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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淑嫻忽覺無語凝噎。
不過旋即,那拉淑嫻也終於明白了為何黎氏會指責自己害了她的侄女。
說起來這還是去年的事兒,賈母給十二張羅了好些人家的姑娘,非說這個好那個妙的,那拉淑嫻是無所謂的,左右她很清楚十二有多難弄,就賈母那手段,完全不夠十二折騰的。尤其之後沒多久,十二就遠遁了,一走幾個月不說,這人還沒回京呢,聖旨就先到了。至於賈母先前說的那些個姑娘,憑良心說,她第一個都沒記住。
——估計十二也是如此。
“看來,這裡頭真的有誤會。”
眼見黎氏又要開口,那拉淑嫻示意她稍安勿躁,耐著性子解釋了起來:“咱們從頭開始說,你說當年你刻意接近我同我做朋友,是為了你大弟的親事?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完全不知曉這事兒,僅僅是將你當做一個談得來的好友。至於黎閣老向我父親提親一事,我更是聞所未聞。事實上,當時我父母只告訴我,他們打算將我許給榮公嫡長子,我信他們絕不會害我,便應允了。還有你說的便箋,我一張都沒見過。”
黎氏張了張嘴,卻甚麼聲兒都沒發出來,只兩眼直勾勾的盯著那拉淑嫻。
“舊事說完了,咱們來說最近發生的事情。既然你說你一直都有注意著我的近況,那你應當知曉,我的三子賈琮同我唯一的女兒年歲很接近,這男子的親事可以拖,女子卻不行。所以我和我家老爺都有些著急,偏巧我家老太太提出她可以幫著相看,我觀她也是好心,便替我的三子答應了下來。”
“你是說……”黎氏整個人不由的戰慄了一下。
“我並不知曉我家老太太究竟做了甚麼,或者說了甚麼。倒是去年,仿佛七八月間罷,她曾經當著我的面問詢過我家琮兒的意思,當時琮兒就拒絕了,並在不久後,就作為四皇子的御前侍衛,前往塞外行圍。”
說到這裡,那拉淑嫻微微頓了頓,看向黎氏的眼神里充滿了同情:“再往後的事情你也應該聽說了罷?我家琮兒原就是在上書房當侍讀,是在聖上跟前掛了名的,如今得聖上看重賜下了親事,他極是歡喜。而我,無論是作為母親還是臣子,都不可能反對這門親事。至於你娘家的侄女,恕我直言,我只能說曾經仿佛聽我家老太太提過那麼一嘴,再無其他。”
到了這會兒,黎氏已經徹徹底底的傻眼了。
二十多年的舊事其實很好猜,無非就是張家老太爺隱瞞下了此事。這也是正常的,都說親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事實上真正做主的人就是當父親的。若是張家老太爺首先不同意這事兒,他甚至可以輕易的將消息壓下,不讓妻女知曉。至於她送過去的那些便箋,估計也是被攔下來了,而這些小手段,對於張家老太爺來說,簡直易如反掌。
而最近的那事兒,更談不上甚麼心虛和愧疚,人家壓根就不知情呢!甚至於賈母估計也就是隨口看下夸兩句,是他們太自以為是了,以為提了便定下了,殊不知人家相看的壓根就不僅僅只有他們一家。
“其實……”那拉淑嫻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說了出來,“我雖不曾見過你娘家內侄女,可老話說,生兒子像舅生女兒像姑。倘若你那侄女是跟你一般的性子,我想她並不適合高嫁。”
“不適合高嫁嗎?……”黎氏整個人軟軟的癱坐在椅子上,她忽的很想嚎啕大哭。
那拉淑嫻這話已經很是委婉的了,事實上黎氏成親後聽過更多難聽的話。她父親黎閣老一輩子屈居於張家老太爺之後,哪怕當年先皇選太子太傅時,也是非要張老,完全不願退而求其次點了黎閣老。而那會兒,她和張氏幾乎同時議親,可她卻門庭冷落,張氏那頭卻是人人追捧。
為甚麼呢?她哪裡比張氏差了?事實上她才是真正的嫡長女,張氏不過是空有嫡長女之名,實則僅僅是個嫡幼女。
等她出嫁了,等她生了孩子,等她……
不適合高嫁嗎?之前,她聽過的說法是,黎家的家教很有問題,一點兒眼力勁兒也沒有,總是順杆子往上爬,甚至她的婆母還曾經對她破口大罵,說她連句人話都聽不懂!!
