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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吃空餉。”賈赦頓了頓,大概是覺得這麼說那拉淑嫻不會明白,便補充道,“打個比方,朝廷徵兵兩萬,按人頭撥了軍餉,結果實際上的人數並沒有報上來的那麼多。那多出來的那部分就落到了官員手中,史侯爺就是犯了這事兒。”
“這還不叫大事兒?”
倘若這都不算大事兒的話,甚麼才算是?那拉淑嫻簡直不知曉說甚麼才好。
“很正常的事情,哪個兵營里沒這樣的事兒?吃空餉,或者拿軍需以次充好,都是常有的事兒,左右如今也不是戰時,只要做的別太過了,多半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這回,也是合該史侯爺倒霉,有個往日裡得罪過的人把這事兒捅破了。這不,聖上便下令將人叫回京里仔細詢問詢問。”賈赦很是不以為然的道。
那拉淑嫻沉默了,對於這個陌生的朝代,她知曉的真心不多,可縱是如此,她也會通過旁人的態度來判斷事情的輕重緩急。想到之前賈母因著這事兒下狠手不惜一屍兩命,而賈赦卻說的這般輕描淡寫,如果不是因為賈赦怕她擔心故意往輕了說,那就是這貨真的不知曉何為輕重緩急。
當下,那拉淑嫻不由的沉下臉來:“老爺,您可別忘了,就是您口中所說的這不叫大事兒的事兒,惹得老太太下了死手。就算老太太不在意我,那麼哥兒呢?那可是她的親孫子!如今,老爺您還認為這是無關緊要的事兒嗎?”
賈赦終於變了臉色,這是既定的觀念卻沒那麼容易改變,片刻後他還是搖了搖頭,道:“這年頭,官員貪墨一些錢財原就算不上甚麼大事兒,要不怎麼會有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說法?況且,史侯爺我是嫡親舅舅,雖說我同他打過的交道也不多,可他那人我多少還是了解的。史侯爺不是那等子沒分沒寸之人,就算吃空餉,他也不會因此誤了正事。”
的確,像貪墨錢財這種事情,是甭管哪個朝代都難以避免的。倘若聖上真的是如此嚴苛之人,底下的人也不敢這般妄為。反過來說,史侯爺既然敢伸手,在某種程度上,他也是確定了聖上的底線。
可倘若,不單單是貪墨錢財的問題呢?
史侯爺是賈母的娘家弟弟,雖說那拉淑嫻並不清楚他具體年歲,可想也知曉,起碼也已經年近半百了。因著保齡老侯爺過世得早,可以說整個保齡侯府就是靠史侯爺撐起來的。再一個,史侯爺原應當降爵世襲,如今卻能保住侯爺的爵位,單憑這個就足以證明他不是蠢貨了。也因此,賈赦先前的思量並沒有錯,單單只是貪墨點錢財,於史侯爺往昔的功績而言,真心算不上甚麼大事兒。
然而,史侯爺一家都被召入京,偏賈母還是那副態度,這實在是不得不讓人往深處想。
“老爺,貪墨丁點兒錢財或許稱不上甚麼大事兒,可若是牽扯到皇儲一事呢?或者這麼說罷,老爺您應當知曉,史侯爺是站在太子那一邊的罷?”
賈赦瞪眼,再瞪眼:“這不是廢話嗎?咱們四大家族,包括你娘家那頭,哪個不是站在太子那一邊的?真要是站在大皇子那頭的,咱們也不能聯姻呢!”
大皇子?!
那拉淑嫻瞳孔一縮,而在她不曾注意之處,十二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
“老爺您是說,咱們這幾家都是太子的人?除了四大家族和張家外,還有甚麼人家?”
“林家,就是跟小妹定親的林家哥兒他們家。江南的甑家,還有東平郡王、北靜郡王……哎呀,太多了,我怎麼算得清楚。”賈赦抱怨著,忽的發覺那拉淑嫻面色不對時,才略有些忐忑道,“要不我仔細打聽清楚了,回頭再告訴你?對了,還有那個面癱四皇子!”
