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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兒主子病得三五日都不沾米,咱們從張家帶過去的陪嫁陪房,不是被他們尋由頭髮賣了,就是給調到旁的地兒去了。奴才要日日守在主子跟前,竟是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把嫁妝借的借拿的拿。”
要說容嬤嬤這也不算是口才好,關鍵是她能把三分真七分假的謊話說的比真金還真。她心裡頭是這般想的,左右也沒法對質,就算那對混帳婆媳一口否認也不怕,左右張家的人已經氣狠了。
果然,脾氣最暴的張家二老爺已經氣得滿屋子打轉,雙手緊握成拳,一臉的殺氣。
容嬤嬤又道:“罷了,這些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就算後來嫁妝丟了一多半,璉哥兒也被賈家老太太強行抱走了,可……至少都過去了。”
“母親,大哥!讓我立刻帶人去砸了榮國府罷!”張家二老爺不打轉了,他改成直接請命了。當然,這事兒絕不可能的,張家大老爺強拉著坐下,並示意容嬤嬤繼續說。
說就說唄。
“過去的事兒就不提了,單說如今這事兒。賈家老太太的意思是,這事兒的起因雖是王家大老爺同凌家某個老爺之間的矛盾,鑑於張家和凌家乃是世交,命令張家出面抹平此事。可這僅僅是個開端,賈家老太太還說,政二老爺才華橫溢,區區一個五品官實在是彰顯不出他的才華,所以就叫張家這邊幫忙先給弄個三品官來噹噹。等過上幾年後,換個二品官便是了,十年八年之後,再換個正一品甚麼的,頂好是能封侯拜相之類的。”
張家諸人全傻眼了,連哭得最厲害的張家老太太都不哭了,所有人此時此刻就一個想法,若不是容嬤嬤在胡說八道,那就鐵定是賈母瘋了。
然而這一次,容嬤嬤還真不是在胡說八道,哪怕之前她說的話里水分極多,可這些話卻盡數搬自於賈母,且人證極多。
“老太太您別不相信,聽到這話的人多了去了,隨便一打聽就知曉。賈府老太太還說了,要是張家做不到這些,就讓主子立刻滾回娘家,辦不成就別回來,權當是被休了。”容嬤嬤說的抑揚頓挫,只差沒詛咒發誓了。
“那這次……”張家大老爺遲疑的問道。
“可不就是逼著主子回娘家給政二老爺鋪路嗎?主子心裡苦啊,她又不想為難娘家父兄,又不能明著跟婆母抗爭,偏生她幾個月前還纏綿病榻,這些日子又氣又累的,方才一回到榕香苑就躺在了床榻上。我雖只是個賣了身的奴才,可我也是真心疼主子。主子多好的人兒呢,怎麼就偏偏攤上了這麼個偏心眼兒到天邊的婆母呢?這世上有沒有逼著長子的親家給次子謀前途的?”
“那賈赦又是怎麼個說法?”張家大老爺面色陰沉,他雖說文人,可文人有時候氣性更大,這會兒容嬤嬤是想著讓張家出面收拾榮國府,可他卻在思索,若實在不行,讓妹子和離也無妨。
☆、第038章
賈赦絕不會想到,就在他回東院這檔口,他的大舅哥已經認認真真的開始思索和離一事。
——幸虧他不知道。
可即便如此,在回到東院後,賈赦看著比往日冷清許多的院子,只覺得心裡頭悶悶的,嘴裡也是泛著苦澀的滋味。招呼了一聲被留下的粗使婆子,賈赦耐著性子詢問道:“太太走了?璉兒呢?”
