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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這兒作甚?不對,應該是你來我家作甚?居然都不曾派個人支會我一聲,你在搞甚麼鬼?”賈赦原本攢了一肚子的氣,雖說他並無意遷怒於史家大爺,卻也忍不住語氣略有些沖。
好在,史家大爺並不十分在意。
“別用看賊一樣的眼神看著我,我是從你家大門走進來的,才不是爬牆!對了,我還是帶著妻女一道兒來了,光明正大遞了拜帖的。”史家大爺一臉郁猝的望著賈赦,提醒他收斂一點兒,“至於我為啥會在這兒……我也很想知曉,身為正五品的刑部郎中,我幹嘛非要跑到這兒來幫忙刑訊逼供呢?居然還要面對你的質問。”
賈赦愣了一下,旋即忽的笑開了:“別這樣!大表弟,咱倆是誰跟誰啊,這不是親戚嘛,互相幫襯一把也是應該的。”
史家大爺幽幽的道:“赦大老爺,您可知曉方才您那寶貝兒子也是這麼說的。”
“甚麼?”賈赦奇道。
“表姐夫,咱倆誰跟誰呢。這不是親戚嘛,如今我這兒有了難處,你幫襯一把不是應該的嗎?往後,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的,表姐夫!”史家大爺掐著嗓子模仿十二說話,說罷,立刻頹廢的放下手來,無奈的向賈赦討饒道,“我說赦大老爺,咱們要不乾脆就別論親戚了,左右我喚您大老爺,您喚我大爺,成嗎?”
“哈哈哈哈!”賈赦一個沒忍住直接笑了起來,旋即伸手重重的拍了拍史家大爺的肩膀,“我說表弟啊,不對,表侄女婿啊,你到底還是太年輕了,太天真了。你喚我大老爺,又讓我喚你大爺,是不是暗指你要管我叫爹?”
史家大爺好懸沒被這話氣得趴下,偏他爹跟賈母是嫡親的姐弟倆,可當年賈母早早的出嫁了,又很快生下了賈赦,而他爹卻是極晚才成親,又在成親後多年才生下了他。事實上,史家大爺只比璉哥兒大了三歲,若是瑚哥兒不曾早夭的話,倒是同他差不多大小。
也因此,就算賈赦方才那話有占他便宜的意思,他也只能默默的忍了。尤其是……他娶了那拉淑嫻娘家內侄女呢!!
“赦大老爺你也別太得意了,連琮兒都知曉我擅長刑訊,你就不想知曉我問出了甚麼?”史家大爺挑了挑眉,冷笑道,“要是不曾認清輩分,我還真就裝聾作啞了。”
“你別裝瘋賣傻就好。”賈赦才不吃這一套,十二是誰?打小就是個小混蛋,還是一個從裡到外黑透了的黑心腸小混蛋。都不需要特地跑到院子裡頭追問,賈赦就敢肯定,十二能將史家大爺請來,必然是有後手的。
事實上,賈赦猜得一點兒也不錯,雖說史家大爺一家三口來榮國府拜訪是個意外,不過十二很開心的利用了這個意外。至於他將史家大爺請過來幫忙,也是允諾了好處的。
——知曉滿清十大酷刑嗎?十二表示,他可以提供全部版本,包括所需要用到的刑具和具體使用方法。
“行了行了,我說就是。”史家大爺也不敢做得太過分了,就算他非要跟賈赦拼輩分,充其量也不過是將自己挪到跟賈赦一個輩分而已,可這又抵甚麼用呢?哥哥教訓弟弟還是理所當然的,更別說,史家大爺還真有些不敢當賈赦的弟弟。
呶,看那邊牆角根兒處,賈赦的嫡親弟弟賈政和他媳婦兒王夫人,正一臉生不如死的貼著牆根站著。
所以說,當賈赦的弟弟是需要背上很大風險的,反而當晚輩的好處多多。史家大爺又不傻,自然知曉該如何抉擇。
儘管王夫人和她跟前的心腹嬤嬤都覺得自己做的萬無一失,然而事實上,這世間壓根就沒有任何萬無一失的事情。之前未被人發覺,那是因為沒人跟王夫人較勁到底,以及沒有真正的好手出馬幫忙。如今,史家大爺出手了,哪怕這兒沒有他用慣了的刑具,面對這些個從未見過世面的丫鬟婆子,他只使了點兒小手段,就查明了一切。
只見史家大爺隨便將桌案上擺著的一沓紙遞給了賈赦,同時開口道:“琮兒告訴我,你家的姐兒原是二房的庶女,後過繼給了你。而就在今個兒,姐兒的親生母親忽的來了一出母女相認的戲碼。很意外是嗎?所有人都覺得很意外。不過沒關係,咱們可以理一理這裡頭的緣故。”
“既然是過繼,而非話本子裡的狸貓換太子,這就代表這事兒是過了明路的,根本沒有隱瞞的必要。加上姐兒的親生母親在府里待了十多年了,之前一直忍著,今個兒突然爆發,是為了甚麼?或者說,這事兒能造成甚麼後果?”
沒有給賈赦說話的機會,史家大爺逕自說道:“若是旁人家,我還真的不知曉,偏就是你們家。今個兒我一家三口來府上拜訪,是特地來探望懷了身孕的貴府大太太。巧合的是,姐兒就是懷孕的大太太的女兒。試想想,掏心掏肺養大的女兒,徒然間被旁人認去了,不管最後的結局如何,大太太一定會傷神的。她如今懷著身孕,又是如此高齡,結局是甚麼,就不用我多說了罷?”
“往前推算,你還想不明白嗎?”
