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這是個美麗的誤會,那拉淑嫻並不打算澄清。
略一思量,那拉淑嫻索性提起了賈母的交代:“母親,嫂嫂們,我也不同你們兜圈子了。雖說我是極想回娘家同你們好生聚聚,可我府上那位老太太喲,這幾日可沒少念叨。母親念叨的是我,她念叨的則是我府上的那位政二老爺。其實罷,說白了都是應了那句可憐天下父母心。母親,嫂嫂們,你們只當是疼我,快允了這事兒罷。”
“你呀你,出嫁幾年怎的愈發孩子氣了?有這麼討好處的嗎?”張家老太太被弄得頗有些哭笑不得,可仔細想想,左右這事兒諸人都已經心知肚明,若繞彎子反而顯得生疏冷漠,如今這麼直統統的說出來,倒是逗得諸人一樂。
張家大太太道:“這事兒我應了,旁人不敢說,改明個兒我就回一趟娘家,逼著我父親收了榮國府的二老爺。要不然我就領著小鈴鐺,鬧得他不得安寧!”張家大太太姓潘,正是翰林院掌院學士潘鼎的嫡長女。
張家二太太也不甘落後:“我也要回趟娘家,領著彬哥兒一道兒。只不過我卻不是去叨擾我爹,而是去尋我祖父。不止彬哥兒,回頭我還要領上我娘家所有的侄兒侄女,若是我祖父不答應,就等著帶孩子罷!”張家二太太姓凌,其祖父曾官拜太師,名曰凌寧仄。
至於最不善言辭的張家三太太則是看看這個瞧瞧那個,半響才無奈的道:“要不我也回去尋我曾祖父?可我怕他會罵我……”
別看張家三太太在妯娌之中半點兒不出挑,容貌才情都屬一般,可事實上她的出身才是三人之中最高的。
三朝元老官拜正一品殿閣大學士,人稱閒鶴先生的周老先生便是她的曾祖父。且周家同旁的人家不同,通常多數人家都是重男輕女的,就算是張家,最多也就是將兒女一視同仁。可周家卻是正好相反,原因倒是極為簡單,閒鶴先生共有五子二十一孫八十九曾孫,卻獨獨只有張家三太太這唯一的一個小曾孫女。也因此,即便張家三太太哪哪兒都不出挑,卻依然是周家上下的心肝寶貝兒。唯一讓人感到狐疑的是,這般疼著寵著非但沒讓她養成囂張跋扈的性子,反而較之旁人略有些怯弱,加上她本人確實不出挑,為了避免將來受苦,閒鶴先生便做主將她許給了性子敦厚老實的張家三老爺為妻。
“三弟妹喲,要是老先生聽得你這話,還不得氣壞了?打小就拿你當掌中寶心頭肉般疼著寵著,別說罵你了,連句重話都不曾說過,我聽著你這話都替老先生抱屈。”張家二太太笑道。
一旁的張家大太太忙打圓場,道:“快別這麼說了,先聽聽淑嫻怎麼說罷。上次,被那好不講道理的榮國府二太太連連打斷,我到今個兒都不知曉榮國府那位二老爺是個甚麼人。”
這話一出,張家婆媳四人都將目光落在了那拉淑嫻面上。那拉淑嫻只抿嘴笑著道:“說起我府上那位政二老爺呀,那可真是個不世之材,頂頂有天賦的人,仿佛生來就是為了做學問的。最要緊的是,他不單有天賦有靈性,更是打小就格外的刻苦用功,古書里說的頭懸樑錐刺股,擱在他身上完全不算甚麼。那位用功起來,可是連我府上老太太都要被嚇到的。嫂子們且說說,這般的人物,我如何能拒絕為他尋名師?唉,倘若我家老爺有一半的能耐,我也就不愁了。”
嫁都嫁了,連孩子都生了,張家人就算心裡略有些不自在,面上還是得勸著。尤其是張家老太太,一面愛憐的摟著那拉淑嫻,一面安撫道:“這不通學問沒甚麼,左右他是世襲的爵位。上回我聽你父親哥哥們說了,他看著就像是個會疼人的,提到你時,也是透著一股子溫情。女人呀,除了求夫君上進外,最要緊的還是夫君的心。”
要不然,那句‘悔教夫婿覓封侯’又是從何而來?
