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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保齡侯府可曾送來年禮?”賈政死死的盯著王夫人,賈赦方才說的四件事情,他已確定了其中三件,若連最後一件都沒問題了,那就說明真的出事了。
“不曾。”王夫人輕飄飄的吐出了兩個字,旋即卻見賈政面色大變,忙不迭的又添了一句,“史侯爺先前病了,大嫂還讓人送了人參鹿茸等物過去,許是因著家裡頭忙亂不堪,這才一時忘卻了罷?咱們兩家是這般親近的關係,老太太還在呢,史家必不會同咱們生分的。”
賈政身形晃了晃,面色極為難看,卻不是那種驚怒交加的神色,而是面色慘白如紙,竟好似被魘到了一般。
“老爺?老爺!”
“你!”賈政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強行定下心來,盯著王夫人一字一頓的道,“你明個兒去一趟王家。不,不能你一個人去,我和你一同過去,帶上珠哥兒和元姐兒,咱們一道兒去王家。”
“這是為何?等等,明個兒是大年初一,回門是初二呢!老爺,您到底是怎的了?老爺您別嚇唬我,初一咱們要待客的,我若是回了娘家,回頭老太太能撕了我!”王夫人是真的被唬到了,要不是賈政這會兒面色極為難看,她都覺得賈政是在故意涮她了。當然,以賈政的個性,再過一百年都不可能有這份閒情逸緻的。
“閉嘴,我讓你去你就去!左右是我帶著你和兩個孩子一道兒過去,你怕甚麼?”賈政雖一副惡狠狠的模樣,面上的驚懼卻透露了他此刻的內心。
王夫人張了張嘴,最終還是甚麼都沒說,傻子都知曉在夫君和婆母之間應當站在哪一邊,況且她原就不待見賈母,被迫低頭和解那也是不想同賈政撕破臉。如今,賈政既願意給她做臉,她何苦鬧得大家都沒臉?當下,王夫人只點了點頭,算是應允下了此事。
待賈政再度匆匆離開後,王夫人卻站在原地思量了許久,直到丫鬟進來瞧時,她才堪堪回過神來,又忙吩咐讓人將原本打算初二回門送的禮單子再拿出來瞧了一遍,原本她是無需這般在意的,可既然賈政這副做派,她自也不能出任何差錯。
一夜無話。
次日一早,賈政甚至來不及給賈母請安,就徑直去了廂房將元姐兒連人帶被褥撈了出來,等王夫人帶著珠哥兒一過來,二房一家四口便上了馬車,匆匆往王家而去。完全不曾顧忌到賈母醒轉後看不到人會是個甚麼反應。
而事實上,賈政也確實無需顧忌那麼多,更準確的說,他是完全沒有心情去顧忌這些小事兒了。等賈政帶著妻兒回到榮國府時,早已是下半晌了,可他沒甚至沒理會妻兒,便徑直去榮禧堂尋賈赦了。
賈赦已經等了他許久了。
跟那拉淑嫻一起。
不過,當賈政被引到賈赦書房時,屋裡只有賈赦和一個胖小子,那拉淑嫻則是躲在裡間的屏風之後,保證能聽清楚話,卻不會讓不想看到的人見到自己。
“大哥好雅興。”被告知賈赦正在書房教導十二,賈政的內心是崩潰的。作為親兄弟,他再清楚不過賈赦是甚麼德行,雖說因著家教緣故,賈赦本人是識字的,也知曉一些成語典故,可縱是如此,賈赦仍是極為厭惡讀書的。
所以,他能贊一句父愛如山嗎?
“哎喲二弟你可算回來了,去瞧過老太太了?”賈赦抬起頭來,一臉的戲虐加看好戲的態度。
聽到這話,賈政眉心直跳,卻強忍著不去想賈母得知他正月初一不見蹤影時的暴怒,只逕自開口道:“我去王家了,意外知曉了一個事,卻是王家大太太帶著仁哥兒和鳳姐兒一道兒回了金陵祖宅,且連過年都不曾回來。”
“……怎麼個意思?”賈赦挑眉。
“大哥您不覺得奇怪嗎?咱們四大家族,除卻薛家一年裡頭有大半年待在金陵外,餘下三家可早已不往金陵去了。偏王家,卻讓長房太太帶著唯二的兩個孫輩回了金陵,這裡頭很是有古怪。”儘管賈政很想噴賈赦一臉,可他還是堅強的忍住了,只儘可能的委婉告知。
偏賈赦裝傻裝出滋味來了,仍滿臉不解的望著賈政,半響才道:“雖說莫名回了金陵城是挺怪的,可這事兒同我有甚麼關係?再說了,誰在乎女眷去哪兒,王湛王老爺子昨個兒不是還進宮領宴了嗎?”
這話一出,賈政實在是憋不住了,索性上前一步,憤然道:“大哥,咱倆是嫡親的兄弟,老太爺過世之後,也只有咱們倆能夠相互扶持。如今都到了這個地步了,你還要跟我裝傻嗎?王家、史家、林家,還有你那個岳丈家裡,不都在給自己尋後路嗎?那咱們家呢?如果要退的話,該尋怎樣的由頭?”
“二弟你說呢?”賈赦不裝傻了,卻擺出了一副笑眯眯的模樣,看得賈政牙根痒痒。
隱隱的,賈政依稀猜到自己恐怕是踩進了賈赦布置的陷阱里,可就算明知前方是陷阱,他卻依然不得不往前走。賈政的悲哀在於,自己倒霉影響不到賈赦,可萬一賈赦出了甚麼事兒,他絕對無法獨善其身,即便幸運的不被獲罪,在失去了榮國府這顆遮天蔽日的大樹後,他甚麼都不是。
“大哥,先前林老管家的那番話,只怕是真的。明年京里可能會出大事,具體甚麼情況我不知曉,可王老爺子多精的老狐狸啊,就他還嚇得將孫子孫女都送走了,我就不信他這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兒幹了!大哥,大哥!!”
