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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真的,賈母還真就是幾十年如一日的想得美。倒是她跟前的鴛鴦,冷眼瞧了這般久,慢慢的給看明白了。
見賈母非要讓人立刻將賈政和王夫人喚來,鴛鴦壯著膽子柔聲勸賈母先冷靜一會兒。
“老太太,您想想看,如今政二老爺他們搬出去了,這在家日日好,出門萬事愁。縱是他們分走了一部分家產,手頭上也確是不缺錢財,可有道是坐吃山空,他們那頭如今可只剩下了珠大爺一人有進項。”
這麼說已經很是委婉了,鴛鴦的意思是,左右都沒法管,不如順其自然,先調節一下心緒,再好生樣樣身子骨,只要賈母在,還怕二房不好嗎?說的更直白一些,真要是遇到了坎坷,賈母哪怕是以死相逼,總能得了賈赦的憐憫,到時候何嘗不能多拉拔一把二房呢?
“行了,你不用多說了,我心裡有數。這但凡是旁的小事兒,我聽也就聽了,可這關係到宮裡的娘娘,關係到咱們府上的顏面,無論怎樣,我都不能袖手旁觀。”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鴛鴦只能默默的垂下了頭。
其實,若真有選擇的話,鴛鴦倒是希望能投到大房那邊去。說起來也真的是命,她還真就是賴大家的費心挑選出來的,本是被送到了迎姐兒跟前,偏當時榮慶堂出了點兒意外,便藉由王熙鳳的手送到了榮慶堂里。
若沒有那樁意外,說不定她如今已經成了那拉淑嫻跟前的體面丫鬟,或者是當迎姐兒的陪嫁丫鬟,怎樣都成,只要別這般不死不活不上不下的吊著她。畢竟,賈母已經這把年歲了,就算對她再好,又能依靠幾年呢?鴛鴦不想離開榮寧侯府,也不想隨隨便便就這樣配人了,可她同樣不願意在賈母跟前伺候一輩子……
賈母的一輩子很快就會到了頭,可她呢?她這輩子還有甚麼指望?
甭管怎麼說,賈母還是一意孤行的命人將口信帶到了賈政處。約莫兩刻鐘後,賈政倆口子便匆匆趕來。
“老太太!”
比起賈政倆口子的激動莫名,賈母只是木著臉連聲嘆息。這頂上的泰安帝是如何思量的,她並不清楚,但她可以確定的是,賈赦一定不會幫忙。看來,賢妃省親那一事,也只能由她來操辦了。
同賈政倆口子說了好些子話,其中心思想卻只有一個,那就是叮囑他們趕緊去採買個大些的宅子,甭管宅子新舊,單看地段是否好,裡頭的園子是否能工巧匠雲集等等。左右省親別院也不是給宮妃們住的,無非就是白日裡仔細瞧上一瞧,待略晚一些時候,自是坐上步攆,趕緊回到宮裡。
“……先尋個適合的地兒,再趕緊拆掉抹平了。記得還要趁這個機會先去江南那頭採買些精貴物件,甑家前些年還欠了咱們府上五萬兩銀子,一樣買東西先從他們公帳上面走,若是還不夠,再動用我給你的銀錢。萬一要是還不夠,我就尋幾樣稀罕物件給當了,怎麼著也不能丟了娘娘臉面。”
說著,賈母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不由的感概道:“我如今甚麼都不盼了,只盼著能在我闔眼之前,瞧娘娘最後一眼。”
賈政和王夫人皆是一臉的感激涕零,尤其在聽到那句“怎麼著也不能丟了娘娘臉面”時,不由的齊齊落下淚來。
都到了這份上了,他們倆口子又圖甚麼呢?還不是為了那幾個小的,尤其是珠哥兒、寶玉兩兄弟。這娘娘若有臉面在,他們家總算還不至於跌落到塵埃里,若是今次旁的宮妃娘家都準備要省親,獨獨落下了他們這一家……
得了,往後都不用在京城混日子了。
母子、婆媳皆又說了幾句話,場面和樂融融。足足半個時辰後,賈政見賈母面露疲憊之情,這才躬身告退。不曾想,他們倆口子才離開沒多久,連二門都還沒瞧見呢,就看到十二滿臉鐵青的跑了過來。
“琮兒……”
十二明顯就是心裡頭揣著事兒,壓根就沒注意到賈政倆口子在這裡。直到跑過了之後,他才勉強回過神來,止住了腳步回頭道:“二叔二嬸也別走了,回頭跟咱們一道兒入宮弔唁罷!”
