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頁
這其實已經不算是病逝了,而是整個身體垮了,即便有醫術高明的太醫,有各種稀罕的靈丹妙藥,也是治病不治命的。
壽數這種事兒,誰也說不準。
或者這麼說好了,拿先皇作比喻還不大分明,就說賈敏那婆母,一病三四十年的,本以為她就這樣熬過去了,結果一個眼錯不見就沒了命。還有那拉淑嫻娘家的老太太,那位可是自打原主張氏出生後不久就開始纏綿病榻了。到前太子出事、瑚哥兒夭折那會兒,她可是一度在死亡線上掙扎,結果人家當時啥樣兒,如今還是啥樣兒。由此可見,有時候真心跟病情無關,這就是命中注定的。
太醫的意思是,賈母的身子骨一早就毀了,如今再固本培元的意義也不大,單看她能不能撐得住,或者乾脆找個事兒讓她記掛著。這人嘛,若是整日裡掛心各種事情,反而不容易走,萬一真的啥都不在乎了,那絕對是分分鐘上天的結局。
等送走了太醫,賈赦眉頭緊鎖的道:“老太太這意思,是不管賈政那蠢貨了?”
介於賈母從未將大房這一大家子放在心上過,賈赦半點兒都不認為這是他的責任。可他想不通,賈母素來不是拿賈政和寶玉當成心頭肉一般看待的嗎?她竟是捨得?
那拉淑嫻思量了一下,決定暫時不討論這事兒是否同賈政他們有關,而是將先前黎氏前來拜訪一事告知了賈赦。
黎氏這人怎麼說呢?其實並沒甚麼壞心眼兒,準確的說,那人就沒心眼兒。可她卻也是實實在在的刺激了賈母一回,哪怕賈母先前身子骨就很糟糕,可若是沒一個引子,也不會發出來呢。況且,賈母都這般大的歲數了,哪個也沒指望她能活多久,刺激出病情並不能有助於治療,只能讓她再度損了根本。
簡而言之,也許黎氏是無意的,可她確確實實造成了後果。
當下,賈赦臉就黑了。
那到底是親娘啊,若是今個兒是他家蠢弟弟氣死了他親娘,甭管出於顏面問題還是旁的緣故,他都只能選擇幫著隱瞞。說白了,即便已經分家了,那也是一本同源的,賈政若是倒霉了,就算不會牽連到他,也會弄得臉面無光。可黎家算個甚麼東西?!不對,都不能說是黎家,而是工部左侍郎應家。
各院部左右侍郎都是正二品,擱在平頭老百姓眼裡,那就是了不得的大官。可惜,賈赦完全沒將他放在眼裡。
“指望全天下的人都幫襯著她?沒臉沒皮的東西!”賈赦可不是甚麼寬宏大量的人,他瘋起來連親娘和親弟弟都敢彈劾,至於區區一個工部左侍郎都不夠他折騰的。
當下,他甚至顧不得早已夜深了,就立刻寫了份彈劾的摺子。
按說彈劾眾臣,那是御史台的職責,可他賈赦也曾在御史台待過幾年,如今更是主管著內閣,想要遇阻代庖,絕對沒人敢管。況且,這當官的,能有幾個是乾乾淨淨的?莫說工部左侍郎,那就算僅僅是七品芝麻官旁邊的師爺,也難保沒收受過賄賂。
“哼,我明個兒就教教他,何為娶妻娶賢!!”賈赦恨恨的收了筆,決定明個兒一早恁死那丫的!
那拉淑嫻:“……”這倒霉催的。
<<<
次日早朝,賈赦果真當著泰安帝和文武百官的面,親自遞上摺子,順便將工部左侍郎噴了個狗血淋頭、體無完膚。莫說當事人了,連看戲般的泰安帝都傻眼了。
誠然,賈赦是個瘋子,是個混不吝,甚至他就是個攪屎棍,可他每回發瘋都是有預兆的。這麼說罷,你明知道他有病,你還特地跑上去刺激他?
