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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赦那頭倒是無妨,糙糙的用過了晚膳,又跟十二培養了一下父子情,他就痛快的放十二隨奶娘回了後宅。至於張家這頭的事兒,賈赦半點兒都沒打聽,左右等明個兒見著了那拉淑嫻後,一切自會分明。
然而,並沒有等到次日一早,張家大太太就出事了。
……
張家大太太本人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次她是在劫難逃了,可她並不後悔,只是擔心肚子裡的孩子,以及在外頭哭泣的小鈴鐺。因此,在確定自己活不了後,她咬著牙根兒命令陪了她半生的奶娘動用最後的手段。
每個世家裡,總有一兩樣秘方,除卻無害的調養身子的方子外,更多的卻是有舍有得。
“還等甚麼?用罷!我要孩子!”
奶娘含著淚將一早就已準備好的湯藥灌進了這個自小喝她的奶長大的孩子。是啊,甭管張家大太太多大了,在她的心目中,終究還是那個剛出生就被放在她懷裡的孩子。可就是這個孩子,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另一個更羸弱的小生命。
湯藥一點一滴的被灌了進去,奇蹟的是,之前的雞湯等物完全喝不下去的張家大太太,這次卻一滴不漏的將湯藥盡數吞下肚。
半刻鐘後,孩子終於生了下來。
更準確的說,這孩子是被噴涌而出的鮮血硬生生擠出來的,且眨眼功夫,就被鮮血浸濕。
九月下旬,雖說盛夏已過,可秋老虎的威力還是極甚的。雖說先前產房裡也有絲絲血腥味,可這一次卻是鮮血噴涌而出,只一瞬間,整個產房就充滿了濃郁刺鼻的血腥味。莫說在旁伺候的嬤嬤們了,就連經驗老道的穩婆都被嚇傻了,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人可以流出這般多的血……
“太太!是個男孩兒!是個男孩兒!!”奶娘在張家大太太的耳邊大喊著,可惜的是,她已經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孩子很虛弱,並非體質虛弱,而是因著在娘胎里憋氣太久,面色發青,哭聲好似小貓一般微弱。
那拉淑嫻很快就聞訊趕來,命丫鬟們將小鈴鐺拉住,她走進了滿是血腥味的產房裡。而比她快一步的是至始至終守在外頭的張家大老爺。
在那拉淑嫻記憶里,她這位娘家大哥素來都是穩重妥當的性子,完全是一副長兄以及當家人的做派。且因著年歲差距頗大的緣故,哪怕是原主張氏也從未看到過她這個大哥哭泣。然而這一次,當那拉淑嫻走進產房之時,這個大老爺們卻撲倒在妻子身上,像個孩子一般嚎啕大哭。
外頭,小鈴鐺聽到了父親的哭聲,在最初的愣神後,也瘋狂的痛哭起來。
她猜到了。
“大哥,我不想勸你節哀順變,可大嫂已經走了,我想她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應該是剛出生的哥兒,和外頭的小鈴鐺。大哥,你是男子,你是一家之主,你可以悲傷卻不能倒下。”
一旁的奶娘猛地回過神來,一下子跪倒在地,重重的磕頭:“大老爺,太太臨終前說,她要保住孩子,她要孩子,哪怕不要了性命她也要保住跟老爺您的骨血!太太、太太她……”
那拉淑嫻沉默的看著這一切,作為一個女人,尤其是有著兩世經歷的她,自然極為能理解張家大太太的想法。前世的她,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她的十二啊!父母祖輩有兄弟們照顧贍養,親朋好友的也有他們的後輩,至於乾隆帝那個色胚,她更是不會浪費半點兒心思擔心那混帳。唯獨只有她的十二,還那樣的小,那樣的未經世事,那樣的讓她放心不下。
“孩子……你既那般放心不下孩子們,為何還要丟下他們不管?你捨得丟下我,你怎麼捨得丟下他們?哥兒才剛出生,你連一眼都沒見過。小鈴鐺,你先前還說要給她尋一門好親事,備一份厚厚的嫁妝,如今呢?你怎麼那般狠心!!”
