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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迎姐兒,因著是頭一回過來,甚至可以說是頭一次去自家和東府以外的人家,她顯得格外的驚奇。
還真別說,張家和寧榮二府的差異的確很大。前者是真正的詩書傳家,是有著底蘊的書香世家。而後兩者則是徹頭徹尾的暴發戶,還是那種將好東西都擺在明面唯恐旁人不知曉自己有錢的暴發戶。
以迎姐兒的能耐尚且分辨不出張家暗藏的底蘊,她只是一路左顧右盼的看過來,且還在腦海里不斷的對比著張家和自家的區別,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
“娘,二丫頭喜歡這裡,娘把二丫頭送人罷!”
那拉淑嫻先前就打算好了,直接領著迎姐兒往張家老太太所在的福瑞齋來,而不是早已物是人非的張家大房所在的正院子。事實上,迎姐兒說這話的時候,一行人已經到了福瑞齋,小丫鬟甚至已經抬手打了帘子,就聽得迎姐兒這話一出,那拉淑嫻好懸沒腳下不穩摔出去。
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子,那拉淑嫻目光森然的低頭瞪著迎姐兒。莫說迎姐兒本就不傻,就算她再傻,被這種眼神一瞪,也能唬了好大一跳。
“不送人了不送人了,二丫頭最喜歡娘了,不要送人!”關鍵時刻,迎姐兒極為利索的改了口,其動作之利索,臉皮之厚實,極有賈赦的風采。
“喲,這就是你常說的小丫頭?”張家老太太得了前頭的消息,早就坐到了大堂上等著那拉淑嫻領著小外孫女過來。雖說張家這頭素來沒有納妾養通房的習慣,不過張家老太太對於迎姐兒倒是並無任何惡意,一來小丫頭原也不是賈赦的庶女,二來自家閨女稀罕著呢,她這個當娘的也不可能潑冷水。
“我是二丫頭。”迎姐兒忽見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同自己說話,登時下意識的先綻放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旋即才想到自己方才招惹了那拉淑嫻,當下又苦著臉蔫了吧唧的縮到了一旁。
見狀,那拉淑嫻真的是又好氣又好笑,她這個胖閨女,說膽大也確實膽大,說膽小罷,有時候簡直就是耗子膽。當下,那拉淑嫻伸手就點了一下迎姐兒的鼻尖,哭笑不得的道:“這會兒知曉怕了?先前又在鬧甚麼?對了,誰跟你說的送人?”
迎姐兒是不傻,可惜聰明的程度也很有限,再者因著她特殊的身世,對於“送人”之類的話,跟前的人肯定是極為避諱的。可若是無人提起,以迎姐兒的能耐還能自己編排出來不成?
“是小哥哥說的。”迎姐兒毫不猶豫的賣了十二,且還在思索半響後,認真的道,“小哥哥聽說二丫頭回來外祖父家裡頭玩,就叮囑二丫頭好生瞧瞧,若是歡喜的話,就把二丫頭送給外祖父了。”
那拉淑嫻目瞪口呆。
至於始終坐在上首的張家老太太則是笑得險些直不起腰來,她身邊是同樣得了消息趕過來的小鈴鐺,這會兒也笑得花枝亂顫。
“琮兒這孩子也太胡鬧了,回頭讓他舅舅好生收拾收拾他。”張家老太太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抹著淚花道,“常聽他舅舅說,琮兒太聰明了,倒是有些聰明過頭了。我還道你養孩子太費勁兒了,沒曾想,你倒是還養了這麼個可心的小丫頭。”
這真不是誇獎的話,可惜迎姐兒聽得一臉的心花怒放,沒等那拉淑嫻開口回答,迎姐兒就顛顛兒的跑了上去,小嘴兒蜜甜的道:“外祖母,您是二丫頭的外祖母嗎?二丫頭老喜歡老喜歡外祖母了!比喜歡小哥哥還喜歡您!”
