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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王夫人忙道:“看我這人,怎的盡提一些傷心事兒呢?對了,大嫂您可要瞧瞧珠兒?我領您過去罷,雖說天亮前燒了會兒,不過這會兒他應該好一些了。唉,也不知曉究竟是怎的了,每日裡都要燒一次。”只是說著說著,王夫人又不由的滿面愁容。
見狀,那拉淑嫻跟著起身,眼裡的痛楚也很快就散去了。雖說想起五公主和十三阿哥永璟時,她仍會有些苦悶,卻已經沒有當年的痛不欲生了,畢竟時間實在是過去太久太久了,久到再多的傷痛都會在時間流逝中,一點一點的被撫平。
☆、第135章
珠哥兒如今就住在西耳房裡,離王夫人所住的東耳房只隔了兩個過堂以及中間的正堂,可算是照顧起來最方便的地兒了。而事實也的確如此,王夫人並不是不能讓周、趙兩位姨娘從廂房裡搬出去,可她卻只是留了珠哥兒在耳房裡,為的也僅僅是照顧得更為精心一點。
等那拉淑嫻隨著王夫人去了珠哥兒房裡時,正好看到賈政帶著賈赦父子三人出來,旁的人且不說,那拉淑嫻只注意到十二滿臉驚悚的神情,小嘴兒都張成了0型,明顯透著一股子傻氣。正因著如此,那拉淑嫻額外多瞧了他一眼,這才隨著王夫人進了西耳房裡。
然而,等進了房裡見到珠哥兒以後,那拉淑嫻總算是明白為何十二會是這麼一副神情了。
因著天氣寒冷,即便有地龍,屋子裡還是燒著暖炕。珠哥兒被裹得嚴嚴實實的,底下好幾層的厚褥子,身上除了錦被外,還格外多蓋了兩層羊皮毯。而在這一堆東西底下,珠哥兒原就略顯消瘦的身形,如今看著愈發的瘦小羸弱。再加上他面色cháo紅,眼神更是毫無焦距,一看就知曉他病得極重。
“珠兒……”那拉淑嫻還不等湊近細看,就被珠哥兒如今的模樣唬了一跳。算起來,自打大年三十晚上見過面後,再往後她卻是一次都不曾見過珠哥兒。可即便如此,滿打滿算也不過才半月有餘,可珠哥兒瞧著,完全失了精氣神不說,單是瞅著他露在外頭的腦袋和雙手,就足以看出他瘦了不少。
輕喚了一聲後,那拉淑嫻就住了嘴,饒是她自認為能言善辯,到了這會兒,也實在是不知曉該說甚麼才好了。又想到方才看到賈赦父子三人,除卻真正的孩子璉哥兒一臉茫然外,賈赦當時也是陰沉著臉,至於十二估計是真的被嚇到了。
當下,那拉淑嫻只長嘆一聲,拿眼去瞧王夫人:“弟妹,珠兒這情況……”
“燒是退了,可也不知曉是被藥敗壞了胃口還是怎的,一直吃不下東西。睡也睡不踏實,經常被魘著不說,有時候還會痙攣。”王夫人走到暖炕邊上坐下,拿手給珠哥兒掖了掖被角,聲音里是難以掩藏的悲傷,“大夫都瞧過了,只說精心養著。可我哪裡不精心了?我都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他了。”
“想法子尋個太醫罷。若是尋不到當值太醫,就去尋已經退下來的。”那拉淑嫻有些不敢細看珠哥兒,只側過臉低頭嘆息,“弟妹也不必這般憂心,珠哥兒看著就是個有福氣的。”
“但願如此。”王夫人說著說著,又落下淚來,怕被珠哥兒瞧見,忙急急的起身背過身子。只是即便如此,珠哥兒也是瞧見了,不過這孩子心思重,即便瞧見了也只當沒瞧見,仍安安靜靜的躺著,一言不發。
妯娌倆在西耳房裡待了兩刻鐘,見珠哥兒有些瞌睡了,這才踮著腳尖悄聲離開。等走到外頭的過堂時,王夫人終於忍不住了,用帕子捂著臉低聲啜泣了起來。
那拉淑嫻站在她身側,面露哀容。她也是過來人,當然知曉珠哥兒如今到了甚麼地步,方才那些話也不過是安慰之言,哪怕說的再真誠,王夫人也根本不會往心裡去的。可如今,除了安慰之外,還能如何呢?請太醫倒是一個好法子,可那拉淑嫻更清楚,真要是到了那時候,莫說太醫了,即便是長青帝跟前的御醫也一樣沒轍兒。想當年,她的五公主和十三阿哥病重時,她還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且乾隆待她也不錯,待幾個孩子更是真心誠意。然而,那又怎樣呢?該來的一樣會來,生老病死這種事兒,壓根不挑人。
“我如今只盼著珠兒能好起來,旁的我真的一點兒也不在乎了。那些狐媚子,愛咋咋樣,若是我的珠兒能好,哪怕要我折壽十年、二十年,我都無怨無悔!”
