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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位倒霉的左都御史大人被勒令閉門思過之後沒幾日,前太子殿下終於想盡一切法子,讓人遞了消息出去。確切的說,是前太子趁著廉親王的胞弟十四皇子來探視時,好話說盡終於讓其同意幫忙帶個話兒。
至二月中,廉親王獨自一人前往了東宮。
因著前太子雖被拘禁,可長青帝並未嚴令不准探視的緣故,事實上前太子一家子並未吃太多苦頭。該有的份例一應都不曾短缺,僅僅只是失去了自由而已。然而在很多時候,優渥的生活並不能撫平絕望,待廉親王見到了久違的前太子時,饒是他素來喜怒不形於色,仍有一瞬間的震驚。
前太子的容貌原是極好的,丰神俊朗體態修長,加之他有著一種獨特的氣質,以至於曾被多人讚譽為十全十美之人。
可惜,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聽說二哥想見我?”面對曾經的太子二哥,廉親王收了素日裡的自稱,只是固有的習慣卻不曾更改,保持著慣有的冰山臉,開門見山的問道。
雖只是數月的拘禁,可前太子的心態確是變了許多,他隱隱已經猜到了自己的結局,卻很是不願意相信,因而在見到了曾經的支持者時,一個沒忍住便徑直問出了口:“你為何不替孤向父皇求情?”
廉親王漠然的看著前太子,一言不發。
“為何?這到底是為何?孤以為,不管怎麼樣,你都會支持孤的!可為何連你都背叛了孤?你說!你到底想怎麼樣?是支持大哥嗎?可他已經沒有未來了,還是你打算自立山頭?哈哈哈哈,老四,孤真的看錯你了,這沒想到你竟然是這種人!!”
前太子雙目赤紅一片,眼裡的瘋狂和絕望各占一半,不過隱隱的還是能看到一絲期待,似乎在等著廉親王給予他解釋。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了,足足一刻鐘後,廉親王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才漸漸的露出了一絲狐疑。
“二哥為何會這麼想?是我做了甚麼事兒,才給了二哥這種錯覺嗎?”
“你是說你並不曾背叛孤?”驀地,前太子心中再度燃起了一絲希望,目不轉睛的盯著廉親王,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
“不。”廉親王先是搖了搖頭,旋即面上的狐疑之色愈發的濃重了,“這不是背叛的問題,而是……我甚麼時候支持過二哥您?”
“你說甚麼?”前太子不敢置信的望著廉親王,一瞬間,仿佛覺得自己幻聽了。
而這一次,似乎是想通了甚麼,廉親王不再像以往那般的惜字如金,而是直截了當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為人子,我該聽從父親的話。為人臣,我自當聽從聖上的話。卻不知,何時何地我竟成了支持二哥您了?若是您指的是以往我助您的事兒,可那是因為您曾經是儲君,又是我的兄長,若在我能力範圍之內,幫襯您也是我應當做的事兒。可我從來不是您的屬下,何來背叛一說?”
“你幫孤,是因為孤是太子?”
“還有兄長。您是我的兄長,即便如今已不是太子,我也會幫您。”廉親王平靜的道。
“那孤讓你去同父皇求情!放孤出去!”說這話時,前太子只直勾勾的盯著廉親王,可惜後者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不可能。”許是覺得這麼說有些不留情面,廉親王在遲疑之後又道,“您是我的兄長,可那位卻是我的父皇,我不能為了區區一個兄長,而同父皇作對。在這個世上,無論是誰,都不可能讓我為此忤逆父皇。”
“那上次呢?那上次呢?廉王殿下,你倒是跟孤解釋一下上次是怎麼回事兒?!明明上次,你為了救孤出來,不惜當著眾人的面,跪求父皇放了我,甚至為此磕頭磕得鮮血淋漓!!”
廉親王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一絲苦笑,沉默半響後,才吐出了一句話。
待聽清楚廉親王這話後,前太子整個人癱軟在地,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一般。
——那是父皇讓我這麼做的。
☆、第142章
——那是父皇讓我這麼做的。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落在前太子耳中,卻不亞於驚天霹靂。待整個人都癱軟在地後,前太子驀地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兒。
長青帝子嗣無數,即便不算公主們,單是皇子就有二三十人,其中有好些個是年幼夭折的,尤其在早年間,接連沒了好幾個兒子。像前太子雖序齒為二皇子,可事實上他卻是長青帝第七個兒子,在他前頭的六個哥哥,除卻順郡王外,無一存活,其中就包括前太子的同胞兄長。也正是因著前頭子嗣折損過多,以至於長青帝對於所有的孩子皆極為疼愛,尤其是對他。
前太子猶記得,他年幼之時,旁的兄弟姐妹多半都要好幾日才能見到父皇的面,唯獨只有他一人,索性就養在長青帝跟前,日日可以見面不說,更得長青帝精心養育,其感情之深厚,讓人完全覺不出他們是天家父子。
在那個時候,長青帝之於前太子而言,只是父親,而非高高在上的王者。
事情究竟是從何時起了變化?說真的,連前太子都說不清楚了。明明他們父子間的感情那般深厚,明明以往長青帝不論是去哪兒但凡見了新鮮玩意兒都會派人給他捎來,明明曾經的曾經他們之間彼此信任互相依賴……
“怎麼會這樣呢?”
許久許久,癱坐在地上的前太子才如同喃喃自語一般的擠出了這句話,言語之間透著無限淒涼與悲傷。
這要是換成任何一人聽得這話,都明白前太子只是在自言自語,壓根就沒打算得到回答。然而,誰讓如今在他跟前的是素來以耿直聞名的廉親王呢?
