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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趙姨娘是三月底生的閨女,如今都六月初了,差不多都快兩個半月了,也難怪那拉淑嫻已經將這事兒忘到腦後了。當然,這裡頭最根本的原因自是她原就不曾往心裡去。一來,趙姨娘不過是個家生丫鬟,生的閨女也是區區庶女。二來,當初趙姨娘生閨女時,那拉淑嫻人在張家,等她回了榮國府,卻是連一眼都不曾去瞧過。
“先前府上事兒多,我又一心惦記著我家老爺的安危,一時給忘卻了,既不曾去探望,也沒有去添份禮,弟妹不會怪我罷?”那拉淑嫻嘴上滿是歉意,面上卻只有笑意,“要不,這會兒我同弟妹一道兒去瞧瞧?也算是盡了當伯母的心意。”
“好,好。”王夫人勉強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她怎麼能說,趙姨娘的事兒早就被她拋到了九霄雲外,壓根就沒往心裡去過。不過,等回過神來之後,王夫人卻驚訝了一下,抬眼看向那拉淑嫻,“大嫂,您方才說,我又添了個閨女?”
那拉淑嫻笑眯眯的點了點頭。
當下,王夫人長鬆了一口氣。雖說庶子完全不能同嫡子相提並論,可若是有可能的話,她寧願添上十個庶女,也不想要一個庶子。趙姨娘懷孕是事實,她又不能從中作梗,只能盼著趙姨娘產女。如今,聽聞真的是個閨女,她倒是徹底沒了壓力,面上的笑容也真誠了一些,誠心誠意的相邀那拉淑嫻同她一道兒去梨香院。
剛到梨香院時,王夫人的心情是真心不錯,左右庶女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兒了,且養育子女的錢都是走公中的,沒多出一個噁心人的庶子,又無需自個兒費錢,王夫人只拿出最端莊大氣的模樣來,同那拉淑嫻一道兒去了西廂房。
好心情在見到新閨女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這、這、這……”王夫人懵逼了。
別說王夫人了,那拉淑嫻這會兒也有點兒懵,甚至還忍不住拿手背揉了揉眼睛,半響才道:“這孩子……是珍珠生的?”恍惚間,那拉淑嫻都忘了此時的珍珠早已成了二房的趙姨娘。
剛出生不到三個月的姐兒,雖也撥了奶娘丫鬟照顧,不過卻是歇在了西廂房的小間裡。且這會兒是白日裡,如今的天氣又熱得很,趙姨娘索性將姐兒擱在外間的榻上,她本人則是立在一旁,依次向那拉淑嫻和王夫人行禮。
然而,受禮的兩位此時的目光皆落在了姐兒面上,因著賈政不在府中,姐兒雖出生已有近三個月,卻依然不曾有名諱,甚至連個小名兒都沒有取過,趙姨娘等人素日裡都喚其“姐兒”。
“太太,我抱著姐兒向您行禮罷?”趙姨娘忐忑不安的瞧了王夫人一眼,小聲的詢問道。
於理,姐兒雖是趙姨娘所出,卻該喚王夫人為母親,而女兒向母親行禮乃是理所當然的事兒,並不因其年幼而壞了規矩。於情,趙姨娘又不傻,當然知曉自己母女倆之於王夫人就是心頭的一根刺,偏如今賈政也不在府上,她只想著儘可能的伏低做小,半點兒較勁的意思都沒有。
“姐兒來,向太太行禮。”見王夫人只愣愣的站在原地,兩眼發直的看著姐兒,趙姨娘忙將姐兒費力的抱在懷裡,朝著王夫人行了個問安禮。片刻後,趙姨娘又抱著姐兒向那拉淑嫻行了禮。
只這般兩個簡單的動作,趙姨娘做完之後,卻累得滿頭大汗。一方面,是因著她生姐兒時難產,壞了身子骨。另一方面當然是因著……