王夫人邊哭邊喃喃自語著,這些話是她真正的心裡話,也是到了這一刻,她才知曉自己真正想要的是甚麼。流掉的孩子已經沒了,即便做再多的事兒也無法挽回,對於那個無緣的孩子,王夫人更多的是可惜和懊悔,可要是珠哥兒出了事兒,她怕是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只恨不得以命換命。
“弟妹尚不曾教訓趙姨娘?”那拉淑嫻從王夫人言語中聽到了一個意外的消息,滿臉詫異的看了過來,“竟是不曾?”
“我真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了,可如今年關未過,我的珠兒更是不知道能不能好起來,要是有可能,我寧願我不報復,只求我的珠兒安然無恙。”王夫人流下兩行清淚,滿臉的悲切。旁人都說王氏女驕橫跋扈,可為了她心愛的珠哥兒,她卻願意放下一切仇恨。
“讓她去佛堂里為珠兒祈福,就告訴她,若是珠兒無事,她便能留一條小命。反之,莫說她的小命,連她所在的父母弟妹,都會跟著她一起下地獄。”那拉淑嫻面上閃過一絲狠戾,冷冷的道,“真當家裡人是莊戶,咱們就沒法子了?莊戶那也是咱們府上的人,往常是不同她計較,真要計較起來,包管她家破人亡。”
這話一出,王夫人猛地抬眼望向那拉淑嫻,帶著一絲期翼的道:“這樣真的可以?若是祈福能讓珠兒好起來,我也可以去!”
“弟妹,你還是留在這兒親自照顧珠兒罷,孩子病著,原就最需要親近的人。我呢,先讓我家老爺想法子求個太醫過來,若是不成,我就回娘家求救。祈福這種事兒,也許有用,可你無需抱太大希望。”那拉淑嫻收了怒容,只儘可能語氣柔和的勸著王夫人。
索性王夫人也不是蠻不講理之人,或者可以說,到了如今這個時候,她已經完全收斂了往日的脾性,聽那拉淑嫻這般說後,只忙不迭的點頭稱是。
待送走了大房一家子,王夫人也顧不上賈政在場,就命人將周姨娘喚了過來,還特地叫人將被鎖在房裡的趙姨娘一併帶了過來。對於周姨娘,王夫人倒還算是好聲好氣,畢竟倆人認識近二十年了,且周姨娘一直本本分分的,從不惹是生非,更不會幹出劫人這樣沒臉沒皮的事兒,且在聽了王夫人所言後,周姨娘只一疊聲的保證,定會誠心誠意的為珠哥兒祈福。輪到趙姨娘時……
“別怪我把醜話說在前頭,若是我的珠兒一切安好,那你還能留一條小命。若是他但凡有個萬一,別說你了,我敢保證讓你娘家家破人亡,再將你最心疼的妹子賣到最最下賤不堪的窯子裡。哼,你大可以試試看我敢不敢這麼做!”