張家大老爺又痛又恨,滿腦子都是當初懷孕之時,妻子撫著肚子一臉的幸福,身畔還有洋溢著燦爛笑臉的女兒。可惜,這些情形往後再也不會有了,有的只是這充滿著血腥味的產房,和近乎全身都浸在血泊里的妻子。
“小鈴鐺呢?讓她進來!讓她……看一眼她的母親。”
儘管那拉淑嫻極為不贊同,覺得再怎麼樣也要收拾一下再讓孩子看,可在張家大老爺和小鈴鐺本人的堅持下,她們母女二人終究還是見了面。當然,是小鈴鐺見到了早已氣息全無的母親。
又半個時辰後,哭暈過去的小鈴鐺被奶娘和丫鬟婆子帶回了自己院子裡,張家大老爺在原地立了半響後,才向那拉淑嫻道:“哥兒的奶娘丫鬟是早先就備下的,我這會兒實在沒心思管這些,麻煩妹妹將哥兒並僕婦先送到……三弟妹處,如何?”
隨著張家大太太的故去,接下來張家註定要經歷一通忙亂。這沒了當家太太,定要有人頂上來,無論從長幼有序來說,還是從個人能力來說,撐起後宅的人只能是張家二太太,那麼能幫著照顧剛出生小哥兒的也就只剩下了張家三太太,畢竟老太太年事已高,身子骨又素來不佳。
那拉淑嫻沒有做任何推辭,當下便頂著月色,帶著一眾人往三房的院子趕去。
正院子那頭這般大的動靜,相隔不算遠的二房三房自然也被驚動了,不過,院子裡的其他主子皆不在。那拉淑嫻問了緣由,才知曉二房三房的主子們都還在福瑞齋里,院子裡只有張家的兩個哥兒,並十二。也是這會兒,那拉淑嫻才知曉,她家十二也被挪到了張家三太太這兒。
無奈之下,那拉淑嫻只好先讓人將剛出生的小哥兒送到了十二的房裡,索性東西都是現成的,至於十二則被殘忍的弄醒了,那拉淑嫻吩咐奶娘丫鬟帶著十二往前院客房去,並決定明個兒就一齊回榮國府。
不是她嫌棄娘家,而是她既已經出嫁了,跟娘家就算是兩家人了。張家要辦喪事,自是不能留外姓人在家,哪怕那拉淑嫻並不忌諱這些,她也不能留下來添亂。哪怕再怎麼想幫忙,也只能等出殯之後了。
可憐的十二迷迷瞪瞪的醒來,又在路上暈暈乎乎的睡過去了,結果再度睜眼,眼前就是賈赦那張放大了的臉,當然這又是後話了。
這會兒,那拉淑嫻安頓好了小哥兒,命奶娘丫鬟們守著,她本人則頂著月色去了張家老太太所居的福瑞齋里,用儘可能委婉的話解釋了正院裡的情形。說真的,倘若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性,她都不願意告知這個噩耗,可惜這事兒完全沒有隱瞞下來的可能性。
得了消息,張家老太太果然哭得不行,還想親自去正院子裡瞧瞧,被攔下後,則是說甚麼也要立刻見到大孫女小鈴鐺。這一點,張家諸人並未拒絕,略一思量後,索性讓小鈴鐺接下來都住在福瑞齋里,一方面互相陪伴,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避免將來小鈴鐺說親時,被人用長女無母不娶的名頭拿捏住。至於其餘人等,張家老太爺仍負責看顧彬哥兒和棟哥兒,張家二老爺、三老爺則急急的趕去尋大哥,張家二太太臨危受命,所有後宅之事,包括之後的喪事皆要由她料理。至於張家三太太則忙不迭的趕回了自己院子裡,她雖性子木訥不討喜,卻勝在穩妥,剛出生的小哥兒交給她來照顧,諸人都放心得很。
