冷冷的道。
☆、第055章
所謂七出之條,善妒便是其一,也是婦人最容易犯的那一類。儘管王夫人因著替榮國公賈代善守孝三年的緣故,即便真的犯了七出之條也不會被休棄,可縱是如此她也不可能真的有恃無恐。這跟之前還有所不同,畢竟先前那些個事兒明眼人一看就是賈政的錯,然而她若是真的犯了妒忌,莫說旁人的指責了,就算她自個兒那一關也過不去。
賈母便是抓住了王夫人愛惜顏面卻又善妒的弱點。
準確的說,這是所有婦道人家的通病,甭管出身如何,但凡是個女子,就不可能完全不顧惜顏面,更不可能做到全然不嫉妒。哪怕是外頭人人讚頌的寬厚婦人,也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旁的不說,賈母自個兒也是從那個階段過來的,她能不知曉?
除了那拉淑嫻。
“想通了?”賈母瞥了一眼滿臉扭曲卻不得不上前謝賞賜的王夫人,心下微微一喜,可旋即又不由得黑著臉望向那拉淑嫻。只暗暗腹誹,這老大媳婦兒進門也有好幾年了,先前倒不覺得有甚麼,頂多也就是出身高相貌好,外加看著大氣一些。可如今卻不知怎的,越來越讓人看不透了,儘管賈母努力說服自己,那拉淑嫻不過就是在打腫臉充胖子罷了,然而多年的閱歷告訴她,那根本就不像是裝出來的。
“兒媳婦兒多謝母親疼愛。”也不知是掩飾不住,還是乾脆就懶得掩飾,王夫人只笑得一臉猙獰,言語之間更是帶上了一股子咬牙切齒的滋味。
可惜,賈母全然無視,只回頭向珍珠吩咐道:“將碧璽喚來。”又向王夫人解釋道,“我原是不捨得將碧璽予你的,到底她也跟了我七八年。可誰讓先前你大嫂非管我要了玻璃呢?我也不能太厚此薄彼了。這碧璽,論相貌雖略有些不及玻璃,還在她比玻璃還小,嘴巴更甜也更能來事兒,你可滿意?”
王夫人森然一笑:“滿意,我很滿意。”
恰此時,碧璽也被喚了過來,正好聽到了王夫人這話,登時兩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
別看碧璽和玻璃同為賈母跟前的八大丫鬟之一,這就算是大丫鬟,也是有高低豐之分的。前頭賈母也說了,碧璽的年歲小,今年不過才堪堪十四歲,擱在外頭也算是該出閣的年歲了,可在榮國府這頭,尤其是賈母跟前,這個年歲真心算不了甚麼。不過,好在碧璽年歲雖小,人卻極為伶俐,儘管並不常在賈母跟前伺候,卻也是有實權的,她管的是賈母及珠哥兒的日常膳食,偶爾也管藥膳、湯藥一類的,多少也算是個人物了。
“碧璽,往後你就跟著二太太,她為人心善,必會跟我一般疼愛著你,你只記得好生伺候著,可明白了?”賈母笑著叮囑道。
碧璽面色煞白,飛快的抬頭瞥了一眼賈母,她很快就垂著頭哆嗦著嘴唇邊磕頭邊應道:“老太太,碧璽捨不得您。”
不是所有的丫鬟都是奔著通房丫鬟去的,更別說碧璽雖不常在賈母跟前伺候,可她到底是在榮慶堂里待了七八年的,哪裡會不清楚王夫人是個甚麼人?碧璽打心眼裡不願意趟這趟渾水,只盼著賈母能像先前護著玻璃那般護她一次。
可惜的是,碧璽註定要失望了。
“難得你是個念舊的,不過也無妨,你看玻璃,雖說跟了大太太,不也常來我這兒?碧璽你也是,回頭跟著二太太一道兒來給我請安就是了。”賈母依舊笑著,只是那笑意卻並不達眼底。
“是,老太太。”碧璽不再反抗,只因她知曉再說下去,她的下場只會更慘。
這一日的請安,早早的開始,糙糙的結束。僅是在告辭離開前,那拉淑嫻瞥了一眼面若死灰的碧璽,向王夫人笑道:“弟妹,這姑娘長得挺討喜的,要是弟妹不歡喜,回頭送我可好?”
王夫人橫了那拉淑嫻一眼,沒好氣的道:“你要?那就去跟老太太要呢!”說罷,王夫人賭氣甩袖離開。
那拉淑嫻無奈的笑了笑,她明白王夫人這是在遷怒了,不過她倒是可以理解,畢竟這事兒要真算起來,也確是同她脫不了干係。因而,那拉淑嫻甚麼也沒說,只是憐憫的看了一眼碧璽的背影,旋即便悄然離去。
卻說碧璽,雖說心中有千百個不情願,可賈母都這般說了,王夫人雖不曾明確表態,可既是不曾反駁,那便是默認了。她跪了有差不多小半刻鐘,最後還是在珍珠連拉帶拽之下,離開正廳回了她自個兒的房裡。
因著是賈母跟前極為體面的丫鬟,且榮慶堂占地極大,故而她們八個大丫鬟都是有各自房間的。房間不算大,倒也稱得上精緻小巧,珍珠喚了琥珀替她去賈母跟前守著,自個兒則是強拉著碧璽,回了房關上門後,才壓低聲音教訓道:“你這是作甚?老太太讓你去伺候二太太,你就乖乖去吶,這般勉強是做給誰看?你要明白,老太太是讓你去,不是詢問你去不去,可懂?”
