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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又怪不得姨娘,就算沒有你,不是也有旁人嗎?”趙金玉到底年歲小,哪怕入府三年多了,可有趙姨娘護著,並不曾經歷過太多的事情。況且,平心而論,王夫人明面上做得很是不錯,全無任何苛待姨娘的表現。
“是啊,沒有我也有旁人的,所以金玉你知曉我有多害怕了罷?我不能生了,二姑娘不曾養在我跟前不說,怕只怕她壓根就不知曉自己是誰生的。再這麼下去,我將來可怎麼辦呢?我原是想著,先生個姑娘,哪怕給太太養著也無妨。再生個哥兒,想來太太到時候就不好意思要了,或者就是盼著太太也生一個,那樣就……”
千萬般的打算,都毀於大夫的一句話。當然,趙姨娘也不可能輕易相信大夫的話,畢竟只是一個普通大夫,是很容易被收買的。然而,在她尋藉口出門又找了好幾個大夫後,到底還是信了。王夫人再有本事也不過區區一個後宅婦人,她隱瞞了身份尋了隔著半個京城的醫館,得出的結論卻沒有變。
也不是完全不能生,大夫的原話是,若她能好醫好藥並且放寬心情仔細調養個十幾年,或許還是有生養的可能性的。
可她已經二十了,十幾年後,先不說身子骨能不能調養好,就說賈政他還願意讓她伺候嗎?像周姨娘,如今也三十了,一年到頭能伺候賈政幾回?她猶記得,那會兒她剛病重著,王夫人又同賈政鬧了脾氣,這才便宜了周姨娘。即便如此,兩三年裡頭怕是也能湊巧碰到一回罷?更不說,再過兩年,院子裡定然又會有新人出現的。
“姨娘,那你怎麼辦呢?”饒是趙金玉素日裡伶牙俐齒的,面對這般消極的趙姨娘,她也徹底沒了轍兒。隱約的,她意識到這是一個難解的局,可她素來崇拜這個能耐的姐姐,仍抱著一絲希望盼著姐姐能想出好法子來。
趙姨娘目光深沉的望著趙金玉,她們是嫡親的姐妹倆,自然都是美人胚子。不過,比起被賈母教養得穩重得體的趙姨娘,自幼在莊子裡長大的趙金玉則顯得活潑開朗些,說好聽點兒那是精氣神十足,說難聽點兒就是沒規沒據。不過,那又何妨?
“還有一個法子,金玉,你附耳過來,我仔細說予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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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趕回娘家的王夫人可不知曉自家院子就快鬧出事端來了,她只急匆匆的進了王家大門,卻打眼就看到前院正堂里已經布置妥當的靈堂。
靈堂、靈柩,以及跪在靈堂里披麻戴孝的下人們。
四下一掃,王夫人原就不好看的臉色,簡直陰沉得能滴下墨汁來。當下,王夫人冷著臉向一旁的王管家道:“人呢?別說連我都知曉了,大老爺還被蒙在鼓裡?”
王夫人口中的大老爺,指的自然是王子勝。甭管王家大太太的死因為何,身為夫君,王子勝於情於理都應該坐守此處,哪怕再怎麼悲痛欲絕,他都不能坐視不理。當然,王夫人很清楚,她那位好大哥才不會悲痛欲絕呢,也許會難過一陣子,可過了就過了,哪個男子都不會因著喪妻而一蹶不振的。
“回、回大姑太太的話,大老爺正在後院裡頭。那個、那個……”王管家結結巴巴的,仿佛有甚麼難言之隱。
“要麼說,要麼自去領罰!”王夫人很清楚,今個兒並非休沐日,王老爺子不可能留在府中,畢竟死的只是一個兒媳婦兒。而王家老太太早在王家大太太死訊傳來之時,就病倒了。至於王子騰則因著年初剛領了京城步軍營的職,通常十天半個月才回家一趟。也就是說,整個府里,能主事的人就只有王子騰的夫人,以及王子勝並兩個孩子了。
也許該把兩個孩子去掉,畢竟一個太渾,一個太小。
“大姑太太,是、是鳳姑娘要打殺了房裡的通房姨娘!”王管家半點兒不敢小瞧王夫人,哪怕王夫人早已出嫁多年,若是真的火起來,直接喚了人牙子把他給發賣了都是極有可能的,偏如今這個府里一個能制住她的人都沒有。
“甚麼?!”王夫人滿臉的愕然,不過既然已得了消息,就沒有在前院停留的道理了,忙帶著幾個心腹陪房急急的往王家後宅走去。
因著是在自個兒的娘家,王夫人根本不需要旁人領著,便徑直走到了大房所在的正院。別看王子勝沒甚麼出息,可有王老爺子在,哪怕王子騰再能耐,正院子仍是屬於大房的。而等王夫人走到正院子門口,循聲看過去時,登時眼前一黑,險些暈厥過去。
垂花門裡,一溜兒二十來個曾經如花似玉的美眷,如今全都是聲息全無的趴在地上。九月底,早已泛著寒意,如今又臨近傍晚時分,都不需要親自驗證,就知曉地上涼得徹骨。而顯然,那些如花美眷並不是因著寒冷而毫無聲息的,因為只消一眼望過去,就能看到她們每個人的背上全部都是血。甚至都不需要看得那般仔細,站在垂花門外,就能輕易聞到瀰漫在空氣里的那股子濃郁的血腥味。
“你們這是在做甚麼!!”