“喲,那跟你娘比起來呢?”張家老太太故意逗弄迎姐兒。
不曾想,聽得這話後,那拉淑嫻先沒好氣的開了口:“她最喜歡的就是她小哥哥!”甚么小破丫頭,氣死個人了!
果然,迎姐兒笑眯眯的道:“二丫頭原本最喜歡的是小哥哥,如今卻是要改了。二丫頭好喜歡外祖母,回頭讓娘把二丫頭送予外祖母可好?”
“好好,正好當年你娘嫁了,如今你表姐也要嫁了。我們家啊,旁的不缺,只卻又漂亮又可愛的小丫頭!”張家老太太越看越歡喜,原先不曾見著時,還道一個姨娘生的,能有甚麼好的?如今看來,卻是哪兒哪兒都好。想來也是,誰養的像誰唄,尤其這丫頭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渾身都是肉嘟嘟的。
“老太太,也就是您寵著她,小心慣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了。”那拉淑嫻一面無奈的說著,一面伸手就將小鈴鐺拉了過來,上上下下不停的打量著,直把小鈴鐺看的羞澀不已。
“小姑姑,您這是作甚?”
“打小就是我看著長大的,如今倒是害羞了?好好,我不看了,左右等你回頭嫁了,兩家鐵定少不得來往。”那拉淑嫻挑眉笑著,果不其然,這話落下後,小鈴鐺愈發的羞澀了,幾乎羞得滿臉通紅幾欲滴血。
不過,那拉淑嫻這話卻也不錯,榮國府和保齡侯府原就是姻親,只是因著老侯爺夫人素來不愛出門應酬,也不愛在府中擺席宴請,故而即便當了好些年的親戚,那拉淑嫻都不曾同那位見過面。提起那一位,那拉淑嫻還記得以往賈赦無語凝噎的神情,真是不知曉那位該是一個怎樣的人物。
思及此,那拉淑嫻倒是有話說了,卻不曾為難小鈴鐺,而是喚了她帶迎姐兒去園子裡逛逛,待屋裡只剩下自己和張家老太太並幾個心腹嬤嬤時,那拉淑嫻這才開了口。
“都快成親了,那頭可是安穩了?先前我聽我家老爺提了一嘴,說甚麼史家大爺還準備下場考試?真有那樣的事情嗎?”
三年的鄉試就在今年的八月,而如今已經是六月底了。小鈴鐺的親事定在了七月初,也就是說,史家大爺會在成親一個多月之後就下場考試。
倒不是說這樣不可行,而是略有些怪異了。一來,史家大爺原就有爵位在身,犯不著這般折騰自己。二來,這廂新婚燕爾,那廂就下場考試?真若是打算取得了功名再論親事反而無妨了,可偏生是先成親再下場,怎麼看怎麼覺得古怪。
“唉,淑嫻,我知曉你在意小鈴鐺這孩子。不過這門親事……實話實說罷,問題鐵定是有的,要不然人家好好的侯爺作甚要娶一個比自己大了四歲的妻子?雖說張家地位不低,可人家卻是世襲的侯爺!