“珍珠姐姐,我不想去二太太那兒。”碧璽原還強忍著眼淚,及至這會兒聽了珍珠這話,卻再也忍耐不住了,“怎麼會這樣呢?先前老太太還跟我說,等再過上幾年,給我尋個好人家,再賞我一份厚厚的嫁妝。可這一轉眼……我不願意!”
“老太太的話你也敢不聽?”珍珠簡直無奈了,其實相對於完全沒眼力勁兒的玻璃,她顯然更歡喜碧璽這小姑娘。雖說年歲小了點兒,相貌身段也不是那般出眾,可碧璽素來知進退,也沒那些個額外的想頭。像珍珠本人,她是極願意當老爺的通房,反過來她也就更希望身邊的丫鬟別有跟有她一樣的想頭。
“我、我……”碧璽哭得說不出話來,她自是不敢不聽賈母的話,可她又實在是不願意當賈政的通房丫鬟。當然,賈母先前是沒把話說的那麼明白,可她也不傻,能聽不懂話里隱藏的含義?
珍珠見碧璽哭成這般,心裡也不是很好受,只得開口勸道:“我知曉你沒那些個盼頭,可老太太如今已經發話了,還能因著你再度更改?再說了,這知曉的說你本分,不知曉的還當你是在嫌棄二老爺呢。”
“我沒有。”碧璽邊哭邊猛搖頭,她哪裡是嫌棄,或者說她哪裡敢嫌棄了?說白了,她是在害怕,因著看得分明,才愈發的害怕起來。
“事情已經這般了,看開點兒罷。況且,你仔細想想,二老爺還算是個長情的人,就說那周姨娘,就是十年前,她的容貌身段也不能同你相比,更別說她如今眼瞅著就要三十歲了,連個兒女都沒有,還有她那性子,說好聽點兒的叫穩妥,其實說白了還不就是木訥呢?就這般,二老爺也不曾嫌棄她。”
“這是好事兒嗎?”碧璽狠狠的抹了一把臉,死死的咬住嘴唇,滿臉的決絕。
“你可別胡來!”珍珠低聲呵斥道,“再怎麼樣,總比大老爺好罷?你年歲小,也許不大記得以往的事兒了。你想呀,二老爺跟前有個周姨娘,大老爺身邊怎就沒有?這可不是大太太愛吃味,而是大老爺換通房太勤快了。這還沒成親呢,大老爺身邊就有七八個開臉的通房了,他們的親事才剛定下,大老爺就做主把所有人都放了,不是他改了性子,而是已經惦記上了大太太從娘家帶過來的陪嫁丫鬟了。這不,大太太懷第一胎時,大老爺就把人全收了。等大太太生了,大老爺直接將人全打發了,趁機又換了一茬。再後來,大太太懷璉哥兒時,不就又來新人了嗎?你如今再瞧瞧,除了昨個兒剛過去的玻璃,大房可還有通房丫鬟?”
人家換通房是一個一個的,唯獨賈赦跟前的通房卻是一茬一茬的換,就跟掐韭菜似的,掐了一茬又長出一茬,回回都能吃到新鮮的。
“還不如大老爺呢!”
然而,很多事情都是智者見智仁者見仁的,在碧璽看來,賈赦比賈政靠譜多了。
“這是怎說的?”珍珠一挑眉,其實她心裡也是這麼想的,畢竟賈赦是襲爵的繼承人,雖說他為人是渣了點兒,可只要能生下一兒半女,想來要穩住自己的地位也不算難。可珍珠沒有想到,看著小丫頭片子的碧璽竟然跟她的眼光完全一致。
“多好呢,通房一茬一茬的換,左右大老爺又不是那等子重情重義的,玩個幾回也就膩味了,這要是趁著熱乎勁兒,跟他多要點兒金銀之類的,等膩味了就自請離開。我記得老太爺過世之後,大老爺就給屋裡的每個通房賞了點兒衣裳首飾,皆發還了賣身契。我就盼著這樣!”
珍珠聽得目瞪口呆,她一貫以為當了通房之後,就是努力生下一兒半女,卻從未想過還有人盼著早早的跑路。當下,珍珠沒好氣的捶了碧璽一下:“行了行了,如今老太太把你賞給了二老爺,你別磨磨唧唧的,趕緊收拾東西往梨香院去。咱們姐妹一場,我也不說甚麼你出頭了這種話,只盼你好好的。”
聽了這話,碧璽一時沒忍住,又捂著臉嗚嗚的哭開了。說一千道一萬,她就是不願意往二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