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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一想到方才賈母誇讚的話,王夫人整個人就仿佛被雷劈過一般,渾身的焦糊味兒。賈母說了啥?說她妹妹和善、富態有福氣?說她外甥女模樣俏麗、舉止大方,將來定有大前途?還說她那外甥少年英才,以後定有大出息?
你!咋!不!上!天!啊!
那拉淑嫻是走了,帶著迎姐兒和惜春直接腳底抹油開溜了。可王夫人還在,王熙鳳也在,還有個背景板一般的李紈。當然,最最重要的是,薛家母女倆也在,而賈母還未曾放棄繼續誇讚。
誇你個頭啊!!
王夫人的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的,最後定格在為了殺氣騰騰。王熙鳳到底年歲還輕,且她對薛家母女也沒甚麼感情可言,故而在回過神來之後,只一臉的生無可戀。
恰在此時,薛家太太笑著看了過來,旋即笑容就凝固住了。
她的嫡親姐姐和親侄女,一個從死了親爹娘的表情轉為了滿臉森然的殺氣,一個則從一臉茫然轉為了生無可戀。
搞甚麼?
可憐的薛家太太並不知曉前因後果,因此她只是覺得滿腹的狐疑。不過,沒過多久,她就被嫡親姐姐和親侄女告知了事情的原委。彼時,她已經到了梨香院,和她的閨女薛寶釵則被賈母強行留在了榮慶堂里。
薛家太太:“……烏、烏鴉嘴?!”這是真的嗎?不不,這一定不是真的。可萬一是真的怎麼辦?她的寶釵,她的閨女!!
真相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當所有人都認定某個真相時,就算其實是假的,也無可奈何。這就是三人成虎的原理,同樣也是賈母變成公認的烏鴉嘴的原理。
按說知悉了真相後,薛家太太該立刻帶著薛寶釵馬不停蹄的跑路才對,可誰讓她有求於賈家呢?
先前,薛蟠一案看似了結了,可事實卻未必。又或者說,就算此事真的已經了結了,薛家太太也再不敢掉以輕心了。上次是運氣好,死的那個正好是個落魄書生,且還是在祖籍金陵城,偏巧王老爺子還留了點兒香火情在,這才勉強保住了薛蟠的小命。可同樣的事情,若是再來一次,誰也不敢保證薛蟠還會有這般好的運氣了。
說真的,薛家太太就算膽子再大,她也不敢拿獨子的小命當賭注,所以她必須尋一個人幫她好生管教兒子不可。最早,薛家太太是想讓娘家二哥王子騰幫她管教薛蟠的,無奈王子騰如今雖勉強脫了罪,卻尚未官復原職,本身也忙著四處打通關節,這先前是薛蟠小命險些不保,王子騰才會出手相救,可讓他抽空管教薛蟠,卻是痴心妄想了。
那剩下的人選可就不多了。
“姐姐,不瞞你說,我這兩年的日子過得實在是艱辛。別看我是薛家長房嫡支的當家太太,可我家老爺沒了,我那蟠兒又是打小被寵溺著長大的,別看他如今已經十七歲了,還不如他那十一歲的妹子來得懂事明理。偏二哥如今又諸事纏身,我也不好過於勞煩他。思來想去,還是盼著姐姐您能幫我想想轍兒,讓政二老爺或者珠哥兒幫我管教管教?”
王夫人遲疑了一下,她當然是希望妹子一家留下來的,雖說如今的她已經歇了讓薛寶釵嫁給寶玉的心,可薛家到底是肥得流油,這兒媳婦兒可以不要,錢財卻是萬萬不能往外頭推的。
只是,自家人自己懂。王夫人完全可以肯定,賈政是絕對不會沾手此事的,尤其最近這段時日,寶玉終於被一天三頓的打法被弄怕了,很是下了點兒苦功夫念書。這檔口,賈政鐵定是將所有精力都放在寶玉身上的,指望他抽空教導薛蟠?那還不如她自個兒上呢!
那就珠哥兒了?
