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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那拉淑嫻只微微嘆息一聲,眼角瞥到仍一臉悶悶不樂的元姐兒時,心頭愈發的可惜了。她是在宮中待了幾十年的人,如何會不知曉深宮後院裡的殘酷。然而,她當年是被雍正爺指婚後,直接入寶親王府邸當了側福晉的,饒是如此也吃了極多的苦頭,若是小選……
大選,選出來的是帝皇的妃嬪,皇子皇孫們的正妃或側妃,以及皇室宗族們的正室。當然,被撂了牌子自行聘嫁的也有不少,可不管怎麼說,無論是過了還是不過,都是一份結果。
然而,小選卻是選的伺候貴人之人,容貌品性自然也是要看的,可相對而言,更看重伺候主子的能力。運氣好一些的,被分到貴人們跟前伺候著,運氣不好的則被撥到了尚衣間之類的,整日裡做活計,不知曉何時才能離宮。當然,即便運氣好,在貴人們跟前伺候著又如何?那種由旁人決定生死的感覺,堂堂榮國府的嫡出大姑娘,能受得了?
“大太太?”元姐兒詫異的抬眼看了過來,方才那拉淑嫻忽的抬手拍了拍她的腦袋,可她望過來時,卻只向著她微微一笑,笑容裡帶著一種不知名的苦澀和憐憫。元姐兒雖說心思重,可她到底只是個孩子,當下只將狐疑壓到了心底,仍雙手擱在膝上,乖巧的坐著。
待臨近傍晚,一行人終是回了府里,因著賈母尚且等在榮慶堂聽信兒,故而他們索性徑直去了榮慶堂,將該說的話都說了一遍後,這才各自散去。
又兩日,王夫人這才從王家返回,對於她滯留娘家多日一事,旁人都不曾言語,就連賈母也僅僅流露了一絲不耐煩神色,到底還是不曾說甚麼。倒是王夫人,在給賈母請安後,立刻匆忙來到榮禧堂,尋那拉淑嫻說事兒。
“大嫂,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只問您一件事兒,咱們先前說好的事兒還算不算數了?”
要說王夫人最擔心的事兒,便是珠哥兒能否入國子監一事。偏生,在經歷王家大太太突然辭世之後,王夫人完全沒了信心。這長女無母不娶反倒是沒甚麼大不了的,畢竟王家姐兒即便沒了親娘,將來鐵定也會有繼母的。況且,王家老太太還在呢,自會幫著教養長孫女。問題是,王夫人如今很是崩潰,原因自是出在她娘家侄女本性上頭。
“弟妹,有些話就算我如今說了,只怕你也不會照單全收的。既如此,不若先將這事兒略微冷一冷。左右咱們兩家也只是打了個招呼,更不說先前王家大老爺也不曾完全應下。”那拉淑嫻遲疑了一下,她本人早已相中了王熙鳳當自己的兒媳婦兒,可一來倆孩子年歲都小,二來王熙鳳如今還在重孝之中,這個時候說甚麼都沒用。
“我知曉,那事兒我自是知曉的。不過……”王夫人急急的開口解釋,只是話到了嘴邊,又不知曉該如何說了。是說先將此事定下來好呢?還是說王子勝之前都是在胡說八道,王家那頭是非常願意結親的?甭管是哪一種,都是好說不好聽的。
相較於王夫人的急切,那拉淑嫻反而淡定得很。也是,如今要守重孝的人是王熙鳳,她完全無需擔憂自己相中的兒媳婦兒半路跑了。本朝注重孝道,但凡王家人有點兒腦子,都絕不會在重孝期間幫兒女定下親事的。再說了,這不還有一個王仁在前頭頂著嗎?
當下,那拉淑嫻開口安慰道:“弟妹也無需這般焦急,實話同你說了罷,我本人極是喜歡鳳哥兒那孩子,只是如今這個時候……這樣罷,一切等她出了孝再說,你看如何?”