“在你們府上,有個人想要大太太的命。可殺人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尤其在殺人之後還不願意被牽連在內,那就更是難上加難。所以那人費盡心機安排了這齣戲碼,為的就是不費一兵一卒就將死對頭殺死。”
“想知道對方是誰?這個很簡單,你仔細想想,你家姐兒原是二房的庶女,跑來跟她相認的是二房曾經的姨娘,將大太太懷孕的消息透露給那位姨娘的是二房的婆子,今個兒這一齣戲是在二房所居的梨香院中發生的,你家姐兒之所以來這裡,是因為二房另一個庶女短了份例,接下來負責看好戲的是二房的丫鬟嬤嬤,而之後跑出來做主的是二房的老爺太太。”
史家大爺笑得一臉賤樣,要是賈母在此處的話,一定會驚呼這完全是賈赦犯賤時候的模樣。一般無二啊!
可惜的是,賈赦此時一點也不想犯賤,他只想發瘋。
“所以,結論是甚麼。”儘管已經猜到了一些事兒,賈赦還是希望有個最後的結論。
“你想要甚麼結論呢?嘖,赦大老爺你要明白,雖然我站在這裡,也幫著你們家刑訊逼供了,可事實上這不是案子,也沒法交由刑部來處理。包括……”史家大爺虛點了點已經交給賈赦的那沓紙,“這些不能作為供詞。”
隨著最後一個字的落下,史家大爺和賈赦同一時間看向了後牆根處,並且成功的捕捉到了王夫人面上那鬆了一口氣的神情。
登時,王夫人被嚇住了。
“好了,我的任務完成了,我要去榮禧堂看下妻女。放心罷,在官場也好幾年了,我知曉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對了,需要我提供幾個看不出傷口的刑訊法子嗎?”似乎是知曉賈赦不會同意,史家大爺雖開口問了,實際上卻是一臉賤笑的走出了柴房。
幾乎是在柴房的門再度關閉的同時,裡頭傳來一聲悽慘至極的叫聲。
過了約莫半刻鐘時間,柴房的門被推開,賈赦略整理了一下衣衫,一臉正氣的走了出來。待見著院子裡的人都在盯著自己時,忽的想起了一件事兒:“琮兒,你派個人去王家,就跟王子勝說,我想請他喝酒,也願意幫他……毀了王子騰。”
最後幾個字,賈赦說的很輕,仿佛像一陣清風般的划過心田,又似乎很重,一下又一下重重的敲擊在心房上。
王子騰是年少成名,如今已步入中年的他,可算是武將之中前五之人,又因著他是老臣之後,數代忠臣,很得泰安帝的信任。可以這麼說,單論影響力,他並不比賈赦差。
在所有人都期待著賈赦和王子騰一文一武為泰安帝效力時,倆人卻鬥了起來。
更準確的說,賈赦單方面的開掐,一副老子懟死你的模樣。在王子騰完全不曾反應過來之前,就收羅了一堆的罪證。
說真的,儘管大徒的律法已經比較完善了,可事實上真正完全遵守的人多半都是老百姓。對於貴族階層而言,略有些犯事兒壓根就不算甚麼。像之前,史家大爺的父親老保齡侯爺,便是因著吃空餉被勒令閉門思過的。可這僅僅是明面上的罪名,暗地裡卻是因著摻合了奪嫡一事。當然,明面上的罪名也不是冤枉他的,而是確有此事。且按著律法,吃空餉只要超過一千兩銀子,就足以判決斬立決了。
沒人去統計過老保齡侯爺究竟吃了多少空餉,可想也知曉,他出生於富貴之人,怎麼可能看得上區區一千兩銀子呢?恐怕真正的數目是十倍數十倍,乃至於上百倍。
你說之前太上皇一直沒有發覺?不,他知曉,只是視而不見罷了。就好比王夫人跟前的心腹嬤嬤,偶爾也會以主子的名義讓大廚房上點好酒好菜,或者偷偷的拿了小丫鬟送上來的銀子。王夫人能不知曉嗎?只是故作不知而已。
主子寬容,下人就會放肆,這用在官場上一樣如此。
當賈赦鐵了心要恁王子騰時,都用不著誣陷,隨便拿幾樣罪證就可以了。再不然,每年還有三節兩壽冰炭孝敬,在這上面做文章,也不是不可以。更別提,王子騰還有一個糟心媳婦兒李氏。
王家的奇葩在於,不單王氏女貪財,連嫁進王家的媳婦兒們,甭管以往在娘家是甚麼德行,一旦進了王家的門,就會自然而然的染上了王家的習氣。貪財簡直就像是刻在了骨子裡一般,完全成了本能。
而人一旦貪了財,再發生甚麼事兒都不稀罕。尤其王子騰位高權重,還是曾經不止一次去邊疆打仗,去南方平亂的武將。若是在邊疆,但凡戰利品,身為將士是可以隨便取用的,一文錢都不留給國庫亦無妨,只因這事兒很難查清楚具體數目。而在南方,所謂的平亂更是亂上加亂,誰不知曉起義需要錢財?若是趁亂順手弄掉幾個心頭大患,或者將幾個鄉紳富商玩死,不就可以多撈一筆錢了嗎?
其實,連賈赦也沒有想到,一旦徹查下去,王子騰竟有這般多的毛病。
這也難怪,王子騰是天生的武將料子,能征善戰,卻未必有底線。畢竟,文人愛惜顏面,又不曾經歷過太恐怖的事情,即便你讓他們作亂,他們又能如何呢?可武將……
每一次的改朝換代,靠的都是武將,而非唧唧歪歪的文人。
吃空餉,貪墨軍資,昧下戰利品,收取巨額賄賂,以及包攬訴訟、買官賣官。
泰安帝勃然大怒,他是對王子騰信任有加,卻也架不住這麼多的罪證一下子都甩到他的龍案上。信任?到了這會兒,還信任個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