那拉淑嫻當然走了,她不單單自個兒走了,還帶走了璉哥兒,當然還有包括容嬤嬤在內的一眾僕從,並好些個貼身物件和細軟,剩下的也就只有平日裡完全不在主子跟前伺候的灑掃婆子了。既然是只負責灑掃的,可見本就不是甚麼伶俐的主兒,尤其那拉淑嫻離開時並未留下隻言片語,故而三兩個婆子皆低著頭吭吭哧哧的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賈赦見狀,也懶得再追問了,索性挨個屋子的查看。
正堂沒人,兩邊的耳房也沒有人,且房裡的梳妝檯上慣常放的一些脂粉也都消失不見了。又去璉哥兒所住的東廂房瞧了瞧,同樣的人去樓空,就連箱籠里璉哥兒的小衣裳都不見了蹤影。
拖著沉重的腳步繞了一圈,賈赦最終還是回到了正堂內室里,外頭的粗使婆子在窗下問,要不要叫晚膳,以及要不要點燈,卻都被賈赦拒絕了。事實上,賈赦忙碌了一整日,連午膳都不曾好好用,更別提晚膳了。饒是如此,他還是胃口全無,只坐在漆黑的內室里,茫然的望著透過窗戶那微弱的月光。
他只這般坐在床榻上,一聲不吭,也一動不動,整個人完全放空,連他自個兒都不知曉在想甚麼。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了,院子裡慢慢的沒有了任何聲響,顯然粗使婆子們也都歇下了。也不知曉過了多久,月光逐漸被陽光所替代,等賈赦回過神來之時,已到了破曉時分。
忽的,賈赦心頭一動,借著窗外的陽光,他看到床榻上仿佛放了甚麼東西,忙側過身子伸手去拿,哪怕看的不甚清楚,手中的觸感卻告訴他,那應當是一封信函。當下,賈赦甚麼都顧不得了,也懶得再點燈,索性起身快步往外頭走出,一直走到外頭廊下,這才看清楚信函上的字。
夫親啟。
“淑嫻……”賈赦原本近乎枯竭的心忽的一片火熱,忙不迭的將裡頭的信紙抽了出來,見只一張信紙時,微微有些愕然,可旋即卻是毫不猶豫的將信紙展開,細細看去。
只一張信紙,上頭寫的與其說是信,不如說是便箋來的更為妥當一些。上頭除了固有的稱呼和問安外,也只有三句話了。頭一句強調了她很好,璉哥兒也無事。第二句解釋了為何要離開的緣由,上頭稱之為想念娘家人。第三句則是寬慰他,並稱過幾日就過來。最後的落款則是淑嫻。
“傻瓜。”賈赦伸手觸碰著這薄薄的信紙,一時間說不清楚是心疼還是氣憤。尤其是當他的目光落在某處被暈染開的字跡時,更是不由的長嘆了一口氣。
他完全可以想像的出來,當時自己的妻子被母親強逼著立刻離開。那會兒,她該是多麼的茫然無措,哪怕平日裡瞧著還算堅強,可哪個後宅婦人遇到這樣的事兒能不多想?說甚麼想念娘家人,還一再強調自己無事……
賈赦抬頭望天,看著遠處漸漸升起的太陽,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個嘲諷至極的笑容。他這輩子到底圖的是甚麼?親娘偏心弟弟,弟弟不知好歹,媳婦兒被親娘趕走,兒子也不見了蹤影,這些是他的錯嗎?
不,肯定不是!
徒然間,賈赦伸手將信紙連同信封一併摺疊整齊揣入懷中,拔腿就往院子外頭走去。待走到院中央時,卻忽的腳步一頓,轉而回屋尋了根二尺長的柳木條,隨後快步離開了東院。
這會兒也不過才剛過破曉,天色雖有些亮了,可大部分人都還在睡夢之中。賈赦揣著柳木條去了榮禧堂,也沒讓下人回稟,便徑直去了賈政房中。這要是擱在素日裡,賈赦還會避諱一下王夫人,可如今還怕甚麼?王夫人回娘家也有好幾日了,且賈政也不敢在嫡妻房裡寵幸小妾,加上昨個兒剛被勒令閉門思過,這會兒賈政鐵定一個人待在房裡。
啪!