關鍵是,要是自身毫無任何破綻也就罷了,那工部左侍郎應大人簡直就是渾身都是破綻!
冰炭孝順本是應該的,可一旦數量多了那就不正常了。有事沒事兒的宴請朋友也很尋常,若是碰上府上老人過壽孩子出生等等喜事兒,收點兒禮物也很尋常,可這規格誰來定?還有素日裡辦差,工部本身就因為並不是極為重要的地兒,很多人都是抱著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心態辦差的,就像多年前的工部員外郎賈政一般,基本上就是一壺清茶一本閒書,這般混一天算一天的。
賈赦從頭到尾將工部左侍郎噴了個遍兒,甚至他壓根就一點兒證據都沒有,只是他說的太理直氣壯了,仿佛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又仿佛工部左侍郎就是那十惡不赦的大貪官,直接把人嚇得軟癱在地上,都快嚇尿了。
單噴罪魁禍首的夫君也就罷了,總算還有些道理。結果賈赦噴痛快了,直接將矛頭對準了工部尚書。
工部尚書那才叫一個無辜呢,關他啥事兒呢,這要是他手底下的人真的闖了彌天大禍,牽連上了他,那他也就捏著鼻子給認下了。可辦差不認真?每日裡敷衍做事兒?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
天哩個擼喲,這年頭當官的有幾個是干實事兒的?啥時候連偷懶都成了罪過了?
“聖上明鑑,聖上明鑑呢!!”工部尚書姓方,今年已是六十高齡,他滿心盤算著等過些時候,尋個好點兒機會,就可以上書告老還鄉了。左右這些年他也撈夠了,膝下的兩子和三個孫子都已經走上了官途,正好去年間他頭一個重孫子出生了,等他告老之後,還可以親自教養一下,真正過上含飴弄(重)孫的悠哉日子。
結果呢?結果呢!!
方尚書都不想吐槽賈赦了,他只在心裡瘋狂的咒罵左侍郎應大人。這得是多作死的人,才會無緣無故的去招惹賈赦那個瘋子?不知道他腦子有病呢?不知道他瘋起來比瘋狗還可怕呢?自己想死你倒是立刻去死呢,跳崖跳井上吊抹脖,哪個不成呢?非要選擇這麼可怕的死法,還臨死也要拖個墊背的?
這廂,方尚書是又氣又急又惶恐,那廂,泰安帝也琢磨開了。
工部尚書和左侍郎絕對不乾淨,這點兒是絕對可以肯定的,畢竟若是面對的是誣告,他們應當露出被羞辱,激忿填膺的神情來,而不是驚慌欲絕。不過,根據泰安帝多年的經驗來看,賈赦必然沒有任何真憑實據,因為那貨原本就是以誣告出名的,偏生就算是誣告,那貨也是一臉的正義凜然,反而是被誣告的一臉心虛膽寒。
“大理寺卿查查罷。”泰安帝琢磨了一陣子後,索性不想了,回頭問問賈赦就知曉了。不過,因為被告的是工部尚書和左侍郎,交給刑部那頭就有些不妥當了,泰安帝索性點了大理寺卿的名兒,交予他來審查真偽。
只是,隨著泰安帝的話音剛落,那倆倒霉蛋兒已經徹底癱了,甚至隱約還能從工部左侍郎身下聞到一股子尿騷味兒。
登時,泰安帝面沉如水。
能日日上早朝的都是朝堂棟樑,基本上也都是人精,哪怕是武將好了,腦子一根筋的也很少。見泰安帝是這副模樣,哪怕到如今尚未有罪證,在場諸人也都已經在心裡為這倆倒霉蛋兒定了罪。又有那些個酷愛腦補之人,思量著賈赦這人雖瘋,卻並不會無緣無故的發瘋,琢磨著工部左侍郎應大人素日裡的為人也不像是會主動招惹是非的,那就是說,極有可能賈赦是被人指使的?