這已經不是問話了,只是王夫人不敢置信的低吼。做甚麼是明擺著的,畢竟旁邊就立著一排拿著長條形木板子的粗使婆子,甚至那些長板子上頭仍在滴著血珠子。
“把她們晾在這裡凍上一夜,若是明個兒晌午還有氣的話,那就算老天爺不願意收她們,直接丟出去好了。”
沒人回答王夫人的話,倒是立在那些美眷跟前,原本並不起眼的小姑娘忽的冷冷的開了口,且一開口就透著比如今天氣更寒冷一百倍的涼意,只讓人不由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王夫人猛地抬眼看過去,不敢置信的望著娘家侄女。半響,她才勉強將目光從侄女面上挪開,投向了站在一旁的王子勝面上:“大哥,鳳哥兒年歲小,你怎麼不管管她?”
聽得這話,一直沉默不語好似一件擺件玩意兒的王子勝,才仿佛忽的被喚回了魂,緩緩的抬眼望向王夫人,好半天才道:“你來了,去陪陪老太太罷,聽說老太太有些不大好。”
“聽說?你甚麼時候回來的?你竟是還不曾去看過老太太嗎?”王夫人愈發的震驚了,據她所知,王家大太太是死於今個兒凌晨時分,而王家的人派去通知她時,已經是晌午以後的事情了。不過,王夫人相信王子勝鐵定比自己更早一步得到消息,因為告知她這事兒的,是王家老太太跟前的人,而喚她回來也確是為了讓她勸慰一下王家老太太。
“大概比你早一個時辰罷。”王子勝喃喃的道。見王夫人還欲再問甚麼,王子勝只向她擺了擺手,“別問了,問我我也不知曉,這會兒我腦子裡亂糟糟的,你先去見老太太,好賴勸著點兒。等回頭,我將這兒的事情理順了,自會去尋你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王夫人還能如何?只在臨走前深深的望了一眼始終滿臉殺意的娘家侄女,便轉身離開了。
勸慰王家老太太倒是不難,畢竟死的是兒媳婦兒,又不是親生骨肉。況且,王家老太太原本身子骨還算康健,只是噩耗來得太突然了,才一下子沒接上氣來暈厥了過去。等王夫人過去時,王家老太太早已幽幽的醒轉過來,半躺在床榻上,由丫鬟拿著小銀勺給她餵水。
見王夫人過來,王家老太太示意丫鬟退下,只留了個最體面的候在門口,招呼王夫人坐下後,才緩緩的開口道:“見著人了?老二媳婦兒做事利索,我讓她幫著料理著,想來應當出不了差錯。老爺子今個兒離府前就知曉了消息,大概會請假幾日。你二哥那頭,倒是讓人去通知他了,不過到如今都沒個音訊,怕是被攔在營地外頭了。對了,你大哥和仁兒也一併回來了罷?還有鳳哥兒,那孩子一定被嚇壞了。”
王夫人勉強做出一副淡定傾聽的模樣,心裡頭卻在不斷的腹誹著,旁的暫且不論,她都快被鳳哥兒給嚇死了。六歲大點兒的孩子,在親娘死後,不忙著哭天搶地,居然把親爹房裡的通房姨娘盡數打死。不對,聽著方才那話茬,估計還不曾打死,只不過這天氣,打成那般再凍上一晚上,要再不死就成仙了!
“我這兒無事,顯然大夫來過,也開了方子的。你……到底已經出嫁了,不好再管家裡頭的事兒,要不然你幫我去安慰安慰鳳哥兒罷。先把她帶到我跟前來,靈堂那頭,讓仁兒去守著,到底他是嫡長子,又十來歲了。鳳哥兒一個姑娘家,又那麼丁點兒大,一下子沒了親娘,怕是要哭得背過氣去了。”
“好的。”見王家老太太滿臉的悲切和擔憂,王夫人還能說甚麼?先應承下來唄,旁的事情以後再說。
不過,說句良心話,在短時間內,王夫人是不敢再看到這個娘家侄女了。這要是真如王家老太太所言,哭得背過氣去,那倒是沒甚麼,誰也不指望一個六歲的小丫頭能幹出正事兒來。然而,鳳哥兒簡直讓她大開眼界,就算她並不知曉前因後果,可只要一想到方才王子勝那懵圈的神情,就知曉這事兒鐵定不是他下令的。
——估摸著,王子勝也是被嚇懵了,這才任由旁人杖責他的通房姨娘罷?
越是這般想著,王夫人越是心頭惶恐不已,雖說她打小就性子潑辣,也沒少乾逼死人的事情,可這麼兇殘的事情卻是破天荒頭一回看到。即便以往她想逼死人,也不過是責罵一通攆出府去,至於那人會不會因此鬱鬱寡歡的離世,那就不關她的事情了。
“你快去,先把鳳哥兒喚來。哎喲,我可憐的鳳哥兒喲,怎麼就那麼命苦呢?小小年紀沒了親娘,往後勝兒娶了填房,能待她好嗎?就算明面上做得再好,能比得上親娘嗎?不行,你讓她立刻來我這兒,甭管往後會如何,我來養著她,誰也不准插手!”
“好好,就照老太太您說的去做。”王夫人頭疼死的,卻不敢忤逆王家老太太,只得勉強起身再度往正院子而去。
然而,等王夫人再度回到正院子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王夫人站在垂花門外,望著近在咫尺的二十來具……不對,二十來個尚不知死活的人,饒是她自詡膽大,也愣是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太嚇人了!!
在垂花門前立了一會兒,王夫人好不容易才看到有人從前頭過來,是個年歲上了四十的婆子:“鳳姑娘呢?如今在何處?”
“回大姑太太的話,鳳姑娘在前頭靈堂里跪著呢。”那婆子突然被人扯住原還嚇了一大跳,待就著月色細細一看,看清楚是王夫人後,才大鬆了一口氣,忙道,“大老爺倒是吩咐鳳姑娘不用守靈,明個兒白日裡再去也一樣。可鳳姑娘脾氣擰得很,說甚麼都不願去歇著。大老爺沒了奈何,只好由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