“啊!你作甚麼?”賈政吃痛從睡夢之中清醒過來,睜眼就看到賈赦站在自己床前,登時有些愣神。可沒等他回過神來,賈赦手中的柳木條便一下又一下劈頭蓋臉的向他襲來。賈政吃痛不已,忙大喊道,“住手!你給我住手!賈赦你瘋了嗎?還不快住手!”
“哼,原來你也會痛。”賈赦冷笑一聲,還真丟了柳木條,旋即卻擼起袖子,衝著賈政的左眼狠狠就是一拳。
賈政徹底懵了。
只這些當然還不夠,賈赦隨手拽下床幔,幾下就搓成長繩,三兩下的就將賈政的雙手捆縛在了身後。可憐的賈政,昨個兒剛被上峰勒令回府閉門思過,他怎麼可能睡好覺?還不是快天明時分,才勉強合了眼。誰能想到,才迷迷瞪瞪的睡了過去,就遇到了這般慘絕人寰的事情。
“賈赦你真的瘋了嗎?住手!你到底想要幹甚麼?混帳!快住手啊!”
“二弟呀,哥哥我只是想通了,先不說這些事兒原就同我無關,就算真的是因我而起,咱們不是親兄弟嗎?合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對罷?怎麼著也不能我一個人倒霉,是兄弟就陪著我一道兒丟人現眼。”賈赦邊說將檢查一下床幔做成的長繩,見確實牢牢的捆縛住了,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冷笑道,“行了,你就乖乖的跟哥哥我去王家負荊請罪罷。”
“你說甚麼?”賈政滿臉的不敢置信,然而他卻不知曉,這真的僅僅是一個開始,更為可怕的事情還在後頭排隊到來。
……
約莫一個半時辰後,有著榮國府標誌的馬車停在了王家門口,坐在馬車夫身邊的小廝匆匆上前叫門告知身份。可還不等王家門房通知主子,馬車裡就下來了兩個人。
一個是滿臉凶神惡煞,活脫脫就像是上門來干滅門慘案一般的賈赦。
另一個當然是只著白色褒衣,且雙手被反綁在背後的倒霉蛋賈政。
王家跟榮國府不同,比起只有寧榮二府並賈氏族人所居的寧榮街,王家門前的街面極為熱鬧。尤其這會兒早已天色大亮,街面上人來人往,見王家門前有熱鬧可看,只片刻工夫,外頭就圍了一大圈的人。
賈赦一面死死的揪住賈政的後頸不放,一面還學著天橋底下賣藝的大聲吆喝起來:“來來,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榮國府政二老爺來給王家賠禮道歉了!這就是傳聞中的負荊請罪,王家老爺子,您倒是出來瞧一瞧看一看!”
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的賈政一臉懵圈的看著越聚越多的人們,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等王家主子真被喚出來時,他更是恨不得自己立刻死去。
“赦大老爺,政二老爺,你們倆兄弟這是作甚?”首先被喚出來的,是王家著名的紈絝子弟王子勝,倒不是因為他勤快,而是因著這會兒王家老爺子和王子騰都已經離府了,畢竟他們都是有差遣在身之人。而整個王家除了王子勝之外,也就只剩下他家才十歲的哥兒王仁以及諸位女眷了,他不出來,誰來?
被點破了身份的賈赦完全不惱,只拿手戳了戳賈政的腦門,笑著向王子勝道:“負荊請罪呢。”
“嘶。”王子勝狠狠的倒抽了一口涼氣,仿佛牙疼一般的看向只著白色褒衣的賈政,愣是半響都不知曉該怎麼回話。儘管王子勝是王家的嫡長子,還生下了王家如今唯一的嫡孫王仁,可事實上他在王家並沒有任何決策權,而根據他爹和他弟先前商議的法子,是絕對不能輕易的放過榮國府,除非榮國府態度謙卑的帶著厚禮上門賠禮道歉,那還是可以勉強坐下來談談的。問題是,如今這情況……該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