這個想法只在腦海里轉了一圈,王夫人就很快放棄了。如果說,賈政是指望不上的話,那麼珠哥兒就是她本人捨不得勞動了。想也知曉,就珠哥兒那羸弱的身子骨,那敏感的性子,除非薛蟠是個好拿捏的主兒,要不然這事兒鐵定就是吃力不討好的。
思忖再三,王夫人道:“我家老爺如今不過是個白丁罷了,教教寶玉啟蒙還行,教導蟠兒,我怕反而誤了他。珠兒倒是學識不錯,可他是有差遣在身的,素日裡也要常抽空教導小蘭兒,恐怕……這樣好了,我另給你推薦個人。”
聽了前頭那些話,薛家太太還有些不大高興,畢竟王夫人言語之中的推托之詞實在是太明顯了。可聽到後頭,她有重燃了希望,當即急急的接口道:“是誰?哪個這般有本事?”
“還能有誰?當然是府上的大老爺了。”王夫人半是感概半是嘆息的道,“你遠在金陵城,恐怕對於京城裡頭的事情不大熟悉罷?那位赦大老爺喲,自打高中進士入了仕途後,整個人就不一樣了。如今呀,他不單是世襲的一等將軍,更是在聖上跟前掛了號的人,說出來都嚇人,正一品的殿閣大學士呢!可不是了不得?”
其實,賈赦的事兒,薛家太太還是有所耳聞的,畢竟金陵城雖遠,那也不是在犄角旮旯里。況且,薛家和賈家關係也算是近的,每年都會讓管事的來往個幾趟。故而,薛家太太知曉這幾年榮國府大房的變化極大。可甭管之前知曉了多少,都沒有聽王夫人說起來那般令人震驚。
當下,薛家太太不由的望向一旁坐著的侄女王熙鳳:“鳳丫頭,你倒是同我說說,你那公爹真有那般能耐?”
王熙鳳倒是猜到了王夫人打算給賈赦尋個麻煩,問題是這種芝麻綠豆大點的小事兒,別說賈赦了,連王熙鳳都不放在眼裡。況且,她公爹是誰?那是能把整個京城翻過來的天字第一號攪屎棍,區區一個薛蟠罷了,就算再怎麼不著調,能跟她親哥比?君不見賈赦連她親哥王仁都強行擰過來了,薛蟠?呵呵,但願他的命夠硬。
“小姑母,這旁的我是沒法說的,單說我家璉二爺好了,他原本也是個不愛做學問的,結果愣是被大老爺教導得頭一次就考上了同進士。按說每屆只有頭甲前三才能被點翰林,可我公爹隨便一句話,就將我家璉二爺弄到了翰林院裡。不單我家璉二爺,還有姑母家的珠大哥哥,我家的琮兒,隔壁府上的珍大哥哥。對了,就在去年年底那會兒,我公爹又將琮兒和璟兒都給弄到上書房去當侍讀了。”
薛家太太的眼睛越瞪越大,聽到最後,她兩眼都快瞪成銅鈴了。
別看王氏女素來沒甚麼文采,薛家又是個商戶,可就算是個傻子好了,那也知曉甚麼是翰林院甚麼是上書房。
偏王熙鳳吹上了癮,猶嫌不夠,又道:“對了,小姑母不如問問大姑母,宮裡的娘娘也一樣靠著我家大老爺呢。”
這話,說真的王夫人一點兒也不想接,可王熙鳳既已經說出口了,她總不能當作沒聽到罷?當下,王夫人略顯尷尬的道:“是啊,娘娘原早就被賜給了聖上,無奈一直沒有名分。後來,大老爺去說了情,聖上都已經下令讓娘娘晉升為賢妃了,結果老太太一席話下去,娘娘宮宴上出糗,從妃位被降到了嬪位。”
“還不止呢!”王熙鳳方才倒是主動讓王夫人說,聽到這裡,卻是急急的道,“後來,娘娘好不容易懷上了龍嗣,我家大老爺又去求了,聖上當即就給提了位份,結果老太太誇了一番,娘娘就沒了孩子……唉。”
薛家太太面上何止青青白白的,她都快臉黑如鍋底了。
這些話說明白了甚麼?除了賈赦確有能耐外,賈母的能耐也不小啊!!