一如當年原主張氏嫁予賈赦,雖說也有人曾嘲諷賈赦配不上張氏女,可那會兒賈赦還不曾襲爵,待他襲爵之後,還有甚麼配不上的?一等將軍尚且不如侯爺爵位,可以這麼說,以史家大爺的爵位,他連郡主都娶得。
偏生,這門親事就這般突兀的成了,顯得既在情理之中又極讓人感到詫異。就好像兩個原本不會有交集的人,就這樣被湊到了一切,乍一看還算相配得很,仔細想來卻是哪兒哪兒都有問題。
“老太太……”那拉淑嫻眉頭緊鎖,儘管在她的角度看來,小鈴鐺配得上任何人,可她不得不承認,這世間對於女子的束縛總是多過於男子的。小鈴鐺甚麼都好,可惜年歲實在是太大了,剛在上個月過了生辰的小鈴鐺,時年整二十歲。
二十歲,如花兒一般的年紀,可惜擱在一個閨閣女子身上,卻顯得格外的讓人唏噓,尤其小鈴鐺被耽誤的原因是那般的無奈。
“對了,榆兒呢?”那拉淑嫻心知小鈴鐺的親事已定,如今說甚麼都太遲了,又想著既然連張家老太太都知曉這麼親事裡頭有著些許小問題,那就索性丟開去不提了,而是轉而提起了張家長房的小哥兒。
說是小哥兒,其實榆哥兒跟迎姐兒一般大小,都是七歲的年紀,且之後二房、三房都各有所出,故而榆哥兒實在是稱不上小哥兒。
“他去上學了,你大哥托潘家幫忙,上了那頭的家學。”張家老太太說這話時,神情晦暗不明。
只聽個話茬,那拉淑嫻就已經明白自己說錯話了。這要是擱在她身上,嫌棄榮國府的家學或者賈家的族學都無妨,畢竟張家這頭的確要好上許多。之前十二就是跑來張家上學的,對此就連最作麼的賈母也只是羨慕,恨不得讓她的寶貝大孫子一道兒過來,旁的卻是沒有了。
可張家呢?張家大老爺這等做派,分明就是嫌棄張家,或者說的更難聽點兒,就是在防備著張家。
防備甚麼呢?無非就是榆哥兒是張家大房的嫡長子,偏他年歲太小,而二房、三房的嫡長子都能長大成人,萬一再怎麼下去,指不定家產旁落。
這種想法的確有些誅心了,可又何嘗沒有可能呢?
有時候,那拉淑嫻也在思量著,假如當日她沒有穿過來,那麼榮國府會如何?原主張氏死了,賈赦或許會續弦,璉哥兒被送到了賈母處後,估摸著就不會被放回來了,也沒有了十二、璟哥兒,連迎姐兒是不是存在都是個未知數。在這種情況下,原就心智欠缺的璉哥兒,還不是任由旁人捏扁搓圓嗎?再配上一個偏心眼兒偏到天邊的賈母,榮國府的家業真的能讓璉哥兒繼承嗎?
張家大老爺的想法並無過錯,只是站在張家老太太的立場上來看,卻是有些寒心了。
“兒孫自有兒孫福,老太太您索性也別管那麼多了,由著他們去罷。”思來想去,那拉淑嫻只能這般勸著。不然還能如何?點出張家大老爺已經不信任老邁的父母了?還是說他防備著一母同胞的弟弟們?或者說,他生怕有人害了亡妻拿命換來的兒子?
既然都不能說,還不如直接不說。
只是,張家老太太卻早已將一切都看在眼裡,聽得那拉淑嫻這話後,她也只是苦笑著搖頭道:“我又何嘗不知曉呢?這一切,打從榆兒出生的那一日起,就已經註定了。先前,是我小看了你大哥對榆兒娘的感情,其實仔細想想,若非感情深厚,如何會在進門十來年都無子的情形下,仍堅定的不納妾呢?唉,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應下那門親事。”
“老太太。”那拉淑嫻抿了抿嘴,“大嫂是個好人。”
“我不是說她,我是說如今那個小潘氏。”張家老太太苦笑連連,“本以為娶個繼室,還是潘家的人,就算不如先前那位,多多少少也能替你大哥分擔一些。結果,反倒是事與願違,你大哥處處防備著她,就因著怕她懷孕,甚至不惜自己喝了避子的湯藥……”
“甚麼?!”那拉淑嫻大驚失色,旋即卻是忽的想通了。
難怪啊,小潘氏嫁過來時身子骨好,年歲也輕,可這都將將五年了,對方依然不曾有孕。初時,那拉淑嫻還道是潘家原就子嗣艱難,如今看來,一切卻早已在張家大老爺的算計之中。
再看張家老太太,許是一不留神說出了這話,心裡頭也隱隱有些懊悔,因而只連聲叮囑著:“你可千萬別說出去。這被旁人笑話也罷,萬一傳到小潘氏耳中,卻是要出大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