“不必了。”那拉淑嫻面色何止不對,簡直就是難看到了極點,深呼吸了幾次後,她才勉強平靜了心緒,道,“老爺方才所說的那位面癱四皇子又是怎的一回事兒?”
賈赦很是狐疑的瞧了瞧那拉淑嫻,心頭納悶她怎會忽的對皇家之事產生了興趣。不過,狐疑歸狐疑,他還是耐著性子為那拉淑嫻解惑。
卻說當今聖上因曾自封為長青居士,一度被人稱為長青帝,又因其年號端閏,故而偶爾也被稱為端閏帝。他一生子女無數,哪怕撇去那些早年夭折的,餘下的子女仍頗多。這女兒暫且不予理會,只說他的兒子們,尤其是年長的兒子們。
大皇子占長卻不占嫡,自幼好武,年方十三就上陣殺敵,尚不到而立之年便得了百勝將軍的美名,而今更是手握重兵。
二皇子,即通常所謂的太子,乃長青帝元後所出,周歲便被賜封為皇太子,因其正統且自幼聰慧,得諸多文臣武將以及世家的擁戴。
三皇子既不占長也不占嫡,據說文采斐然,倒是同一片文人打得火熱,熱衷修書。
四皇子就是方才賈赦無意間提到的面癱皇子,他是長青帝繼後養子,也是所有皇子之中,最支持太子之人。
至於其他年歲較小不怎麼打眼的皇子,則被賈赦簡單的一筆帶過。
那拉淑嫻的臉都綠了。
身為那拉家的貴女,還是打小就寄予厚望的女兒,那拉淑嫻比尋常閨閣女子懂得更多。當然,因著到底是女子,且大清素有後宮不得干政的規矩,很多事情那拉淑嫻雖知曉,可到底缺了點兒警覺性。然就算如此,賈赦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她要是還聽不明白,她就是徹頭徹尾的傻貨了。
——這個陌生的朝代,竟是同她前世有七八分相似。
“我記得,如今是端閏四十六年。”那拉淑嫻喃喃的開口道。
“對,這不剛過了年嗎?”賈赦隨口接上,旋即又有些不解的問道,“你這是怎的了?誰惹你了?對了,還有那個事兒!老太太那頭,因著身份緣故,就算我再怎麼想為你打抱不平,我還是不可能真的對她出手。不過,這事兒我絕不會就這麼算了,她不是想護著玻璃讓底下人看看這個府里誰最能耐嗎?成啊,我原也沒打算跟玻璃死扛,就因著她這個態度,我非要跟玻璃鬧個你死我活不可!還有那個珍珠,我覺得那也不是甚麼好東西,正好我給她使了個絆子,又去尋了二弟,逼著老太太把珍珠予了二弟當通房。還有那個琥珀,哼,回頭你去跟老太太要過來,要死要活隨便你折騰,總之一句話,我要讓老太太徹底沒了臂膀!”
