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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淑嫻接過丫鬟遞過來的紅棗茶,輕呷了一口後,捧在手裡出神,過了半響才開口道:“老太太的意思我明白,可這事兒沒的法子。”
“大太太為何這般說?”珍珠被唬了一跳,她倒不是非要那拉淑嫻立刻拿出解決法子來,可也萬萬沒想到,那拉淑嫻竟會一口回絕。當然,她本人是無所謂的,可她敢保證,賈母聽了這話後,定會怒不可遏。
“林家那頭是個甚麼情況,咱們府上沒人知曉。可不管怎麼說,親事是老太爺生前就定下的,且是三媒六聘俱全的。若不是老太爺沒能熬住,怕是敏妹妹早就嫁出去了。不過,雖說如今林家沒甚麼動靜,可也未必就一定是壞消息。”
“就、就不會是那邊反悔了?”珍珠說的很小心,且一說完就立刻低下了頭,不敢看那拉淑嫻。
好在那拉淑嫻並不介意,只輕搖了搖頭:“林家絕不會反悔的,原因有三。其一咱們家到底是國公府,就算今時不同往日了,也不是區區一個林家能招惹得起的。其二,若是三年前,老太爺剛過世時,林家提出退親,尚且情有可原,畢竟林家那哥兒年歲也不小了,誰也不能責怪甚麼,可若是時隔三年再退親,卻是同咱們府上結下死仇了,就算只是普通老百姓也不會這麼做。其三……”
珍珠忍不住抬眼偷瞄了一眼,見那拉淑嫻面色微沉,忙又低下了頭。
那拉淑嫻沉吟了許久,卻是在盤算日子。假若,她並不曾取代原主,接下來會發生甚麼事兒呢?因著是同輩,賈敏並不需要為長嫂守孝,可不守孝是一回事兒,府上要辦喪事又是另一回事兒。尤其原主張氏身份特殊,只怕她一死,至少在一年之內,榮國府都是沒法辦喜事的。也就是說,賈敏親事原就艱難,並不是因她而起。
想到這裡,那拉淑嫻微微鬆了口氣。說實話,若有可能的話,她真不想沾染上太多的因果。當然,欠原主的那份情,她一定會還上,可旁的事兒能不沾染就不沾染,畢竟她曾是一縷飄忽不定的孤魂。
“其三,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若敏妹妹命中該有一劫,那便索性應了罷。”
珍珠沒想到那拉淑嫻會說這話,登時有些語塞,片刻後只苦笑連連的抬頭望著那拉淑嫻:“大太太,這老太太……”
“老太太的意思我再明白不過了,無非就是想將敏妹妹風風光光的嫁出去。可身為敏妹妹的娘家人,想要做到這一點根本就不可能,一來咱們不能放下身段去求林家,二來就算真的求了也徹底失了顏面。”那拉淑嫻略一停頓,笑看向珍珠,“我記得,林家原也是功勳出身,只是到了他這輩兒沒了爵位罷了。林家哥兒當初拜師求學,他的先生同我父親很是有幾分交情,老太太打的便是這個主意罷?”