原來,這不是婆母對她的偏見,而是事實嗎?
見黎氏一下子沉默了,那拉淑嫻只無奈的向容嬤嬤使了個眼色。容嬤嬤趕緊上前,用黎氏所能聽到的音量,小聲的道:“太太,五哥兒又在鬧騰了,您看……”
“淑嫻,算我求你了,救救我家罷!”
那拉淑嫻再度無語凝噎,正常人聽了容嬤嬤這話不是應該會順勢告辭嗎?然而這位完全不按牌理出牌,問題是,讓她救人?憑甚麼?
也許是因為那拉淑嫻沒有立刻斷然拒絕,給了黎氏滿滿的希望。當下,她換了個說辭,又道:“我那侄女也是運道不好,原該是有個四角俱全的好親事,過上富貴無憂有兒有女的好日子,可萬萬沒想到,那位先是被過繼了出去,而後又傷重不治了,偏她如今還懷著身子……上回我母親和弟媳婦兒去看望她,發覺她竟是有些魔障了。我擔心,她會一時想不開……”
“黎夫人。”那拉淑嫻忽的開口道,“我知曉有時候沉默是表示應允,可你也要明白,在大部分時候,沉默往往是表示正在思考要如何拒絕。”
黎氏霍然起身。
“先不說這牽扯到皇家的事情,原就不是咱們能插手的。即便真的能,你又如何認為我願意幫襯呢?幫忙,是情分;不幫,才是道理。黎夫人,我想魔障的並不僅僅是你的侄女,也包括你。”
“你不願意?為甚麼?”黎氏徒然間落下淚來,“這京城裡哪個不知曉榮寧侯爺是聖上最信任的臣子,再說這事兒……不管怎麼樣,也同你們家有些牽連的!”
“有何牽連?”那拉淑嫻忽的意識到,跟黎氏講道理似乎沒甚麼作用,畢竟兩者的觀念差距太大了,再掰扯下去恐怕也是誰也說服不了誰的結局。
“若非你默許了你府上老太太幫著相看親事,我娘家何苦抱有希望?又怎會在之後那般失望?我那侄女,出身才情皆是極好的,往日裡提親的人也不少,若非我父親弟弟疼愛她,斷不會將她留那麼久。可是……”
“你說往日提親的人也不少,那麼請問你們家是怎麼拒絕的?”那拉淑嫻不想再聽她瞎掰掰下去,直截了當的反問,“是不是說跟家人商議一下,等考慮清楚了再說?”
“那是當然的。”
“然後呢?對方聽了你們這話,等了一段時日見沒啥消息了,這事兒不就了結了?還是說,一直沒有聽到明確的拒絕,代表你們已經默許了這門親事?”那拉淑嫻沒好氣的道,“即便我府上老太太再怎麼糊塗,也斷然不會在我家老爺不曾應允的情況下親口應下親事,頂多也就是誇讚幾句相貌,我卻不知,這樣竟也算是定下來了。莫說三媒六聘了,倒是可有第二個人聽到我府上老太太親口求娶了?還是說,你們家就喜歡聽斷然拒絕?那也簡單,我們家看不上你家姑娘,這下你可滿意了?”