姐兒太沉了。
那拉淑嫻的目光在趙姨娘和她懷中的姐兒之間不停的游移著,半響才向王夫人道:“弟妹,你這閨女長得真結實。”
這話擱在素日裡,指不定會被王夫人認為是譏諷,可在這一刻,王夫人卻認為極有道理,只點頭道:“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跟夢遊似的,王夫人直勾勾的盯著姐兒看了半響,這才上前兩步。趙姨娘以為王夫人要抱姐兒,忙讓了過來,唬得王夫人連連擺手,一疊聲的道:“你抱著就好,我看看,我只看看。”
這話一出,趙姨娘滿臉的尷尬,好一會兒,她才支支吾吾的道:“先前懷姐兒時,生怕養不好她,太太和老太太又都寬厚得很,一不留神便吃用了些補品。等姐兒出生後,才知曉養得太好了些,一出胎胞就有九斤半重。”
九斤半……
王夫人倒抽了一口涼氣:“珠兒剛出生時,只五斤半。元姐兒倒是養得好了,也才堪堪六斤。”頓了頓,王夫人看向那拉淑嫻,略過了早夭的瑚哥兒不提,只道,“我記得璉兒出生時,也是六斤罷?琮兒那孩子早產,怕是連五斤都沒有罷?”
“弟妹說的是。”那拉淑嫻驚魂未定的瞅著趙姨娘懷裡的姐兒,上下打量了一番,試探的問道,“如今,姐兒多重了?”
“那個……我也不大清楚,怕是有三十斤……”趙姨娘羞愧的低下了頭。
說起來,也不能全怪她。這頭一次當母親,她又是真心疼愛這千辛萬苦才得來的姐兒,自是養的精心了點兒。且也不知曉這姐兒是天生能吃,還是在娘胎里養的太好了,給她配一個奶娘還不夠,後來又添了一個不說,自七八天前,甚至已經添了一點兒輔食了。要知曉,一般的孩子,都是在七八個月的時候,才一點一點的添輔食的。偏榮國府最近事兒多,哪怕賈母有心關照這個剛出生不久的小孫女,也無非就是叮囑底下人不要苛待了她們母女倆,外加送了一溜兒上好的補品過來。
賈母差人送過來的補品,當然是極好的。趙姨娘在賈母跟前伺候了幾年,這鑑別東西的好壞,卻是學了個徹底。又因著數量極多,趙姨娘不單自己吃,也讓兩個奶娘跟著她一道兒吃,甚至在姐兒的輔食里也添了點兒燕窩粥之類的。
於是乎,姐兒就從九斤半的巨嬰,變成了三十來斤的超大號巨嬰。
聽完了趙姨娘的解釋,王夫人都不知曉該用甚麼表情面對她,無計可施之下,王夫人只得擺了擺手,無奈的道:“你就先養著罷,回頭再說。”
撂下這句話,王夫人便拉著那拉淑嫻急急的離開了西廂房,及至走到外頭廊下後,她才一臉驚悚的向那拉淑嫻道:“大嫂,你可曾見過我的珠兒和元姐兒?對了,我的珠兒是不是也被老太太接到榮慶堂里了?我先前沒瞧見他們倆,這這……”
“弟妹你不在府中,老太太怎麼捨得珠兒一個人回來這院裡歇著?當天晚間,就讓人歸整里行囊,搬到了榮慶堂里。”那拉淑嫻一眼就看出王夫人在擔心甚麼,忙笑著安慰道,“不過你放心罷,前幾日我才見過珠兒和元姐兒,他倆沒甚麼變化。畢竟,他倆跟前的奶娘丫鬟都是仔細調教過的,不會讓他們亂吃東西的。”
“那就好。”王夫人心有餘悸的拍了拍心口,一副嚇懵了的模樣,“方才,真的是嚇死我了。”
這庶女被養成了一個小胖墩,王夫人雖驚愕卻不會真的心疼,可要是她心肝寶貝的珠哥兒和元姐兒也都成了這副模樣,她連跟賈母拼命的心都有了。萬幸的是,賈母半點兒不傻,傻的是趙姨娘。
“不過。”那拉淑嫻顰眉道,“弟妹別怪我多事,我只是提醒你一句,這姨娘沒腦子實屬尋常,可等政二老爺回來後,一瞧姐兒這模樣,弟妹覺得他會怪誰?”