聽得這話,珍珠只紅了臉,低頭不語。
那拉淑嫻自不會為難一個丫鬟,畢竟她只是個傳話之人,當下索性把話攤開來說:“老太太既想將敏妹妹風光出嫁,又不願意失了顏面,所以就將主意打那我娘家那頭。可她怎的不想想,兩家的關係那麼近,由我父親出面難道就不會讓林家聯想到咱們榮國府了?我看,這事兒就此作罷,左右林家不會退親,與其畫蛇添足,還不如靜候佳音。”
“是。”珍珠輕聲答應著,心裡頭卻在盤算要如何更為委婉的回賈母的話。
這檔口,卻聽那拉淑嫻又道:“正好這會兒我也無事,索性就去瞧瞧老太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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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慶堂。
在聽聞那拉淑嫻跟珍珠一道兒過來時,賈母登時鬆了一口氣。其實,她壓根就沒抱甚麼希望,畢竟張家跟林家並沒有太深的交情,只不過張家結識的文人雅士多,七拐八拐的總能跟林家攀上關係,可即便如此,遇到這樣的事兒,婉拒的可能性仍是極高。
賈母之所以明知道希望不大,卻仍堅持讓珍珠跑了這一趟,自是另有緣由。
“淑嫻,你這是答應了?這樣罷,你才去了一趟娘家,這麼急吼吼的再跑一趟也不適合。正好,再過幾日便是赦兒的生辰了,前兩年因著守孝並不曾大辦,今年就把你娘家兄長嫂子們都請過來罷。”
“不,老太太您誤會了。我特地來您這兒,是為了告訴您,敏妹妹這事兒還是靜觀其變來得更為妥當一些。”那拉淑嫻坐到了賈母左下首的椅子上,笑臉盈盈的道,“我這不是怕珍珠說不明白,反惹了老太太您不悅,這才親自過來說明。”
“你這話是甚麼意思?”賈母登時變了臉,哪怕她原就知曉此事希望不大,可聽到那拉淑嫻毫不掩飾的輕視神情,仍是怒氣衝天。
“我的意思是,老太太您應當還有後招罷?按說,侯府千金出身,貴為國公夫人的您不應當猜不著這事兒的結果,之所以讓珍珠去我那兒,除了碰碰運氣外,只怕也是另有打算罷?”那拉淑嫻笑得格外溫柔,只是言語之間卻帶上了濃濃的鄙夷,儘管尚不知曉賈母的後招為何,可像這種故意提一個不可能被應允的要求,再藉此提旁的事兒的手段,實在是太幼稚了。
☆、第050章
“這就是你對婆母該有的態度?詩書傳家的張家就教導出了你這麼個女兒?”
賈母的臉色極為難看,攏在袖子裡的雙手更是因著怒氣而不住的發顫。哪怕她曾預想過,經歷了先前那些事情後,兩個兒媳婦兒只怕都不會像以往那般乖順了,可她還是抱著一絲希望,私下琢磨著,就算王夫人囂張肆意,那拉淑嫻總還會給她留幾分面子罷?尤其是當她看到那拉淑嫻笑著跟隨珍珠過來時,心頭的希望愈發大了。
哪曾想,結果卻應了那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好,真是太好了,你們一個個都沒把我這個老婆子放在眼裡,我還活著作甚?索性隨了老太爺去,落了個乾淨,也總比活在這世上礙眼強!”
賈母越說越覺得悲涼,不由的落下淚來。
“想當年,我以侯府千金的身份嫁到了榮國府里,不一樣要照顧夫君的日常起居,早晚給婆母請安,甚至在前頭十年,我根本就不曾好生用過一頓飯,就連有孕時,也照樣要伺候婆母用膳。等後來,赦兒出生了,我都來不及瞧上一眼,婆母就命人將赦兒抱走了。要不是政兒出生時,她身子骨已經不大好了,只怕我連政兒都保不住。可那又如何?這原就是當兒媳婦兒要受的罪!可笑啊可笑,我以為老了就能安享晚年,卻偏偏攤上了你和王氏這種兒媳婦兒!”