黎氏目瞪口呆的望著那拉淑嫻,腦海里一片空白。
“話已至此,還請黎夫人自便。”那拉淑嫻忽的恍然,笑道,“不對,我這樣說話你一定聽不懂,應該是……我不想再同你說話了,請你立刻離開。”
說罷,那拉淑嫻起身做了個送客的動作,示意容嬤嬤將黎氏送走。
這會兒,那黎氏早已陷入了一片茫然之中,只任憑容嬤嬤揣著她往外頭走,直到快到二門之時,她才猛地醒悟過來,反身向容嬤嬤哀求道:“這位嬤嬤,你家太太還沒有應允我所求……”
“求人本就是有兩個結局,一是答應了,二是拒絕了。很可惜,我家太太拒絕了這位夫人您的所求,您走好。”容嬤嬤狀似有理客氣,實則臉黑如鍋底的瞪視著她。
“可若是她不答應,我家怎麼辦?”黎氏渾身都在顫抖,她來之前只想著如何能順暢的讓那拉淑嫻答應了她的所求,卻獨獨沒有想過,對方會斷然拒絕。
怎麼會有人不願意幫忙呢?不就是順手一幫嗎?再說這事兒歸本溯源,的的確確同賈家脫不了關係呢!對了,也許她可以去求求賈母……
“我想見貴府的老太太。”黎氏果斷的改口道。
說真的,容嬤嬤也被黎氏這話給弄懵了,不過比起叨擾那拉淑嫻,她倒是不介意對方去折騰賈母。因而,只略一遲疑,容嬤嬤便返身將黎氏帶往了榮慶堂,並讓小丫鬟通報,說是工部左侍郎太太求見,並點名這位是黎氏女。
黎氏很是感激的看著容嬤嬤,直把容嬤嬤看得牙幫子發酸,沒等裡頭傳出來話,她就趕忙一溜煙兒跑了。
至於賈母……惡人自有惡人磨!!
等回了榮禧堂,那拉淑嫻還在感概,這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人呢?以往在原主的記憶里,那黎氏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感覺挺會說話的,嘴甜愛笑脾氣好,怎的多年不見,直接就變了個人呢?
容嬤嬤聽了這話,卻只是撇了撇嘴:“主子,您怎知曉那是變了性子?指不定以往年歲小,嘴甜會賣乖的話,人緣估計也差不了。可如今她都大多年歲了?主子您說她比您還大?”
“好像是比我大了二十天罷?”那拉淑嫻不怎麼肯定的道。
“這歲數都是活到狗肚子裡去了。”容嬤嬤不由的吐槽,“但願她那娘家侄女別隨了她,要不然黎家才要倒血霉。不過,這黎家也真是心大,自家姑娘是甚麼性子,他們居然不知道?還眼巴巴的往皇室裡頭送?但凡尋個門第相當,或者乾脆不如黎家的,將來就算鬧得不愉快,不是還可以從中說和嗎?”
那拉淑嫻也不明白,像她的迎姐兒,那狗脾氣簡直讓人抓狂,所以打從一開始她就沒想過要迎姐兒高嫁。索性後來,迎姐兒同張家大房姐弟倆格外要好,自個兒把自個兒的親事搞定了,而張家大房除卻有個不怎麼省心的繼室外,旁的樣樣都好。
哪怕是唯一的麻煩張家繼室小潘氏,對於迎姐兒來說,也稱不上甚麼麻煩。事實上,那拉淑嫻最擔心的不是小潘氏給迎姐兒氣受,而是迎姐兒別把小潘氏氣出個好歹來。
退一步說,即便那拉淑嫻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最起碼榮寧侯府這邊也能幫著說和一下。兩家本就有親,榮寧侯府如今的地位也遠高於張家,賈赦的官職更是比張家大老爺高,再說還有註定要承襲侯爺爵位的璉哥兒,尚了公主的十二,還有璟哥兒、小五……想也知曉,除非迎姐兒把天給捅破了,一般二般的事情,張家鐵定會選擇包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