趙姨娘跪在地上,身子骨早已抖成了梭子。她真的不懷疑王夫人這話,哪怕莊戶人家並不曾簽賣身契,可仍算是榮國府的下人。況且,即便是良民,以榮國府的權勢,想要弄死一家子老百姓也是容易得很。更不說,王夫人還是王家的姑太太,哪怕不靠榮國府,王家那一家子的兵痞子也足夠趙家吃一壺的了。
有時候,家破人亡真的只是一句話而已。
很快,周、趙兩位姨娘就被帶到了佛堂那頭。
跟旁的院子不同,佛堂里雖尋常東西都一應俱全,卻並不曾鋪設火龍。正月里的京城,那可真的是滴水成冰的時候,哪怕有炭盆子,也完全於事無補。趙姨娘也就罷了,她原就是自找的,如今得知尚有一絲生機,一道佛堂後就立刻跪在了蒲團上,雙手合十念念有詞。可周姨娘呢?她算是招誰惹誰了?哪怕是出了名的好性兒,周姨娘也不由的帶上了一股子怨氣,雖不至盼著珠哥兒不好,可在暗地裡卻時時刻刻詛咒著趙姨娘。
話分兩頭。
卻說大房一家子離開了梨香院後,立刻返回了榮禧堂,饒是如此,路上也被凍得不輕。賈赦和那拉淑嫻也罷,璉哥兒和十二到底年歲不大,小臉兒都被凍得發青,一回到屋裡就被丫鬟婆子團團圍住,去了外裳披上早已在爐子上烘熱的大氅衣,直接給丟到暖炕上頭了。
那拉淑嫻過來瞧了一眼,見倆孩子坐在暖炕上互相打鬧,只叮囑了兩句,便回了自己屋裡。而這會兒,賈赦略烘了烘身子骨,便換上出門的衣裳,見那拉淑嫻回來,只道:“我去一趟太醫院,這會兒應當有輪值的太醫。”
“記得最好尋擅長小兒科的太醫。對了,若是有甚麼不方便的,我回一趟娘家也可。”
“不必了,我可以直接去尋二舅哥。”賈赦眉心跳了跳,一臉頭疼的神情,“大不了拼著被他罵一通,左右往日裡也沒少挨罵,我都習慣了。”
“……呃,那也行。”那拉淑嫻幾乎無語凝噎,沒聽說過挨罵都能成習慣的。話說回來,在準備科舉的那一年半時間裡,賈赦到底受了多大的折磨啊?
甭管怎樣,結局倒是還算不錯。許是賈赦真有幾分面子,又或者長青帝到底是個寬厚仁慈的人,一聽說榮國公賈代善的長孫病得快不行了,直接下令讓太醫去一趟榮國府。有了長青帝的口諭,事情就變得簡單多了。
當天傍晚時分,太醫院裡最擅長小兒科的鄒太醫就急急的趕到了,且還特地留了一宿觀察病情。而也不知曉是巧合還是鄒太醫真有本事,原本珠哥兒每天半夜裡都會燒一次,這一日卻並不曾燒起來。
沒發燒就是天大的好事,雖說並不表示病情就此好轉了,至少能夠證明病情已不再惡化。又精心照料了三日,鄒太醫改了方子,將湯藥改成了藥膳,倒是讓珠哥兒胃口略開了些。等十來日後,珠哥兒差不多能在不用人幫忙的情況下起身坐直,當然離痊癒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因著鄒太醫是賈赦請來的緣故,等珠哥兒完全脫離了生命危險後,他又特地來尋了一次賈赦。
“賈庶吉士,令侄的病因確定是受驚過度,伴隨著夢魘和痙攣。儘管如今瞧著已逐漸好轉,卻未必不會留下病根。另外,根據我先前的觀察,令侄極為懼怕令弟,恐怕這就是他的恐懼源頭。若是不想他再度受驚發病,最好將源頭掐掉。”
然而,鄒太醫說的太委婉,以至於賈赦懵了半響後,才試探的問道:“您是叫我打死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