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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這般,我也不知曉榮國府如今是否得知了早朝上的事兒,可這些事兒註定是瞞不住的,就算今個兒尚且不知,等再過兩日,怕是政二老爺也會被上峰叫去問話的。”那拉淑嫻說的極為委婉,事實上,作為賈政上峰的工部尚書只是偶爾搭把手,真正插手此事的是莫名被使喚干白工的大理寺卿。
然而,甭管那拉淑嫻說的有多麼的委婉,賈赦還是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試想想,昨個兒他才想到了一個自以為極好的法子,打算將來一旦發現賈母再出昏招,他就往死里折騰賈政。可跟今個兒這事兒一比,他才知曉自己真心蠢得可以。
——原來,還能這麼折騰賈政!
“淑嫻,你說我要是誠心誠意的跟你父兄做學問,他們肯收我嗎?”賈赦興致勃勃的問道。
這話可把那拉淑嫻給問懵了,她仔細回想了一下方才自己所說的話,怎麼想都想不通話題怎麼就朝著這麼詭異的方向去了。因著她並不知曉賈赦對張家父子立下的誓言,還想著,要是賈赦真的生氣了該如何是好,畢竟賈政是他弟弟,打斷骨頭還連著筋的嫡親兄弟呢。不曾想,賈赦非但不曾生氣,反而還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這是打算做好了學問後,親自找賈政的麻煩?再聯想到賈赦先前對於做學問一事有多厭惡……
“老爺,您就這麼討厭政二老爺?”都願意豁出去做學問了。
“那不叫討厭,那叫教訓!”賈赦義正言辭的道,“有道是長兄如父,我父親早亡,沒來得及教導好二弟,作為長兄我不得不擔負起教導弟妹的職責。不過,小妹向來乖巧懂事,再說母親還在,姑娘家自是應當由母親教導的。至於二弟,那就不勞煩母親了,從今往後,我會替亡父好生教導他。”
替亡父教導甚麼的,真的不是存心報復?
那拉淑嫻很是沉默了好半響,才略帶茫然的抬頭看向賈赦:“老爺不生氣?”
“呃?”賈赦挑眉,一副你在說甚麼我完全聽不懂的神情。見狀,那拉淑嫻是真的無話可說了,敢情她先前的擔憂真應了那句杞人憂天。賈赦完全不在意賈政受苦受罪,甚至都沒有想過那些個罪名是否屬實。只是……
“老爺,旁的罪名倒是無事,這孝期豢養外室乃是大罪,可不單單一句免職就能揭過去的。”
賈政身上的罪名極多,儘管多半都是子虛烏有的,可一旦上頭當了真,下面做事的人別說雞蛋裡挑骨頭了,就算完全沒影兒的事兒,人家也能弄出個鐵證如山。
要不然,那些個冤案又是從何而來?只不過在大多數情況下,冤案的受害人都是普通小老百姓,像賈政這等國公之子蒙受冤屈,也算是難得一見的稀罕事兒了。
像借著母親之手對長兄不悌,可所謂的不悌、不慈,包括屬於重罪的不孝在內,都是需要至親家人去狀告的。賈赦不可能狀告母親不慈弟弟不悌,因而這個罪名原就是不成立的,最多也就是被人當成茶餘飯後的笑料罷了。甚至像休棄與更三年喪的嫡妻都不算甚麼,最可怕的是孝期豢養外室,這是比父母親自去衙門狀告子女不孝更為嚴重的大罪!
