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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賈赦生無可戀,只趴在充當桌案的板子上裝死。
……
忙碌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異常快。可跟賈赦先前想的不同,沒有人要求他一口氣在號房裡待上九天,這樣真的會死人的。事實上,鄉試是考三場,每場三天,考完一場後就可以離開考場休整一天,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順便補充乾糧和水。
考慮到休息的時間不長,榮國府早先就已經定下了離考場最近的天子號房,當然膳食也都是從最好的酒樓里提前訂好的,甚至還派了兩位大夫等候在此,把脈、針灸、推拿,順便跟家裡人碰下面。因此,每當考完一場後,賈赦都覺得自己再度活過來了。當然,次日一早他又跟死了一回差不多。
自然,珍哥兒那頭也是如此。
其實像賈赦和珍哥兒這樣的,已經算是很好了。更多的趕考學子,多半都是在外頭混一晚,或是兩三人訂一間房,或是在附近的老百姓家裡頭湊合一晚。至於吃喝倒是沒問題,可頂多也就是吃飽喝足僅此而已。
等九天的考試終於結束後,賈赦和珍哥兒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只步履蹣跚的上了各自的馬車,一回到府上,連請安都不曾,便睡了個昏天黑地。
甭管是賈母,還是東府的賈敬,對於這倆人的不知禮數皆沒有責怪。憑良心說,也真的是沒法責怪了,因為這倆人一口氣就睡了個三天三夜,中間除卻吃喝拉撒外,沒幹任何事兒。哪怕後來勉強緩過神來了,倆人也沒精力鬧騰了,除卻去長輩跟前請安之外,皆待在各自房子,一副乖巧到了極點的模樣。
珍哥兒也就罷了,賈赦這模樣,卻是將賈母驚得不輕。
“不考了,回頭咱們哪個都不考了。左右府裡頭也不差這些,沒的這般作踐自己的。記住,都不考了,往後珠兒、璉兒他們也不考!”
要不怎麼說賈母就一副慈母心呢,雖說大部分時候她都把一腔慈母心放在了賈政身上,可乍一看賈赦都累得沒精力去花街柳巷胡來了,可算是把她唬得不輕。更何況,雖說她素日裡是偏心了點兒,可對於孫兒輩的卻是皆很不錯,甭管是大房還是二房,甭管是孫兒還是孫女,都是她的掌中寶心頭肉。因而,她只一疊聲的宣布往後子孫們都不考了。
說真的,壓根就沒人感激她。
賈赦想的是,他這麼好逸惡勞的人都熬過來了,憑啥侄子、兒子們就不用考?考,都考!只除了他的心肝寶貝麼兒捨不得,其他都捨得!而且在經歷了這一遭後,賈赦終於明白了鄉試和會試的不同,順帶也懂了國子監監生名額的重要性。待緩過神來之後,他立刻去尋了賈政,收回了之前的交易內容。
監生名額不給了,萬一他家寶貝麼兒長大後想不開非要參加科舉的話,至少國子監監生名額可以讓十二免於參加為期九天的鄉試,直接進入僅有三日且還是不連續的會試。
“……不給了不給了!我後悔了,我自毀承諾了,我就是個不守信用的混帳!”
聽到這麼不要臉的話,賈政當時就炸了。可炸完了,他瞬間也蔫巴了,正如當初他所預料的那般,空口無憑,他完全拿賈赦沒辦法。更別說賈赦本人已經給自己定了性,偏生,比起不要臉,賈政完全不是賈赦的對手。
思來想去,賈政只能吭吭哧哧的道:“那迎姐兒你還要不要?”