“好好,那就依大嫂的。”王夫人還能說甚麼?她就算再迫不及待的想要國子監監生的名額,也沒有渾到這個地步。
重孝期間談婚論嫁,那是將整個家族往死里逼呢!莫說鳳哥兒如今年歲尚小,哪怕真的是老姑娘了,那也只能私底下悄悄的相看,等出了孝期再另行聘嫁。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倆孩子年歲都小。還有一點,以榮國府的規矩,長兄未娶,身為弟弟是絕不可能越過哥哥將親事定下來的。因而,王夫人只在心頭暗道,除非她兒子能順利進入國子監,要不然絕對不相看親事,逼著璉哥兒也跟著往後挪。只這般想著,王夫人的心情才略微好轉了一些,又說了兩句場面話後,便笑著告辭離開了。
九月底,王家大太太徒然離世。待十一月中旬,王家出殯,諸親朋好友皆前往送殯,亦有重情重義的人家擺了路祭,為逝者悼念。
直到十二月,榮國府又陷入了另一陣忙碌之中,卻並非為了年關一事,而是為元姐兒挑選教養嬤嬤。
甭管榮國府是否式微,若僅僅是尋幾個出宮的宮女,那是絕對沒有問題的。然而,賈母並不滿足於此,在她看來,小小宮女並不濟事,畢竟但凡有能耐些,得了主子青睞的,定能在主子跟前留到五十歲,而非二十五歲就出宮了。當然,有些宮女急著出宮是打算嫁人的,這些自是另當別論,畢竟她們是不可能來榮國府當清客的。而那些並不嫁人,年歲又不大的,則完全不被賈母看在眼裡。
幾番折騰下來,榮國府內倒是多了四五個人,卻沒一個是入了賈母眼的。直到小年夜當日,賈赦領著一個年歲約莫五旬的嬤嬤,回了府里。
“我說你們到底在折騰個甚麼?連聖上都聽說了,你們能不折騰嗎?咱們家又不缺使喚的人,好端端的,又是臨近年關,尋甚麼下人?”賈赦滿臉不耐煩的出現在了賈母跟前,又拿手指了指站在他身後兩步遠的嬤嬤,極為勉強的解釋道,“具體的緣由我也不知曉,所以不用問了。這個嬤嬤是原本儲秀宮裡的,聖上送予我的。”
忍了又忍,賈赦仍沒能忍住,吐槽道:“我這輩子就沒那麼丟人現眼過!臨近年關了,聖上當著一屋子皇子皇孫們的面,賜了我一個老嬤嬤!!這叫個甚麼事兒嘛!反正我不管了,這人送予老太太您了。記著,別往我房裡塞,我跟她八字不合!”
說罷,賈赦立刻轉身跑得無影無蹤。倒不是他矯情,而是就這麼一路過來,老嬤嬤已經從言行舉止方方面面對賈赦進行了無情的抨擊。
賈赦:……老紙是朝廷命官,不是儲秀宮裡待選的小主!!
於是,賈赦麻溜的跑遠了,只留下賈母同老嬤嬤面面相覷。好在賈母不是賈赦,非但更為靠譜,且她很快就明白了長青帝的用意。
榮國府雖已式微,可到底是太祖當年御封的四王八公之一,想來即便是長青帝,也不曾完全放鬆了警惕,仍時時注意著榮國府的動向,這才會有了如今這番賜下宮中嬤嬤的舉動。當然,這番舉動一方面說明了長青帝仍很重視榮國府,可從另一方面而言,又何嘗不是時刻監視著榮國府呢?
