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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三十,長青帝召集諸位皇子入宮,當眾宣布二度廢太子。不幾日,太子本人及家眷子嗣皆被拘禁於東宮之中,其多位心腹也相繼被長青帝派人拿下。
一時間,整個京城裡都亂成了一鍋粥,原就站在太子一邊的暫且不論,即便是關係並不親密的臣子,到了這檔口也不由得慌亂起來。又因著臨近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職,很多在外地任職的官員紛紛緩了行程,寧願遲到挨了劣評,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進京。至於皇親貴胄們,一方面觀望著具體情形,另一方面也偷偷的將自家的子嗣往外頭送。
整個十月間,京城中皆人心惶惶,尤其長青帝一改往日裡寬厚仁慈的形象,派重兵圍了朝中幾位重臣的府邸,更是接連問罪太子心腹,牽連之廣為之側目。
直到十一月十六日,長青帝終將廢黜皇太子一事遣官告祭天地、太廟、社稷。即這日起,廢太子之事才總算是再度落下了帷幕。
然而,這僅僅是表面上的。
幾十年的皇太子生涯,不單讓太子黨遍布整個徒家王朝,更是讓太子在臣子、世家、百姓之中頗具威名。而所謂的二立二廢,非但不曾讓太子身敗名裂,反而使得有部分人心存僥倖,覺得長青帝必然只是像上一次那般原諒太子,以至三立太子。
這種流言頗為得人心,在最初的不安過去後,太子黨們紛紛靜下心來,收斂的有之,然更多的則是靜候佳音。
事實上,不單旁人這般想,就連賈赦都是這麼個想法。
“且等著罷,上回被廢後不出半年,那位就被放出來了,我猜這回最多也就一年半載的。這當爹的,能跟自個兒的親生骨肉過不去嗎?罵過打過,回頭還不一樣是親父子?嘖,我小時候我家老太爺也沒少揍我!”賈赦感概連連,“不過那位也真是不錯啊,出了這麼大的事兒,誰也顧不上我了,連往日裡常聽到的冷嘲熱諷都沒了,上回我碰見潘學士,他還衝著我笑了笑。好懸沒嚇死本老爺我!”
可不是嗎?太子都二度被廢了,相較而言,討人厭的賈赦也就沒那麼討人厭了。
咳咳,準確的說,不是賈赦不討人厭了,而是都這檔口,誰也沒工夫跟一個蠢貨計較那麼多。尤其賈赦已經跟著廉親王混了好幾個月了,從裡到外都烙上了廉親王的戳,偏廉親王還是太子最有利的支持者之一,如今太子倒了,雖說起復的可能性很大,可看廉親王笑話的也不少,連帶賈赦都被人嘲諷了許久。
這叫甚麼?徒然間,仇恨變成了惹人憐愛,憐愛他這個大傻子。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以賈赦的腦子尚不足以完全明白這裡頭的彎彎繞繞,十二倒是心知肚明,可他卻懶得同蠢爹細細分說,哪怕見賈赦又在犯蠢,十二也只笑道:“那是不是甭管我怎麼闖禍,老爺您都一樣疼我?”
賈赦悚然一驚,轉過身來目光直勾勾的盯著十二猛看,許久才道:“說罷,你又幹了甚麼事兒?老實交代!”
“其實真沒甚麼,頂多就是臨近年關了,我也有交好的朋友。這不,從老爺您的私庫里取了幾樣不錯的扇子、墜子,想來老爺您應當不會介意罷?”十二說著,便腳底抹油,一溜煙兒的跑開了。只餘下賈赦一臉懵逼的望著十二跑遠的背影,他的珍藏啊!別都被這混帳小子給禍禍了喲!
在特地去私庫了點了一遍後,賈赦生無可戀的去東暖閣里尋那拉淑嫻,一見面就抱怨道:“淑嫻,你管管琮兒罷!這小子越來越不像話了,上次拿了我心愛的盆景送了他外祖父,這回居然把我珍藏的扇子拿走了一多半!我跟你說喲,這孩子呢,不打真不行!”
那拉淑嫻正在翻看著帳本子,心裡頭盤算著還有哪家忘了添禮,哪怕年禮齊全了,等翻過年正月里拜訪時,仍要多備著些。更別提府里的孩子們都漸漸長大了,都有各自的朋友了,偏還未娶妻,這備禮的事兒都得由她惦記著。
冷不丁的聽得賈赦的抱怨,那拉淑嫻頭也不抬的回道:“想打就打唄,又沒人攔著老爺您。”
雖說賈母素來偏疼小輩兒們,可她那性子,屬於沒人告狀就不會理會的。想也知曉以十二的德行,即便挨了打也絕對不會跟賈母告狀的,既如此,打了也是白打。
“你咋能這樣呢?”見那拉淑嫻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賈赦登時不樂意了,直接劈手奪過了她手裡的帳本子,略看了一眼後就給丟到了炕尾上,“那可是咱們的琮兒,你咋就那麼狠心呢?”
沒了帳本子,那拉淑嫻也不惱,只一臉無語的瞅著賈赦。
見狀,賈赦更不樂意了:“琮兒他年歲還小,再說這男娃兒,淘氣一些原就是正常的,咱們當爹娘的,耐著性子多教教就好了,犯不著動輒就是打罵。萬一打出個好歹來,自個兒心疼不說,還容易嚇到孩子。你又不是不知曉,二房的珠兒直到這會兒見到我二弟,都有些怕怕的。這老子不像老子,兒子不像兒子的,一點兒趣味都沒有。你說是這個理罷?”