賈赦說的那叫一個帶勁兒,可惜那拉淑嫻雖也聽著,卻並不曾真正將他的話記在心上。
比起即將到來的翻版九龍奪嫡,她是一點兒也不想跟賈母死扛,更別說去折騰通房丫鬟了。也許從史書上讀到當年的血雨腥風,很是有種盪氣迴腸的感覺。可當得知自己要親身經歷一趟後,哪怕並不處於風口浪尖之上,那拉淑嫻也覺得心頭瓦涼瓦涼的。
前世,康熙四十七年,太子遭遇第一次廢黜。四十八年復立,五十一年再度廢黜。
而如今,是端閏四十六年,正月。
曾經史書上記載的一切,活生生的在眼前發生,那拉淑嫻在覺得驚疑不定的同時,也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然而,最可怕的卻不是這一點,而是這個陌生的朝代,只有七八分同前世的康熙朝相似,餘下的那幾分究竟會出現何等差異,那拉淑嫻並不知曉。
日子比她想像中的更為難過,那拉淑嫻只覺得,賈母其實是很慈眉善目的,至於王夫人更只是個二十出頭的純真小婦人而已。
……
十二懵逼了。
這一刻,他既慶幸自己不曾被容嬤嬤抱出去,又怨恨自己居然沒能逃過這可怕的真相。比起那拉淑嫻,身為皇阿哥的十二自是極為精通歷史,尤其是關係到那一段九龍奪嫡的歷史,更是能一字不漏的盡數背下來,包括其中的批註。
也許乾隆帝有再多的缺點,可有一點他還是做得很好的,他並不掩藏歷史,更完全不曾想過要修改歷史,只這般坦然的將一切公諸於眾。這裡頭,自然也有他身為勝利者之子的驕傲,可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乾隆帝還是能夠正視父輩們當年的手足相殘,並引以為戒。這也是為何,他明明已將二阿哥永璉立為皇太子卻並不公布,直到永璉夭折後,才公諸於世。他怕的就是,重蹈覆轍。
無視了湊過來逗弄他的賈赦,十二終於頭一次打敗了瞌睡蟲,認真的回憶起那段祖輩們親歷過的歷史,並開始思索對策。
按著賈赦先前所言,榮國府以及諸多親朋好友都是支持太子殿下的,然而太子卻註定無法繼承皇位,那麼前世他從史書上看到的那些太子黨的下場,也就是他的將來了。
這是壞消息。
好消息是,如今才四十六年正月,若是大事上同前世相仿的話,那麼離長青帝駕崩還有足足十六年。
一個剛滿月不久的小嬰兒甚麼都做不了,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卻能做很多很多的事情。甚至無需等到十六歲,只要他能流利的開口表達自己的想法,他就可以立刻同皇額娘相認,通過他的口以及皇額娘的人脈,默默的做很多事情。
不求加官進爵,但求闔府平安。
然而……
十二忽的哇哇大哭,嚇得正彎腰探出手指去觸碰他鼻尖的賈赦連著倒退了好幾步,下意識的辯解道:“我沒打他!”
那拉淑嫻回過神來嗔怪的瞧了他一眼,遂無奈的搖了搖頭,朗聲喚奶娘進來,還不忘安撫賈赦:“無事的,哥兒應當是餓了。”不是餓了就是拉了,她的十二乖巧得很,才不是那等愛鬧騰的孩子。
很快,奶娘就進來了,抱著十二走到隔壁耳房,餵飽了之後又順手換了尿布,這才再度送到了那拉淑嫻身邊。而彼時,那拉淑嫻已經想到了一個法子,一個暫且保住榮國府平安的法子。
☆、第084章
賈母病了。
據說,是一場突如其來的風寒將原就年歲不輕的她徹底擊垮,榮國府先是請了慣常用的大夫,之後又特地賣了人情去求了京里的名醫,最後更是由賈赦兄弟二人親上太醫院苦苦哀求這才請來了專攻風寒等急症的老太醫。
可惜,因著賈母的風寒來勢洶洶,以至於就算由老太醫出手,也不過堪堪穩住了病情,至於究竟能否痊癒多久才能痊癒,連老太醫都道,隨緣罷。
一時間,但凡跟榮國府有親的人家,皆聽說了這件大事兒。偏如今尚未出正月里,身為榮國府的老封君,賈母原應當笑坐在府中等候親眷小輩兒的拜訪,結果卻只得被迫閉門謝客。又因著賈政尚未官復原職,榮國府索性對外宣稱關門閉府為賈母焚香誦經以祈福分。
甭管這裡頭有無旁的緣由,單就說榮國府這番態度,就足以證明賈赦、賈政兄弟倆皆是純孝之人,再聯想到去年才剛鬧出的事端,京里的人們在敬佩賈氏兄弟倆的同時,也不由的嘆息,賈母真當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父親、夫君、兒孫,皆對她視若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