“要啊!我不過繼,我就放屋裡養著,你還能跟我搶?”賈赦橫了賈政一眼,旋即甩袖離開。
沒錯,倘若是堂堂正正的過繼到大房裡,那麼必須經過賈政的同意,還要去族長賈敬處修改族譜。可倘若僅僅只是單純的養著,那就沒關係了。反正以賈政的性子,是斷然不可能衝到榮禧堂去搶人的。若是王夫人的話,倒是可以這麼做,可她才不會這麼傻。而趙姨娘若敢輕舉妄動,則是以下犯上大不敬了。
於是,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之後,賈政面臨的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鬧騰之間,放榜了。
雖說以榮國府的門第,本不必讓主子們親臨查看榜單,可架不住賈赦本人不消停。在連著歇了半個月後,他早已覺得神清氣慡,格外得有勁兒。既如此,何必讓管家去呢?他自個兒就能去!
說到做到,賈赦一回頭就拎上他的心肝寶貝麼兒,坐上馬車就趕往了貢院。
上一次來貢院是因著參加鄉試,而這一次就成了看榜單。然而,賈赦卻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兒,這鄉試時,貢院是禁止外人入內的,在外頭半里地就設了人牆,除了考官和考生,閒雜人等退避三舍。可問題是,今個兒是放榜,這放榜是沒人會特地設人牆的。
因此,賈赦有幸看到了人山人海的一幕。
“這這這、這些人是吃飽了撐著罷?明明考鄉試的時候才七八百人,可這會兒算是怎麼一回事兒?少說也有上萬人罷?”賈赦徹底傻眼了,雖說當日他只略瞥了一眼同考的學子,可也知曉大部分都是跟他年歲相仿的男子,當然也有未及弱冠的少年,以及年過半百的老者。可不管怎麼說,學子是很好辨認的,眼前這些個湊在貢院門口的,則是男女老少皆有,且大部分一看就不像是學子。
“說了讓賴管家去看,偏拉上我。”十二瞪眼,再瞪眼,“去旁觀的君子樓坐坐罷,上回二叔就帶我去過了。”
“他帶你上茶館?”賈赦也跟著瞪眼,不過最終還是依了十二,朝著不遠處的君子樓走去。在鄉試時生意蕭條的君子樓,今個兒倒是客似雲來。賈赦要了二樓最好的雅間,怕別人擠著十二,索性抱著十二上了二樓,又隨口叫了茶水點心。
二樓雅間明顯不似一樓大堂那般熱鬧,不過有至少八成的雅間是坐了人的,且今個兒似乎都是奔著放榜一事來的,因而多半雅間都是敞著大門,甚至還有相熟之人互相竄門子。
賈赦無比嫌棄的看了那些人一眼,便抱著十二進了先前要的最好的雅間。沒一會兒,茶小二就將茶水點心送了上來,還滿面笑容的道了一聲金榜題名。
自然,金榜題名指的是會試的放榜,跟鄉試沒有一丁點的關係。不過,好彩頭人人都喜歡,賈赦隨手賞了茶小二一個銀錠子,便擺手讓他下去。
因著他們要的雅間是最好的,推開窗戶便是貢院大門,賈赦索性攬著十二趴在窗棱上,想了想大概覺得不大安全,又把十二放下來,哄他去吃點心。
十二鄙夷的瞥了賈赦一眼,雖說位於二樓的雅間事業比一樓好太多了,可從這個角度看下去,只能看到票密密麻麻的人腦袋,旁的甚麼都看不到。更別說,如今離放榜還有一刻鐘,就算趴在窗棱上,也完全沒用。
鄙夷之後,十二索性啃起了點心,他倒是知曉這裡的點心不咋地,不過實在是閒得慌,只當是磨牙消磨時間好了。
過了大約一刻鐘,外頭一下子嘈雜起來,把個貢院弄得就像是個菜市口一般。
“放榜了!放榜了!”許是外頭的氣氛熱烈,賈赦也不由自主的跟著叫了起來,不過他很快就發現,待在二樓雅間是絕對不可能看清楚榜上的名字。
君子樓的確就在貢院附近,卻不是緊挨著的,事實上貢院範圍半里地是沒有任何房舍的。再算上二樓的高度,以及榜上的名字是用蠅頭小楷寫的,賈赦很快就頹廢的放棄了。可他又不可能跟下頭的人去擠,再加上他今個兒帶的馬車夫、小廝之類的,全都是不識字的。
看著一瞬間情緒低落的賈赦,十二反倒是心情好了,思量著,左右湊熱鬧的人很快就會散去了,只需熬過最初的一刻鐘,之後貢院門口的人只會越來越少。到時候再下去看好了,反正也不急於一時。
然而,這一次十二卻是失算了。
只片刻工夫,貢院門口就傳來一陣慘絕人寰的尖叫聲。若僅僅如此,十二指不定還當是發生了推搡踩踏的事兒,問題在於這聲音太過於熟悉了。哪怕是不同於平常說話的尖叫聲,都透著一股子熟稔的味道。至於尖叫聲過後,那更為熟悉的腔調……
“我中了!我中了!!天吶!我竟然真的中了!哈哈哈哈哈哈!我賈珍竟然也有中舉的這一日!往後,你們不要再叫我珍哥兒、珍大爺了,要叫我珍大舉人!!”