倘若賈政坐實了這個罪名,又有一干人等在背後推波助瀾的話,直接被判處斬首都是極有可能的事兒。
那拉淑嫻耐著性子跟賈赦一一掰扯說明,等見著賈赦終於變臉之後,才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不過,下意識的那拉淑嫻還是有些無奈,且不說張家的家教有多好,連女子都知曉律法細則,單說這榮國府,堂堂超品國公府,竟是連最基本的律法都不曾教導給子嗣,要知道,賈赦還是襲爵的繼承人呢!又想起了素來崇尚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王家,那拉淑嫻反而覺得王家比榮國府更強一些,至少王家的兩個兒子,長子雖無用卻也沒闖大禍,次子年少有為,假以時日定能位極人臣。
榮國府,竟是連王家都不如。
幸好如今還不算太晚。
“淑嫻,那如今該怎麼辦?我是想狠狠收拾一頓賈政,可我沒想過要他死啊!”賈赦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登時不由的起身在屋裡打轉,滿臉的焦急和無措,“還有王氏,她不能被休棄,如今的榮國府開罪不起王家。對了,還有珠兒和元姐兒,要是賈政因這種罪名死了,那他們將來還怎麼做人?這已經不是顏面問題了,只怕將來他倆的親事前途等等一切都要毀了。”
“所以,如今就靠老爺您了。”那拉淑嫻沉聲道。
“靠我?”賈赦霍然抬頭,滿臉的不敢置信。
“對,靠您。老爺您一直都忘了,也沒有人刻意提醒您,您是榮國府的嫡長子,是襲爵的繼承人。如今,國公爺已逝,您不再是繼承人,而是堂堂超品國公府的家主大人。且寧榮二府為賈氏一族的門面,您完全可以同敬大老爺聯手,重新整頓賈氏一族,同時將榮國府徹底收入囊中!”
賈赦愣愣的望著那拉淑嫻,久久不能言語。
恍惚間,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多前,那時候他不過是個五六歲的黃口小兒,有一日同祖父外出訪友歸來,回府下馬車時,祖父遙指著掛在高處的榮國府牌匾對他說著。
‘赦兒,這些將來都會是你的,你是嫡長孫,你要撐起門戶,光宗耀祖。’
‘賈氏一族因我和大哥二人興起,可我更希望,將來你能讓我們這些老傢伙以你為榮。’
‘我的赦兒,乖孫子。’
……
“淑嫻,你回去罷,我一個人能行。或者說,也該讓我試一試了。”
馬匹已然備好,賈赦即將離開張家,趕赴榮國府處理那攤子腌臢事兒,那拉淑嫻則站在他跟前為他整理衣衫。
聽了這話,那拉淑嫻只輕笑道:“老爺有心便是好事,若是遇到處理不了的棘手之事,您也千萬別勉強。這人嘛,原就不是一生下來就甚麼都會的,不會無妨,去問去學,去試著做以往不敢想或者壓根不曾想過的事兒。放心,一切都不算晚。”
當然不算晚,儘管那拉淑嫻說的可怕,然事實上,聖上是不可能要了賈政性命的。這跟罪名輕重毫無關係,只因賈政乃賈代善生前最為寵愛的小兒子,單這一點,就足以讓聖上手下留情了。所以,打從一開始,賈政就無性命之虞,不過被那拉淑嫻故意拿來嚇唬賈赦的。只是如今看來,效果相當不錯。
“好,那我走了,你跟璉兒都要好好的。對了,記得轉告璉兒,讓他別惦記我。”說罷,賈赦打馬離開。
那拉淑嫻默默的望著賈赦遠去的身影,在容嬤嬤的催促下上了小轎徑直回到了後宅。在離暫住的榕香苑還有一段路時,她聽到了璉哥兒大笑大叫的聲音,開口喚了一聲停轎,小轎便穩穩的落在了地上。那拉淑嫻由容嬤嬤扶著走出轎子,遠遠的望著已經徹底玩瘋了的璉哥兒並張家兩個哥兒,以及在一旁看護著的小鈴鐺。
打發走了轎子,那拉淑嫻在原地立了小半刻鐘,在這期間,除了小鈴鐺發覺後跑來問候了一聲外,那三個小東西沒一個眼神往這邊瞧的。當然,那拉淑嫻不會去責怪張家兩個哥兒,畢竟就算身為姑侄,原也沒見幾面,談不上有多少感情,只不過對於璉哥兒……
“嬤嬤,你說璉兒會惦記老爺嗎?”