可賈母是甚麼人,自信心爆棚都是說輕了,一聽說眼前的嬤嬤是由長青帝賜下的,登時激動的滿臉堆笑,忙不迭的使人看座,讓嬤嬤坐下,又細細詢問了嬤嬤的名姓該如何稱呼,以及先前在宮中的職位等等。
“老奴姓姜,老太君只管喚我姜嬤嬤即可。”
姜嬤嬤早已將賈赦以及賈母的神態看在了眼裡,若說賈赦只是滿不在乎中帶著一絲不耐煩,那麼賈母便是諂媚不已了。不過,有一點可以確信,這對母子倆皆不曾對長青帝賜下她的做法感到一絲一毫的不悅,或者警惕。也就是說,這對母子倆要麼就是忠心到完全不懷疑長青帝的用意,要麼就是愚蠢到一點兒湊不曾察覺到任何異常。
呵呵,正常情況下,帝王會特地給臣子賜下一位宮中出來的老嬤嬤嗎?旁的不說,就不怕她自帶通信渠道,將榮國府里所有的事兒盡數賣予長青帝?顯然,賈赦和賈母都不曾往那方面去想,或者是真的不在意。
甭管怎麼說,姜嬤嬤算是在榮國府內住了下來。她的行囊並不多,只一些從宮中帶出來的細軟,這還是她多年積攢的月錢以及上頭貴人主子們給的賞賜。至於日常用品,反而少得可憐。自然,賈母是萬萬不會虧待她的。
只一聲吩咐,賈母便命人在最短時間內備齊了所有的一切,且樣樣都是極為精緻的。賈母素來崇尚奢侈,她院子裡的東西就沒一樣不好的,甚至為了給予姜嬤嬤最大的體面,賈母還將前不久剛補上來的新的珍珠給姜嬤嬤使喚。
對此,姜嬤嬤欣然接受,並在次日一早就開始細心教導元姐兒了。
還沒兩日,元姐兒那頭尚看不出任何進展,倒是迎姐兒一臉崩潰的奔回了榮禧堂,且一見著那拉淑嫻就不管不顧的撲了過來,嚶嚶嚶的哭了起來。
“好端端的,哪個欺負了你?”那拉淑嫻頭一個反應就是十二又折騰人了,不過很快她就想起來了,十二早在小年夜之前,就去了張家,至今尚未歸來。可除了十二還有誰那麼無聊,跟一個小胖丫頭為難呢?
“嬤嬤打人!”迎姐兒抬起了頭,面上還掛著眼淚珠子,可憐兮兮的控訴著。
“甚麼?”那拉淑嫻微微一愣,恰好這會兒容嬤嬤走了進來,聞言也是一怔。主僕二人對視一眼後,立刻一唱一和的追問了起來。
那拉淑嫻道:“哪個嬤嬤打人了?讓張嬤嬤隨你過去,給你出氣可好?”
容嬤嬤便緊接著道:“對,我最厲害了,保准打的那人哭爹喊娘。姐兒快告訴嬤嬤,誰打你了?”
倆人皆認為是榮慶堂不知哪個不長眼的暗中欺負了迎姐兒,畢竟迎姐兒素來都是一副嬌憨的模樣,性子遲鈍不說,連話兒都說得不是很利索,甚至因著同賈母並不熟稔,即便受了委屈也不會同賈母告狀的。
不曾想,迎姐兒卻道:“不是打二丫頭,是打大姐姐!”
“大……你是說元姐兒?”那拉淑嫻愣了一下,旋即才反應過來,“可是新來的姜嬤嬤?她怎麼打元姐兒了?”
“就是新來的嬤嬤,二丫頭都看到了,她拿著手板子,一下一下的打大姐姐。她還讓大姐姐學走路,學行禮,不好就打,啪啪啪!”許是因著終於尋到了可以為她撐腰的人,迎姐兒倒是比平日裡說的更利索了,不單說,還連比帶劃的,爭取讓那拉淑嫻能儘快弄懂她的意思。
只是,那拉淑嫻雖然很快就弄明白了,卻只能一臉的無奈。
在她看來,雖說賈母身上有著諸多缺點,卻還不曾老糊塗到連自己院子裡發生的事情都不清楚的地步。想來,姜嬤嬤教導元姐兒禮儀,並責罰一事,賈母定然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如此一來,倒是苦了元姐兒,小小年歲不能嬌養著,反而要吃那些苦頭……
“這樣罷,我領你去尋二太太,你可以同她說說。”那拉淑嫻思量了一刻,仍覺得自己沒有插手的立場,索性領著迎姐兒往梨香院去了,想著若是王夫人不知曉此事,讓她儘快知曉也好,哪怕她早已知曉,大不了就是趁著年關將近妯娌倆說會兒話,左右如今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了。不過,據她的猜測,只怕王夫人應該是知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