是珍大傻子才對!十二忍不住暗暗吐槽道。
結果,就在下一刻,比珍哥兒更傻的人就這樣出現了。賈赦半個身子探出窗戶,揮舞著胳膊,高聲喚道:“珍哥兒!幫我瞅瞅!快,幫我也瞅瞅呢!回頭叔叔我請你喝花酒!”
十二:……
☆、第118章
喝花酒這種事兒,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隨便亂說的?
十二無比震驚的瞪著賈赦,不過片刻之後他倒是淡定了。比起律法嚴苛到了極點的前朝,本朝的律法其實相對而言,一點兒也不嚴苛。甭管是甚麼人,哪怕夜夜宿在花街柳巷也完全沒人理會。當然,若是官員因著風月之事而耽擱了自己的差遣,那鐵定是要挨罰的,若是在不影響差遣的情況下,幹啥都無人理會。甚至很多人還以豢養頭牌而得意洋洋,而除了秦樓楚館裡的頭牌外,那些個名戲班子裡的旦角和小生也極受歡迎。至於像賈赦這種空有爵位並未真正踏入官場之人,就更沒關係了。
話說回來,他家蠢爹到底中了沒有?
才這般想著,十二猛地身子一空,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被拋到了半空中。可這裡是茶館二樓的雅間,完全不是自家的榮禧堂,雖說君子樓的裝飾也很不錯,可單從層高而言,卻是沒法相提並論的。
於是,十二隻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腦袋一點一點的靠近房梁,最終發出了“咚”的一聲。
……!!!
“天吶天吶!琮兒你還好罷?爹的心肝寶貝兒,別哭別哭,爹最疼你了!”賈赦急吼吼的將十二攬到了懷裡,仔細查看了一番後,心有餘悸的道,“還好,只是腫了一個小小的包,沒破皮就好。”
聞言,已經被撞的頭暈目眩的十二,只顫顫巍巍的伸手去碰額頭,不想卻被賈赦一把抓住了手,用哄三歲小孩的口吻道:“琮兒乖,我家琮兒最聽話了,回頭讓大夫給你塗點藥膏就好了,你記得回府以後告訴你娘,是你一不小心撞到桌角的,知曉了嗎?”
知曉你個鬼!!
十二滿臉猙獰的瞪著賈赦,只恨不得張嘴狠狠的咬他一口。有這麼當爹的嗎?把他丟到半空中跟房梁親密接觸之後,還讓他扯謊去騙人?他憑甚麼要幫蠢爹打圓場?合該讓整個榮國府都知曉蠢爹乾的混帳事兒!
“乖乖的哦,回頭爹給你買糖葫蘆吃。”賈赦見十二含著眼淚可憐兮兮的望著他,登時心下一軟,語氣也愈發的緩和了,“我家琮兒是這天底下最聽話最乖巧的好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