王夫人苦笑連連。
能怪誰?當然是怪她這個嫡母了。說來也是真心可笑,姐兒又不是她生的,偏要稱呼她為母親,也許在趙姨娘等人看來,這樣的規矩極為嚴苛不近人情,可擱在她這兒,她也不願意憑空多出了個便宜女兒。更別說,這庶女教養的不好,也要賴在她這個嫡母身上,甚至於若是庶女真當不堪入目,只怕還會影響到嫡女。
有個事兒,那拉淑嫻並不知曉,王夫人卻是因著四大家族慣常來往的緣故,隱隱聽聞了一些。
卻說賈母親生的兒女只賈赦、賈政、賈敏三個,可她名下卻還有三個庶女。庶女之中,頭兩個是她提拔的通房所出,容貌身段並才情都是極佳的,長大後也都說了一門好親事,陪上一副不算薄的嫁妝後,便離了榮國府。唯獨第三個庶女,卻不是個好的。
據說,當初那位三姑娘,親娘是個戲子,當然不是在外頭戲班子唱戲的那種,而是富貴人家自個兒養起來的。有一次榮國公賈代善去訪友時,見那戲子容貌極佳,嗓音也如同黃鸝鳥一般,清脆悅耳,便動了心。偏那好友是個極擅察言觀色的,當下便喚了那戲子近身伺候賈代善,等宴請結束後,更是一頂小轎跟隨在了馬車後頭。
因著身家清白,賈母倒也沒有過分攔阻。而那戲子也是個有本事的,進府不到半年,便查出有了身孕。
那會兒,賈赦、賈政兄弟倆已經大了,賈母忙於管家理事,以及照顧先前通房丫鬟所出的兩個庶女,也就沒顧及到那個戲子。偏那戲子覺得受了輕慢,暗地裡氣憤不已,後來更是使手段讓賈母吃了個暗虧。這本也沒甚麼,誰也沒有料到,賈母當是已經懷了賈敏,因著著了道,以至於賈敏一出生就先天不足。當然,賈母本身也不是個善茬,見親生女兒體弱,原本就積攢了一肚子怒火,索性將當時已經產下一女的戲子責打後發賣了出去。
而這事兒,雖儘可能的隱瞞了下來,卻最終還是被長大之後的三姑娘知曉了。也不知曉是根子壞了,本人也不好,還是單純的因為替生母不滿,三姑娘當時鬧了好大一出,不單毀了自己的親事,還間接的連累到了年歲相差不多的賈敏。
王夫人堅信,賈敏之所以會被許配給林家哥兒,絕對是因著當時那種情況,尋不到真正四角俱全的好親事了。
而如今,她也攤上了這樣的事兒。
“多謝大嫂提醒,我心裡有數。”王夫人面露哀容,帶著滿腔無奈道謝。
那拉淑嫻只微微一頷首,便告辭離開。該提醒的她會提醒,可這到底是二房的事兒,縱然她是榮國府的當家太太,也不能插手小叔子房中之事。再一個,趙姨娘所出的姐兒雖如今瞧著是胖了一點兒,可想想同樣渾身是肉的十二,那拉淑嫻私以為,問題應該不大罷?左右孩子還小,等再大一點兒,戒奶的時候應當會瘦下來的。
這般想著,那拉淑嫻便安心的回了榮禧堂。
不兩日,王夫人也有了新的動作。
甭管是不是她生的,這個新添的姐兒終究是她名義上的女兒,哪怕她再怎麼不待見這孩子,也萬萬不能苛待了。偏生,賈政如今並不在府中,且照這般看來,怕是近期都不會回京。因此,王夫人如今的舉動,關係到將來他們夫妻能否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