有些話張家老太太說得,太太們卻是說不得。當下,張家大太太只笑著岔開話題,道:“這一戶人家裡,長子襲爵鼎立門戶,次子上進光耀門庭,這便夠了。既然榮國府那位二老爺這般有才能,回頭我定說予我父親聽。”
張家二太太、三太太也跟著附和道。
很快,藉由張家人的嘴,全京城上下都知曉了榮國府二老爺賈政是個百年難得一遇的經世之才,甚至連宮中都驚動了。
☆、第018章
外頭的紛紛擾擾完全影響不到那拉淑嫻,自打從娘家歸來後,她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璉哥兒身上。原因很簡單,就在她離開榮國府的這短短一日時間裡,璉哥兒便出了事兒。
看著身畔璉哥兒的睡顏,那拉淑嫻微微嘆息了一聲。仿佛是聽到了她的嘆息聲,賈赦輕手輕腳的靠近,掀起床幔的一角,低聲問道:“睡了?”
那拉淑嫻點了點頭,撐起身子下了床,只是在放下床幔的那一刻,還有些忐忑的回望了璉哥兒一眼。幸而,璉哥兒並未甦醒,睡得噴香不說,嘴角還微微翹起,仿佛做了甚麼美夢。見狀,那拉淑嫻總算是放下心來,任由床幔垂下,自個兒則悄聲離開。
出了內室,那拉淑嫻給賈赦和自己各倒了一盞茶,可只是呷了一小口,就又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眉心。
“淑嫻,璉兒只是淘氣了些,無礙的。”說是這般說的,可賈赦也不由的微微顰眉。有些事兒,發生一次叫做巧合,若是連著發生呢?再說了,論起淘氣,誰又比得上他小時候呢?想當年,他可是真正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孩子,饒是如此,也只見他禍害旁人,從未因此害到過自己。偏生他的兒子們一個接著一個出事,打從乖巧聽話的瑚哥兒意外落水,哪怕立刻被人救上來了,卻終究沒能熬過去。璉哥兒倒是打小身子骨康健,從未生過病,可他和淑嫻不過才離開短短一日,璉哥兒竟從樹上摔了下來,雖傷勢不嚴重,卻不得不讓他心生警覺。
到底是誰暗中對他的兒子們下手?退一步說,哪怕這一次兩次的真是巧合,那他也要想個法子將後患徹底消除。
“璉兒無事,倒是嬤嬤折了胳膊,她這把年紀了估計沒個三五月的別想好。”一提起這事兒,那拉淑嫻便是一陣陣的後怕,她真不敢想像,若是回娘家那一日她帶走了容嬤嬤,或者忘了叮囑容嬤嬤守著璉哥兒,那會有怎樣的後果?要知道,容嬤嬤是她的奶娘,職責之中從來就不包括照顧璉哥兒,而事實上,穿越數個月,容嬤嬤根本就沒照顧過璉哥兒一日。
如果那一日……
“淑嫻,別想了。嬤嬤那兒,你不是給她請了大夫治傷嗎?回頭等她好了,你想賞賜甚麼都成,就算她的胳膊好不了了,咱們也養她一輩子。”
“老爺,嬤嬤的事兒無妨,我會讓人照顧好她的。可璉兒這事兒,我絕不會善罷甘休的。”那拉淑嫻一臉的陰沉,這瑚哥兒當初事兒,她並不曾親身經歷過,只能通過原主留下的記憶進行推算,也因此,就算她得出了瑚哥兒之死乃純屬意外,也未必完全可信。因為還有一種可能,那便是原主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裡,從未疑心過瑚哥兒的死因。
然而,聽了她這話,賈赦卻難得的沉默了。