身為榮公賈代善之嫡長子,承襲一等將軍後又得泰安帝賜封榮寧侯,且本身還是正一品殿閣大學士的賈赦……
哪個能指使的了?!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就是高座上的那一位打算恁人了,賈赦不過是泰安帝跟前最聽話的一條狗,主子讓他咬人,他當然豁出去一切死咬著不放了。換句話說,這倆死定了。
可憐的賈赦,他絕對不會想到,早在不知不覺間,他的形象就從京城裡出了名的紈絝子弟,變成了泰安帝跟前的一條狗,還是逮誰咬誰的瘋狗。不過,就算他知曉了,也一定會認為那是其他人在嫉妒他赦大老爺。
哼,這就是嫉妒!
他媳婦兒早就說過了,不遭人嫉是庸才!
泰安帝並不知曉賈赦的內心比他表現出來的還要更加的厚顏無恥,等退了朝之後,他就將賈赦喚到了跟前。
“說罷,工部那倆是怎麼招惹你了?”
賈赦雖瘋卻是個難得的實誠人,既然是他做下的事兒,他就絕對不會否認,連試圖辯解都沒有,直截了當的將昨個兒發生榮寧侯府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了泰安帝。
說真的,泰安帝是崩潰的。
工部尚書是從一品,左侍郎是正二品,你以為他會不知曉底下的人經常幹些齷蹉事兒嗎?不,他都知曉,可一下子擼掉倆職位緊要的高官,誰來接替?更關鍵的是,就算是接替之人,那也未必就是好的,更別說重新熟悉差遣上的事兒,等練熟了之後萬一又受賄呢?那不還是一樣的糟心?
可賈赦並不這麼想。
“聖上,就算下一個工部尚書還是個貪的,那就再換唄。這天底下旁的不多,人還會少嗎?單說每三年一次的科舉,能招募出多少能人來?可除卻少數點了差遣的,更少數進了翰林院的,剩餘的那些還不是庸庸碌碌一輩子?既如此,還怕甚麼?索性將那些閒著的人盡數用起來,三省六部都塞一些,俸祿也不用多,按著八品九品的來就成了,一年到頭能多幾個錢?旁的不說,至少能讓前頭那些人警醒一些,咱們大徒不缺官員,若是犯了事兒,自有後頭的人頂上來!!”
泰安帝沉默了。
曾幾何時,他也是有雄心壯志的,尤其在剛繼位之時,他是恨不得屠盡天下貪官,還黎民百姓一個安居樂業的好日子。可越到後來,他越是束手束腳起來。
首先,泰安帝雖貴為天子,可當時他頭上還有一個太上皇。別看太上皇是主動退位讓賢的,也從不插手朝堂之事,可單是太上皇這個身份,就足以讓泰安帝無法施展拳腳的。看看賈赦就知曉了,他那般的能折騰,也素來不將賈母放在心上,可若是真有甚麼事兒,他能如何?還不一樣要受制於賈母?
其次,也是等登基之後,泰安帝才逐漸得了解的天子的不易。哪怕整個大好江山都是他的,可同樣他肩上的責任也更重了。偏生,他還是個完美的性子,莫說軍機要事了,即便是手下人送來的請安摺子,他都忍不住字字句句的看完,然後提筆寫下硃批。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已經將他的精力徹底榨乾,在這個時候,就算讓他大刀闊斧的開始改革,他也沒有那個精力了。
再往後,則是因為不確定。
自信這種東西,往往會隨著年歲的增長,慢慢的變少。要不怎麼說初生牛犢不怕虎呢?就是因為甚麼坎坷也沒遇到過,才會覺得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游。等發覺這個世界其實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般美好,而自己也並不是完美的時候,所謂的自信,自然也就隨風而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