這一忙,就忙到了次日天明。
那拉淑嫻見張家老太太情緒好了許多,便開口告辭,並許諾過些日子定會過來幫襯。之後,她便同賈赦一起帶著十二離開了張家,回到了榮國府。
殊不知,就在賈赦倆口子離開的一天一夜裡,榮國府這頭也鬧騰開了。
原因倒是簡單,無非就是賈母覺得自己被兒子兒媳羞辱了,不然哪有離家許久的兒子回府不先拜見母親,卻帶著妻子回娘家的呢?因而,一聽說賈赦倆口子從張家回來了,賈母立刻喚了丫鬟去榮禧堂傳話,勒令倆人立刻來她跟前負荊請罪。
接到消息的賈赦簡直要氣樂了。
方才,在歸程的馬車上,賈赦就看到那拉淑嫻眼瞼下濃重的陰影,再一聽說昨個兒夜裡的情形,當下就心疼懷裡,攬著那拉淑嫻讓她先在馬車上眯了一會兒,待回到榮禧堂後,更是一疊聲的命人拿水洗漱,看著那拉淑嫻躺下後,他才略鬆了一口氣。
結果,賈母那頭就火急火燎的催開了。
賈赦一把抱起還渾渾噩噩的十二,雄赳赳氣昂昂的就衝到了榮慶堂里,二話不說,先將十二塞到了賈母懷裡:“琮兒先給老太太您玩著,旁的事兒回頭再說!”
被塞了個滿懷的賈母有些愣愣的看著明顯胖了一圈的十二,半響才道:“你這是怎個意思?昨個兒你丟下璉兒帶著淑嫻就去了張家,惹的璉兒跑來我這兒哭了一整日。今個兒倒好,既回來了不趕緊過來請安,把琮兒……真給我?”
“敢情是璉兒那混帳小子!!”賈赦沒耐心弄清楚這一天一夜裡榮國府發生的事兒,他只是斷章取義的認為,一切都是璉哥兒的錯,當下便怒氣衝天的轉身要去收拾璉哥兒,唬得賈母連聲喊停。見狀,賈赦只得回身道,“張家那頭出了事兒。”想了想,左右這事兒也瞞不住,倒不如直說了。
等賈赦簡單的解釋了一下張家的事兒後,賈母倒是難得的沉默了。
卻說賈母此人,也許從頭到尾能挑出一大堆的毛病來,可真要說起來,她倒也不是完完全全的冷血無情。尤其張家同榮國府是姻親,張家大太太跟賈母又無任何利益糾葛,她自然不會盼著張家大太太不好。如今聽著這噩耗,尤其還是因難產而亡,同為女子,賈母多少還是有些觸動的。
半響,賈母才嘆息道:“罷了,你讓淑嫻好好歇著罷,張家那頭要送甚麼物件,只管去庫房裡拿,左右如今管家的人是你媳婦兒,也不用顧忌甚麼。至於……”低頭瞧了瞧白胖肉乎的十二,說真的,賈母是真心喜歡小孩兒,可她也明白,這麼點兒大的孩子是真不好照顧,況且就那拉淑嫻那小氣勁兒,鐵定捨不得。當下,賈母只得忍痛道,“琮兒還是領回去罷,倒是璉兒,昨個兒在我這兒歇了一夜,要是你那頭忙亂,儘管擱我這兒。”
賈赦低頭琢磨了一番,兩個兒子他肯定是有偏向的,想著璉哥兒白日裡要上學,就晚間那麼會兒,留著也無妨。最重要的是,璉哥兒已經大了,輕易哄不走的,十二卻是年幼,賈赦最怕的就是十二被人養著養著,就不認他這個爹。
“行,璉兒留給老太太您,要是他不聽話,儘管打儘管罵,別心疼。”賈赦上前接過了十二,越瞧越稀罕,又想起先前璉哥兒嫌棄他的那個樣子,登時連再瞧璉哥兒一眼都懶得了,只命人去榮禧堂搬東西,竟是真打算撇下璉哥兒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