“你說甚麼?”賈政完全被弄懵了,下意識看了王夫人一眼,卻見她面色煞白,整個人都是搖搖欲墜的感覺,登時心下一跳,“怎麼了?到底出甚麼事兒了?入宮……弔唁!!”
“娘娘歿了。”十二臉色極為難看,若僅僅是歿了他還不至於如此,實在是因為……
☆、第257章
娘娘歿了……
王夫人整個人如墜冰窟,眼前一陣陣的發黑。她的女兒,上個月還好端端跟自己說話的女兒,就這樣沒了?這種事情是絕對不可能開玩笑的,她也相當清楚以十二的性子絕對不可能開這種天大的玩笑。所以說,她的女兒是真的沒了?沒了!!
那是她捧在手心裡疼寵了十多年的女兒啊!
是年僅十四歲就入宮當女官學著伺候貴人的女兒啊!
本該嫁作嫡妻享受一輩子安逸生活,卻不得不為了家人付出一輩子幸福的女兒啊!
眼瞅著女兒就要迎來人生中最風光的日子,結果就這樣沒了?
這已經不是王夫人能不能接受的問題了,事實上她只能問一句:誰!干!的!
誠然,元姐兒並非她唯一的孩子,卻是她最為心疼,也最愧疚的孩子。
長子珠哥兒打小乖巧懂事,再說他早些年就已經娶妻生子了,既要忙碌仕途上的事兒,又要時常陪伴妻兒盡到夫君和父親的責任。說真的,王夫人不是不重視珠哥兒,而是珠哥兒這人用不著她花費太多的精力,他本身就能照顧好自己包括他的妻兒。
次子寶玉,說是銜玉而生,生而高貴。可王夫人直到如今都沒瞧出甚麼門道來,倒是看出了寶玉除卻賈母之外,只喜歡年輕漂亮的丫鬟,對她這個親娘卻是百般嫌棄。得虧這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但凡不是,她一準兒早把這個孽障給恁死了。
也是攤上了寶玉這個熊孩子以後,王夫人才總算真切了理解了這些年來賈母的苦處。
你道是賈母為何頻頻看賈赦不順眼,待他嚴苛到甚至有些刻薄了。說真的,在理解了之後,王夫人覺得賈母對賈赦一點兒也不嚴苛,自己對寶玉更是真愛了。若非如此,她還能容得了寶玉活那麼大?賈赦和寶玉至今仍全須全尾的活著,就代表賈母和王夫人都是母愛爆棚之人了。
而比起這倆一直都在跟前晃悠的倆兒子,王夫人對於她那唯一的嫡女元姐兒才是又心疼又虧欠。她對不起那個孩子……
原本,王夫人還盤算著,好不容易迎來泰安帝的開恩,就算他們家自打分家過後就大不如前了,可就算真的豁出去家底,也一定要給娘娘撐住這個顏面。這人嘛,哪個不要顏面了?尤其娘娘苦了那麼多年,如今聖寵也所剩無幾了,偏上回的那個孩子也沒能保住,她這個當娘的,所能做的還不僅僅是為娘娘撐住顏面嗎?
再說的想法,再說的期盼,在聽到“娘娘歿了”這四個字時,就徹徹底底的煙消雲散了。
人都沒了,還有甚麼能指望的?