“姐姐,幫幫我,求求您幫幫我!”薛家太太快哭了,“寶釵還在榮慶堂呢,您先使個人將她喚回來罷!我怕、我怕她出事兒啊!”
也許在薛家太太眼裡,兒子要比女兒重要太多了,可她如今面對的並不是二選一的選擇,而是她兒子好好的,只是前途渺茫,而她的閨女卻是在生死邊緣了!不得不說,因著王夫人和王熙鳳說的太動人/嚇人了,唬得薛家太太不停的打哆嗦,只恨不得立刻衝到榮慶堂把閨女從虎口裡救出來。
好在,這也不算難。
王熙鳳想了想,喚個丫鬟去榮禧堂尋迎姐兒,拜託迎姐兒將薛寶釵弄出來,並保證一定會有答謝。
這個想法倒是沒錯,不出一刻鐘,迎姐兒便一蹦一跳的來到了梨香院,身後跟著的就是滿臉不解的薛寶釵。
“人兒,我給帶來了,嫂子打算怎麼感謝我呢?對了,我用的藉口是我爹找老太太有事兒,讓我先帶著薛家妹妹出去逛逛。可是喲……”長嘆了一口氣,迎姐兒幽幽的道,“我爹出門去了,恐怕要到晚間才能回來,這可咋辦呢?”
“還能咋辦?回頭你就同老太太說,大老爺渾忘了唄!”王熙鳳笑著拉過迎姐兒,指著薛家太太道,“先前都沒怎麼說話就被老太太打斷了,我來給你介紹,這位是我小姑母,皇商薛家的當家太太。”
“薛太太好。”迎姐兒笑眯眯的道,“看薛太太的面色,一定是知曉了我家老太太的過人之處罷?”
賈母的過人之處……呵呵,那可真是有夠過人的。
不過,面對迎姐兒,薛家太太就算心裡頭格外不舒坦,也只能賠笑著道:“這就是大房的姐兒罷?在前頭都沒仔細打量,如今瞧著,可是標緻得很。”
“再標緻也比不得寶釵妹妹呀。”迎姐兒滿臉的笑意,她原就長相偏喜慶,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的,哪怕她並不是容貌最出眾的那個,卻是看著最討人喜歡的。
果不其然,薛家太太就很喜歡。一面笑著摟過她,一面忙褪了手上成色極好的玉鐲愣要給迎姐兒戴上:“這個你先拿去玩兒,回頭等我歸整好了行囊,再送你個更好的。”
這要是換做旁人,一早的就推辭起來了。偏那迎姐兒早先就得了王熙鳳的叮囑,只笑著道了謝,便接過玉鐲套在了手腕上。她這番做派,若是落在存心挑刺的人眼裡,自是不妥當了。只是薛家太太原就想依靠著賈家,對於迎姐兒這個長房唯一的姐兒,更是百般的客氣。見她如此,非但不覺得有任何不妥,反而認為這是極為大氣的做派。
又聽王熙鳳在旁嗔怪道:“瞧瞧,這才是真正的喜新厭舊呢。先前喲,還真是我錯怪了大太太。”
薛家太太又好笑又好氣的點了點王熙鳳:“少了誰的也不會少了你的!放心,不單你有,連你家那姐兒的份,我也給備下來了。”
“那敢情好。回頭我抱著我家鑫兒來小姑母這兒討賞,對了,索性您一併將添妝也給了罷,左右早晚都是要給的。”王熙鳳拿自己閨女打趣起來絕不手軟,不過也是,這原也沒甚麼好避諱的,畢竟鑫兒到如今也才半歲多點兒的小嬰兒,甭管說甚麼都無妨。這要是把玩笑開到了迎姐兒身上,自然就是不妥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