那拉淑嫻只靜靜的望著賈母,笑而不語。
這天底下難伺候的婆母多了去了,可並不代表所有的兒媳婦兒都要伏低做小。
遙想前世,她那婆母就好對付?堂堂孝聖憲皇后鈕鈷祿氏,以格格身份入雍王府邸,卻最終得以成為執掌六宮的熹貴妃,最終更是成為福祿壽喜四全皇太后。縱觀整個歷史,像她這般福氣之人,實乃少之又少。尤其乾隆帝雖好色又荒唐,卻是個實打實的孝子。
可那又如何?那拉淑嫻照樣讓太后疼她贊她,外人只道太后心善,可往深處想,一個出身普通的滿洲姑娘,愣是從區區潛邸格格成為整個大清朝最有福氣的女子,真的靠心善二字能辦到?要知道,雍正爺的後宮也不乾淨。
太后絕不會心善的老太太,當然那拉淑嫻也不是甚麼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在宮裡,除非出自同一家同一陣營,不然爭鬥是在所難免的。畢竟,後宮只能有一個主子,皇后想要掌權勢必會引起太后的不滿,只道你不將她放在眼裡。而太后若想發號施令,卻又有違祖宗理法,說到底皇后才是一國之母。
“老太太,我卻是不知曉原來您年輕時候過得那般苦。”見賈母終於說痛快了,那拉淑嫻才淡笑著開口,“老太太您是想見璉兒?還是想念珠兒、元姐兒了?這當祖母的,自是最心疼孫子孫女了。當年,我就是祖母捧在手心裡寵溺著養大的,三個哥哥都不如我。”
“哼,少來這套,別以為我不知曉,你就是防著我!怕我養了璉兒讓你們母子離了心!”
“哪兒有這樣的事兒?”那拉淑嫻詫異的挑眉,她當初之所以費盡心思將璉哥兒要回來,完全是因著她想念十二了。雖說璉哥兒同她的十二沒有一星半點兒相像之處,可到底身邊有個孩子心裡頭也能更安定些。至於母子離心……
那拉淑嫻掩嘴笑著:“老太太,這母子就是母子,就算不在跟前養著,還能真的離了心?就拿我家老爺來說,他前頭兒還跟我說,儘管祖母極是疼愛他,可他最羨慕的卻是能在老太太您膝下長大的政二老爺。”
“你說甚麼?”賈母面色一變,旋即擰過身子恨恨的道,“少編排這些個謊話來糊弄人,赦兒是怎麼個德行,我能不知曉?打小就脾氣犟,一個好聽的話都不會說,他能跟你說這個?”
“老太太您不信我也沒法子。對了,老太太您今個兒喚來過來,為的是通房丫鬟的事兒罷了?”那拉淑嫻笑得一臉開懷,尤其當看到賈母一副活見鬼的模樣瞪過來時,更是笑得像個偷腥的貓兒。
賈母氣得磨牙,索性狠狠的一拍小几:“張氏!你你你……我以往怎的不知曉你竟是這般氣人?對,我今個兒就是要同你說這事兒,你都已經有了身子,為何不將身邊的丫鬟開了臉?先前那幾個,因著守孝的緣故,全給打發了。可如今、如今……”
依著賈母原先的打算,她是想借著賈敏親事先為難一下那拉淑嫻,對於這事兒,先前她壓根就沒抱成功的希望,畢竟在親事方面,女兒家太吃虧了,甭管這裡頭究竟是誰對誰錯,哪怕全部責任都在於林家,賈敏也被耽誤了。除非榮國府下定決心鬧個兩敗俱傷,要不然這個虧,他們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下了。
也因此,從頭到尾,賈母就是抱著給兒媳婦兒添堵的心思。
當然,她覺得那叫立威。
“老太太您真是太有意思了。”那拉淑嫻只是隨口一說,卻不曾想真就猜著了。不過也是,如今的賈母想要算計她,除了往她房裡塞人外,竟是沒的其他法子了。而往房裡塞人這事兒,若是擱在原主張氏身上,就算明面上沒甚麼異樣,可心底里難免會委屈難受。可對於早已習慣了後宮三千美人的那拉淑嫻而言,這算個事兒嗎?
賈母氣得胸口一陣陣翻騰,幾乎又要暈厥過去。見狀,那拉淑嫻終於勉強止住了笑意,只伸手指了指在賈母跟前伺候的珍珠,正色道:“老太太真要指人,把珍珠予了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