容嬤嬤抬眼望著遠處嬉笑玩鬧活脫脫像個皮猴兒的璉哥兒,愣是半響沒出聲,許久之後才吐出一句話:“老奴只怕哥兒連主子您都給忘了,至於老爺,還是別提了。”
“可不是?”那拉淑嫻輕笑著搖了搖頭,也沒去打擾璉哥兒,只轉身慢慢的往榕香苑走去。在她看來,身為男兒不通詩書倒是無妨,卻不能五體不勤。就算做不到善騎she,起碼身子骨得結結實實的。像她的十二,儘管在諸位阿哥之中並不起眼,可她卻知曉,十二文韜武略樣樣精通,只是因著其他阿哥光芒太甚,以至於他被徹底掩蓋。
“主子?”見那拉淑嫻走著走著忽的停下了腳步,容嬤嬤擔心的看了過來。
那拉淑嫻抬眼望向前方鵝卵石鋪就的羊腸小道,小道盡頭的榕香苑已近在咫尺,哥兒們的笑鬧聲已被撇在了身後,幾乎微不可聞,只偶爾有幾縷清風吹過,才會帶來那一星半點兒的笑聲。
原是陽光正好之時,那拉淑嫻心頭卻隱隱略過一陣異常,半響才用只有容嬤嬤才聽見的聲音道:“也不知怎的,最近我總是莫名的想起十二。”
☆、第045章
撇開那拉淑嫻的小心思,張家這頭總算還是安寧的,哪怕後宅女眷得知了早朝上發生的事兒,也僅僅只是一笑了之,並不會真正往心裡去。可王家和榮國府卻已經雞飛狗跳了。
先說王家,因著王老爺子全程旁觀此事,故而先是託病請假一日,後命人立刻將王子騰喚回。等到賈赦往榮國府趕時,王家這頭人已經到齊了。
“要說這文人狠起來可比咱們武將更為決絕,榮國府這次算是倒大霉了。”將早朝發生的事兒簡單的說了一遍,王老爺子唉聲嘆氣的坐了下來,“說罷,你們哥倆也都說說自己的想法,這事兒該如何了結。”
聽得這話,王子勝瞬間將目光對準了弟弟王子騰,後者遲疑了一番,遂道:“敢問父親,張家那頭是個甚麼說法?是只打算對付賈政一人,還是希望藉此機會扳倒榮國府?或者更狠一些,讓滿朝文武都知曉張家不好惹?”
“我只能說,張家暫時不會與我們家為敵。”王家老爺子深深的看了王子騰一眼,後又瞥了王子勝一眼,喝道,“子勝你說!”
王子勝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本能的附和道:“二弟說得對,我也是這般想的。”
“你就只天天想著你那些個美妾罷!”王老爺子恨恨的剜了王子勝一眼,別以為他不知曉,方才管家已經告訴他了,王子騰是大清早就出門辦差得了消息才匆匆回府,可王子勝卻是被人從美妾房裡強行拖出來的。當然,貪慕女色並不算甚麼大錯,可王老爺子這會兒心情不佳,自然沒甚麼好臉色給這色胚兒子看。
“我、我這不是……”王子勝猶想尋個藉口糊弄過去,可被老爺子一瞪,登時蔫巴巴的認栽了,“父親,我知曉錯了,回頭我就把人給打發了。”
“哼,我才懶得管你屋裡頭那些個腌臢事兒,左右打發了這個,回頭你又該買新的了。子勝啊子勝,你都三十好幾的人了,仁哥兒都已經十歲了,多少長點兒心眼子罷!我倒是不擔心你弟弟,左右就算沒的家產繼承,他將來也定能幹出一番成就。可你呢?你是我的長子,是王家將來的家主!行了,從明個兒起,你也給我去兵營歷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