聽賈赦說了這一大通的話,那拉淑嫻愈發的覺得無言以對,只得默默的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這小孩子嘛,回頭略訓斥兩句倒使得,可不能打罵他,就算再淘氣,那也是咱們親生的!怎麼能說打就打呢?”賈赦說著說著,不由的愣住了,懵了半響後才道,“話說回來,方才是我說要打琮兒,對罷?”
那拉淑嫻:“……”
已經被自己蠢哭了的賈赦默默的掩面,好在他沒旁的優點,端的是臉皮厚如城牆,很快就想起了旁的事兒,扯開話題道:“淑嫻,你猜這一回聖上能憋多久?我記得,我最久的一次,有足足三天都不想理琮兒,聖上那麼能耐,應該會挺久罷?”
“您說是就是罷。”那拉淑嫻對賈赦素來沒法子,況且她是後宅女眷,原就無需理會朝堂之事,因而只隨口敷衍著,心底里卻已經給那位素未謀面的前太子殿下點了一排蠟。因著有先例在前,怕只怕連前太子殿下本人都會這麼想,滿心期待的盼著長青帝開恩,再度將自己放出去,乃至第三次復立他為太子。
可惜這一次,卻是永遠都沒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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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淑嫻猜測的不錯,前太子殿下雖被拘謹於宮中,卻並不曾像上次那般直接被挪到冷宮裡,而是仍留在象徵著儲君的東宮裡。也正是因著如此,前太子殿下相當得淡定,甚至能做到淡然自若的見那些個藉口年關將至前來探視(笑話)他的兄弟們。
只是,一直到臘月中旬,前太子才終於開始慌亂了起來。
探視諸人中,沒有廉親王。
頭一次,前太子有著一種極為不確定的感覺,哪怕上次再怎麼忐忑不安,可廉親王第一時間給他遞了消息,雖說沒有實質上的內容,卻是安慰他稍安勿躁,等長青帝氣消了一些後,自會替他求情。然而這一次,廉親王非但沒有任何動靜,甚至自打九月三十長青帝對諸皇子宣布廢太子後,前太子就一直不曾見過他。
“來人,想法子去一趟廉親王府,或者打聽一下他的消息。外頭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兒?快去打聽!”
前太子不停的安慰著自己,想著說不定廉親王只是忙於公事,畢竟廉親王原就是個忙起來連吃飯睡覺都會忘了的人。可略一思量,就知曉這種可能性不大,因為以往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兒。
事實上,廉親王不單單是前太子的兄弟,更是所有皇子中,唯一一個公開明確支持他的人。尤其廉親王本身出身就不低,生母是貴為四妃之一,養母更是繼後,加之又被賜封為親王,且手頭握有實權。唯一的缺點恐怕就是在朝堂上名聲雖不大好,可這在前太子眼中,非但不是缺陷,反而是一個巨大的優勢。
倘若失去了這樣一個有力的支持者,對於如今已經失勢的前太子來說,無異於一個巨大的打擊。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不可能有這樣的事兒。”
甭管再怎麼努力的自我安慰,都抵不過廉親王未曾來探視他的事實。尤其等他派出去的人被攆回來後,前太子幾乎感到了一絲絕望。再往後,底下宮人想方設法的得了打聽到了一些消息,得知廉親王還真就沒閒著,明明都臨近過年了,那位爺依然忙著四處討債,以至於那些個已經從廢太子一事中緩過來的人家,紛紛又再度進入了詛咒日常。
這個消息稍微給了前太子一絲安慰,他琢磨著,也許等小年夜,廉親王還會向上次那般替他向長青帝求救。或者因著這次時日尚短,會等到大年夜宮宴上?再不然,正月十五元宵節之前,他總能替自己求情了罷?
然而,甚麼都沒有。
小年夜過去了,大年夜也悄然而逝,旋即便是正月里的拜年,等出了正月十五,年味兒漸漸的散去了,而東宮裡也不再像年前那般時常有人來探視,慢慢的陷入了無邊的寂靜之中。
廉親王就跟消失了一般,若非偶爾還能聽到宮人提起誰家又被廉親王討債了,前太子都要以為那貨死了呢!
——還不如死了,至少這樣他就用不著這般絕望了。
就在前太子一日比一日絕望之時,京城裡已經徹底恢復了往日裡的平靜。要不怎麼說人們都是健忘的呢?尤其是京城裡的老百姓們,連改朝換代的事兒他們都經歷過,像廢太子這種事兒,雖說最開始難免驚疑不定,可既然過去了那就無需再費神了。沒多久,大家就各過各的,仿佛完全忘卻了年前的那場混亂。
可惜,老百姓們忘卻了,卻並不代表長青帝也會跟著忘卻。
先前是顧忌到年關將至,很多事情都不能處理,可如今都出了年關了,誰還會在意這些?長青帝接連下了數道聖旨,以從未有過的雷霆手段狠狠的治罪了朝堂上多位重臣。
也許,不該說是從未有過,而是應當說長青帝恢復了年輕時候的狠戾手段,從正月十六開始,幾乎每隔一兩日就會有人獲罪入獄,直至二月初二,左都御史雷潭上折懇請長青帝復立皇太子……
該說甚麼才好呢?這年頭,真的是不缺勇於作死的人,長青帝明擺著心情不好,竟還有人硬著頭皮衝上去尋死,哪怕素來有不殺言官的說法,可身為聖上,若真想整治臣子,有的是法子,哪裡就一定要用殺招了?
於是,這位勇於作死的左都御史大人成功的得了一通訓斥,並被勒令閉門思過一月。
這已經很善良了,起碼沒死也沒被革職查辦。只是即便如此,這也給後來者提了醒,至少在短時間內,應當沒人再向長青帝遞摺子了,畢竟,即便是作死也沒必要一個跟著一個搶著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