王夫人癱坐在地上,心下暗道,都說兒女是上輩子欠下的債,她欠娘娘的,怕是要拖到下輩子才能償還了。
“二叔二嬸,我還有事兒要同父母商議,先告退了。”十二看了王夫人,到底還是先行告退了。事情略有些重大,饒是他身為駙馬爺,很多事情都不能隨意插手,尤其這事兒還涉及後宮,連雍華都不得不避嫌。如今看來,倒不如讓賈赦出面來得更為穩妥一些,左右是去的賢嬪娘娘是他的親侄女。
這般想著,十二隻急急的離開了,當然他也沒讓人看著賈政倆口子,倒不是怕他們做甚麼,而是怕他們再出甚麼事兒。至於賈母那頭,十二決定先緩緩,說是肯定要說的,可最好等大夫來了再徐徐圖之。
轉瞬,十二便已到了榮禧堂。
今個兒並非休沐日,不過賈赦如今清閒得很,他原就是階段性的忙碌。如今,天下太平,內閣那幫子人正滿心盤算著要修書立傳,他沒興趣。兼職的戶部那頭,林海已經被他這個大舅哥逼出來了,愣是憑藉一己之力將整個戶部料理得妥妥噹噹,底下的人別提有多乖巧聽話了,這也是沒法子,要是林海這邊兜不住,賈赦隨時會帶著驍騎營和虎賁軍殺過來,哪怕知曉不會針對恁死自己,可你說嚇人不嚇人?
種種情況混在一起,直接導致賈赦如今除了上早朝之外,旁的時候愛上哪兒就上哪兒去,左右他就算再折騰也離不了京城,縱是有人忍不住跟泰安帝上告了賈赦玩忽職守,泰安帝也懶得管束。久而久之,賈赦索性一下朝就回家睡大覺,再不然就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兒干,教導小五背書認字。
因此,等十二過去說,賈赦就抱著小五坐在書房裡,面前桌案上攤著一本《金瓶梅》。
只一眼看過去,十二的臉就黑了。
“哎喲琮兒喲,你咋不去辦差,這麼早回來作甚?也不對呀,就算你回來你不該往這兒來。你走,走走走!”賈赦趕緊把閒書藏起來,無奈小五坐在他懷裡,甭管是將書放到膝上還是揣在懷裡,因著小五的阻隔,顯得是那般的不容易。
沒奈何,那就只能冷著臉揮手趕人了。
十二忍不住噴他:“別藏了,我又不瞎!”頓了頓,又道,“讓奶娘把小五抱走,我有正事兒同您說……宮裡出事了。”
“甚麼?”賈赦有些茫然,好在十二過來時,已經驚動了外面伺候的人,聽得他前頭那句話,自有丫鬟急急上前將小五抱出去尋奶娘。倒是十二後頭那句壓低了聲音的話,除了賈赦之外,估計也就小五聽到了。
眼見人都跑了,賈赦才定了定神,又問道:“究竟出了何事?”
“娘娘歿了。就是二叔家的那位娘娘。”十二的臉色非常難看,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二叔二嬸已經知曉了,我在二門裡碰到了他們。宮裡頭估摸著已經準備起來了,不多會兒大概就有人會過來傳話的。到時候,除了老太太,咱們所有人都要入宮弔唁祭靈。”
“好端端的,怎麼說沒就沒了?”
說不吃驚是假的,事實上,賈赦對於後來出生的那些個孩子反而不甚在意,可在最初,榮寧侯府還叫榮國府時,人丁並不是那麼興旺,孩子也不多。
那會兒,大房就倆孩子,瑚哥兒和璉哥兒,偏生瑚哥兒還早早的夭折了;二房也不似如今這般熱鬧,也就珠哥兒和元姐兒兄妹倆。賈赦很有家主意識,至少在當時,他對唯一的兒子璉哥兒,以及倆侄子侄女都是一樣用心的。哪裡像這會兒,他對二房嫡次子寶玉百般嫌棄,對那些個庶子庶女們更是到了見面不相識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