“知了知了。”賈赦不耐煩的擺了擺手,伸手將在自己懷裡撲騰的十二拎起來放到了桌案上,又隨手塞了一本書予他,這才慢悠悠的起身走到了賈政跟前,“明年確會出事,且還是一件大事。”
“甚麼事兒?”賈政緊張的問道。
“自然是天大的事兒,跟上頭有關的。”賈赦伸手指了指房梁,面上一片高深莫測。
上頭……
賈政被唬住了,半響才面色煞白的道:“大哥,您是一家之主,這事兒究竟該怎麼辦,您倒是給支個招啊!對了,張家大太太過世是個意外,我記得在那之前,就是大哥你往直隸去的那段時間裡,張家老太爺就辭去了上書房先生之職。對,一定是這樣的,他們都知曉了,就咱們蒙在鼓裡!”
“不錯。”賈赦繼續裝世外高人,“說來說去,還不是因著老太爺早早的沒了嗎?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唉……”
榮國府倒是也有個老的,可惜賈母不是寶,是個作天作地的侯府千金大小姐!
“那到底應該怎麼辦呢?大哥,你倒是給我個痛快啊!”
“首先,咱們要夾緊尾巴老實做人,畢竟咱們府上已大不如前了。其次,林家既然找上門來,咱們不妨跟他們撕擄一番。最後,你負責讓老太太安生一點。”
對於賈政來說,第一條和第三條都沒問題,他原就不是甚麼高調之人,而制住賈母於他而言也容易得很。可第二條……
“大哥,我也明白林家這次欺人太甚了,可如今大難臨頭,就別管林家了。欺人太甚也好,蹬鼻子上臉也罷,都這會兒了,您不能消停一些?”擱在素日裡,賈政還是挺在意賈敏這個嫡出妹子的,可若是事關家族安危,別說賈敏了,就是他親生的閨女元姐兒都不算甚麼。況且,以他的角度來看,林家是不可能退親的,頂多就是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才擇日迎娶。當然,若是榮國府直接被抄家滅族了,那就沒有迎娶不迎娶的問題了。
“不,咱們府上既做不到像張家那般順理成章的閉門謝客,那就只能揪著小事兒不放了。憑他林家再能耐,咱們只要死活揪住他不放,他能如何?上頭的人又會如何?”
見賈政滿臉的遲疑,賈赦冷冷一笑:“一個是暗中謀劃滿腹算計的妾室,另一個是整日裡就知曉拈酸吃醋的通房,你能容忍哪一個?”
“……我懂了,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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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林府。
自打去年間接到了榮國府大老爺賈赦的來信後,林海就覺得事情開始棘手了。其實,林海從未想過要悔婚,相反,對於賈敏這個未婚妻,他是相當都滿意的。可惜,他是忠於當今聖上的。
從甚麼時候開始的?當他隱隱發覺手底下的有些不對勁兒,開始暗中搜集情報,這才知曉江南鹽商裡頭,有極大一部分暗中投靠了“主子”。最初,林海還道是那些人是被當地的官員所控,等細細查下去後,才驚出了一身冷汗來。
當官的,最怕的是甚麼事兒?自然是摻合到奪嫡之戰中。
林海跟那些喜歡刺激盼望背水一戰的人不同,他更希望穩穩噹噹的過日子。這固然是因為他天生的性子,卻也有另外一部分原因在於他是林家一脈單傳的子嗣。旁人家就算出了事兒,只要等風聲過了,再度興起也不是不可能,畢竟長青帝仁慈,輕易不會下令抄家滅族。可問題是,林家就他一人!
他不敢,也不可能放手一搏。
因此,在索羅了證據之後,林海將其用秘密渠道送到了長青帝的御案上。他不求從龍之功,也願當一個穩妥的忠臣。可惜,他未來的岳家卻早已被打上了太子的烙印,且枝繁葉茂的榮國府跟林家截然不同,林家這頭,只要他本人下定了決心,一切都不是問題。榮國府卻是絕不可能從太子身邊安然離開,就算身為家主的賈赦願意,也無濟於事。
“老爺,老爺!榮國府政二老爺求見!”
饒是林海自認為聰慧過人,他也萬萬沒想到,正月剛過,他就迎來了數年未見的故友,也就是他未來的二舅子。算算日子,只怕這位政二老爺是過完大年就出門的罷?
林海覺得,他大概要不好了。
同樣覺得不大好的還有被賈赦忽悠來揚州的賈政。其實,賈政不算太傻,頂多就是迂腐了點兒,這是讀書人的通病,倒不是他獨一人的問題。因此,賈政在船駛離港口不到一日工夫,他就醒悟了。可惜的是,這會兒已經晚了,倒不是不能讓船往回駛,而是他已經跟賈赦承諾了讓林家吃不了兜著走,那就不得不繼續往揚州去了。
賈政的任務是,將事情鬧大,鬧得越大越好,務必讓人知曉榮國府不是好惹的!
說真的,賈政深以為這個任務的難度有點兒大,因為按照賈赦對他的叮囑,他得做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狂妄樣兒,這種說好聽點兒就是京里典型的紈絝子弟,說難聽點兒……
忒麼就是傻呀!
在心裡默默的哀悼了一下自己可悲的境遇,想著工部那頭已經請了半年長假,再想想家中的嬌妻愛子,以及臨出門前賈赦對他的連番恐嚇威脅加利誘,賈政深呼吸一口氣,用最悲壯的心情邁向了林海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