璉哥兒今年不過才三歲,這個年齡的孩子是絕不可能惹上仇家的,那就只能是父母的仇家。可賈赦自認為雖荒誕不羈了一些,卻也不至於平白惹上仇怨,那拉淑嫻則更不用說了,打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她,沒有仇家。再聯想到璉哥兒是在他們夫妻二人離開榮國府後出的意外,事兒就已經很清晰了。
家賊。
“淑嫻,這事兒沒法查。”好半響,賈赦才狠心開口道,“第一,璉哥兒是自己爬到了園子裡的樹上,並不是有人將他抱上去的,這事兒只能被歸咎於孩子淘氣。第二,真要往下查,無論查到了還是查不到,這事兒都不好收場。”
查到了,若是對方是不能撕破臉的那種,這口氣還不得憋著?查不到,大房這頭大張旗鼓的查找,打從一開始就成了笑料,若沒有任何收穫卻是讓笑料成了一輩子的笑柄。
那拉淑嫻看了賈赦一眼,見他雖面色平靜,可緊緊的繃住身子,當下心中一動,伸手去拉賈赦攏在袖子裡的手。果然,手已握成拳,僵硬如鐵。
“老爺,我從未說過要查證甚麼。我方才說的是,這事兒我絕不會善罷甘休的。”那拉淑嫻微微一笑,眼底里卻閃過一絲戾氣,儘管璉哥兒並無大礙,可容嬤嬤卻折了一條胳膊,就算傷勢可以養好,這期間吃的苦頭、受的驚嚇也能一併抹消嗎?看來,她還是太善良了。
穿越一遭,她不願再攙和到那些是是非非之中,只盼著能安安靜靜的過日子。這樣的想法本無錯,她錯就錯在沒讓人先看到她收起的利爪,結果讓人誤以為她是一隻慵懶的病貓!
“老爺若無事,可否去內室陪璉兒半日?如今,除了老爺和嬤嬤,我是誰也不放心了。”見賈赦點頭,那拉淑嫻宛然一笑,轉身出了房門走到外頭廊下,喚上那幾個平日裡總跟在容嬤嬤身上的粗使婆子,徑直去了東院後頭的柴房裡。
柴房裡,橫七豎八的擠著十來個丫鬟婆子,其中便有璉哥兒的奶娘趙嬤嬤。因著是在哥兒身邊伺候的,這些丫鬟婆子素日裡也是極有體面的,尤其是趙嬤嬤。那拉淑嫻知曉這位趙嬤嬤仗著奶過哥兒,素日裡很是氣焰囂張,雖對璉哥兒也頗為疼愛,可有時候卻以長輩自居。因著府上的奶娘基本上都是這副樣子,那拉淑嫻並未太在意,可惜那已經是過去的事兒了。
“你,去喚個人牙子過來。”那拉淑嫻只站在柴房門口往裡頭瞥了一眼,便隨手點了一個粗使婆子。見那婆子誠惶誠恐的點頭離開了,她又點了倆人,“從裡頭拖一個出來,杖責五十。記得,打之前先檢查嘴有沒有封好,她們倒是死不足惜,別驚嚇到了人。別著急,一個一個慢慢來,今個兒我有的是時間。”
十二個下人,一個奶娘一個教養嬤嬤,四個一等大丫鬟,四個二等丫鬟。這還是因為璉哥兒如今年歲尚小,且並未分院單過的緣故。若是等再大一些,怕是伺候的人就至少有二三十號,再加上書僮、小廝一類的,上五十號人也是極為尋常的。反過來說,如今人數尚少就能出這般大的亂子,長此以往下去,以後還了得?便是這些下人並不會對璉哥兒下手,只消每人在他耳邊渾說幾句,他長大後會成甚麼樣子,都沒個準兒了。
那拉淑嫻只站在柴房門口,就這般看著粗使婆子將裡頭的人一個個拖出來。如今是夏日裡,這些在主子跟前貼身伺候的人,穿的衣裳料子都不尋常,自也輕薄透氣得很。加之這些人名為下人實則比主子都金貴,几杖下去就已經去了半條命。待五十杖責打完,基本上就已是出氣比進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