卻說廉親王,年幼時候也是個喜怒都行於色之人,且還是個話嘮外加人來瘋,可惜在被長青帝斥責一番後,直接從一個極端走到了另一個極端,變成了面癱冰山臉。而在他的養母過世後,他再度回到了親生母妃跟前後,因著感情疏離,他索性徹底封閉了自己。到了如今,也只有長青帝才明白,自家這個老四其實就是個耿直的二貨。
“二哥做了錯事,父皇生氣了。”廉親王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說道。
聞言,前太子起初一愣,旋即怒氣上涌,喝道:“孤做錯了事兒?你說,孤究竟做錯了甚麼事兒?開講經筵、主持祭祀、監國聽政……每次父皇交代孤做的事兒,孤可曾出過一絲一毫差錯?說孤勾結朝臣,可那些人不是父皇給孤的嗎?還有你老四,你不一樣聽從了父皇的話,在大哥同孤起了衝突時,毫不猶豫的站在孤這一邊!”
“那倒是。”廉親王先是點了點頭,旋即面露思索之色,半響後忽的搖了搖頭,嘆道,“我知曉二哥錯在哪裡了。”
“你說甚麼?孤錯在哪裡!”前太子忽的意識到了甚麼,面色緊張的望著廉親王。
廉親王仍保持著嚴肅的神情,一板一眼的道:“替父皇做事本無錯,可二哥卻貪戀權勢,明明父皇只是將權勢暫借予您,可等到要收回時,您卻不捨得了。亦如那些個向國庫借了欠銀之人,拿的時候是痛快了,可等到要歸還時卻推三阻四的。其實,借銀本無錯,交情好免了利錢更無妨,就像如今跟在我身邊做事的賈恩侯,倘若他一時短了銀子開口向我借,我仍是會借予他的。”
“因為他會還……”前太子下意識的接口道,旋即身子忽的顫抖起來,且顫抖的幅度愈發大了,到了最後仿佛完全控制不住自己,連說話的聲音里也明顯透著驚顫,“孤以為,父皇鬆手給了的,那就是孤的了,沒想到啊,孤是真的沒想到啊,明明已經給了卻還會再收回去。”
倏地,前太子猛一抬頭,面上除了驚顫外,還有著近乎絕望的醒悟。
“孤明白了,孤終於明白了!原來是這樣,原來真相竟然是這樣的!哈哈哈哈哈,孤很傻,那些一心跟著孤的人則更傻。皇太子算得了甚麼,整個天下都是父皇的,我這個皇太子也不過是父皇賜予的,他能賜給孤一切,就能輕易的奪走。那些蠢貨,為何跟著孤的都是一群蠢貨呢!孤沒想到啊,其實老四你才是最聰明的一個。”
前太子感概連連,只是說著說著,卻不由的失聲痛哭。
他是醒悟了,卻醒悟的太晚了。或者應當說,即便醒悟了也沒有任何作用,不是人人都能像廉親王那般淡然的接受一切。
所謂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真的僅僅是一種說法,在接受皇恩時,那種感激涕零很快就會變成理所當然,可若是權利被收回,又有幾人能不懷絲毫怨恨呢?至少,前太子認為他自己就做不到。
待哭夠了,前太子面上露出了一絲自嘲的笑意,抬眼看向仍保持著冰山臉的廉親王,冷不丁的道:“假若有一日,父皇想要老四你的性命,你會如何?”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敢不亡。”廉親王如同在談論今個兒天氣一般,淡然的道,“倘若有一日父皇真的要我死,那就證明是我真的錯得太離譜了。”
“哈哈哈哈哈……老四,孤真的好後悔,後悔沒早日同你敞開心扉談話。罷了,你走罷,孤相信甭管將來誰會成為儲君,你一定能當一個賢王。”
前太子笑出了眼淚來,朦朧之間見廉親王冰山臉上露出了一絲茫然之色,旋即向他拱了拱手,便悄然離開了。
……
誰也沒有察覺到,待廉親王離開後不久,一個相貌普通到甚至有些醜陋的宮人,悄悄的離開了東宮,速度極快的掠過各處宮閣殿宇,最終閃身進了御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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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里,賈赦心情倍兒好。
討人厭的蠢弟弟終於麻溜兒的滾蛋了,他本人則是如願以償的離開了翰林院,雖說御史台也沒比翰林院好多少,不過他已經心滿意足了,畢竟這做人也不能太過於貪心了。還有個好消息,侄子珠哥兒和兒子璉哥兒都被丟到了國子監里,而相應的,榮國府的家學也撤掉了,賈赦只覺得從未有過的神清氣慡,哈哈哈哈……
“爹,您笑得好傻,哈喇子都快下來了。”
賈赦驀地一驚,下意識的拿手去摸嘴角,待觸手一片乾燥後,才狠狠的瞪眼過去,惱怒的道:“琮兒你又渾說甚麼?你這孩子真的是越大越不可愛了!回頭我要跟你娘再生個孩子,不要你了!”
十二回給賈赦一個無所謂的神情:“生吶。對了,我可以不可以要求生個聰慧一點兒的?不求跟我一樣聰慧,起碼不能像璉二哥哥那麼笨罷?他去了國子監才不過十來日,每日回來都哭訴先生太兇功課太難,哭著喊著求我幫他寫功課。我就奇了怪了,這到底是他上國子監呢,還是我上國子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