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下人剛退出去,王夫人便笑著走了進來,且連聲告罪道:“母親,大嫂,今個兒我來遲了,回頭罰我請你們一桌家宴可好?”說著,便走到那拉淑嫻的跟前,熱情的挽著她,笑道,“大嫂不怪我惱我罷?”
一看到王夫人的笑容,那拉淑嫻首先想到的就是那句,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不過,甭管心中是何思何想,明面上該客氣的還得客氣,那拉淑嫻只道:“弟妹說的甚麼見外話兒?我何時怪過你惱過你?咱們雖不是嫡親的姐妹,可進門多年,我早已拿你當親妹子看待了,你卻是說說,可有姐姐生妹妹氣的?”
王夫人面容有些抽搐,她原以為有著先前那些個事兒,最好的結果便是那拉淑嫻不跟她一般見識,卻萬萬沒想到,那拉淑嫻竟當眾說出了這般噁心人的話。偏生,話頭是她起的,加之她又別有用心,因而即便心中再噁心,面上卻只能堆笑著道:“大嫂您說的是。”
“你倆倒是要好,卻是偏偏把我這老婆子丟在一旁。”賈母笑著嗔怪道,同時眼底里極快的閃過一絲算計,因著掩飾得好,除了正巧回過頭來的那拉淑嫻外,無一人察覺。
因著賈府諸人都有心將場面弄得好看一些,故而今個兒的會面顯得極為融洽。等臨近晌午,賈母還賜下了客宴款待張家的僕從。待用了午膳,張家僕從由榮慶堂的丫鬟引著去了東院那頭。
彼時,容嬤嬤正在院門外杵著,活脫脫的就是個凶神惡煞的門神樣兒,乍一看卻是比那鍾馗都恐怖。
這是實話,完全不誇張。倒不是說容嬤嬤的長相嚇人,而是她虎著臉泛著殺氣的樣子,讓人只一眼就覺得額間滲汗脊背發涼。引路的丫鬟只遠遠的瞧了一眼,便立刻尋了個藉口飛快的逃竄了,剩下張家一眾僕從愣是想靠近又沒那個膽子。
“你是……姑太太的奶娘?”打頭的嬤嬤遲疑了半響,她原是在張家老太太從娘家陪嫁過來的,算是看著張家三兒一女長大的。不過,她是管事嬤嬤而非貼身伺候的,因而只同容嬤嬤相識,卻並不熟稔。加之方才榮國府和張家雖只有兩年多不曾來往,可事實上僕從之間見面更少。算起來,卻是自打那拉淑嫻出門子以後,便再也沒機會見面過。
“梁嬤嬤,秦嬤嬤,還有你桂香。你們仨來我房裡,我有話同你們說。”容嬤嬤說這話時,不單虎著臉,還刻意帶上了陣陣威壓。當然就憑她的能耐,想要壓住真正的皇家宗室女是大不容易,可對於幾個嬤嬤來說,卻是輕而易舉的。
張家一眾僕從皆被嚇得面色煞白,被點到名的打頭嬤嬤以及另外兩人更是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卻沒一個敢拒絕容嬤嬤的要求,只帶著英勇就義的心情跟著走了。至於另幾個人則只老老實實的進了院子裡,排成一排立在廊下眼觀鼻鼻觀心,端的是一副穩重妥當。惹得正好走出正堂的賈赦不由的贊道,這才是真正的大家風範。
<<<
容嬤嬤去跟人敘舊了,而賈母這會兒也不曾閒著,儘管早已到了她素日裡午後小憩的時辰,可如今她卻是顧不得那麼多了。
“王氏你是怎麼回事兒?我明明是同時派人去喚你們的,怎的連赦兒和他媳婦兒都到了,你還未到?”賈母冷著臉瞪著王夫人,儘管去喚人時是同時的,可想也知曉,榮禧堂比東院近了不止一星半點兒,該有多磨嘰才會比那拉淑嫻還晚來?要知道,如今的榮禧堂里,連個孩子都沒有,加上賈政白日裡不可能待在榮禧堂里,竟是想幫著尋個由頭都沒法子。
“母親,我這不是擔心她們覺得我來得太早了,心裡犯嘀咕嗎?”王夫人面上訕訕的,雖說有賈母作為強力後盾,可經過了先前那些事兒,王夫人每次一想到大房,除了憤怒和不甘外,也確是有些心虛。說到底,這榮禧堂也好,管家權也罷,甚至這偌大的一個榮國府將來不都是大房的?她倒是希望一輩子強占著不放手,可到底還存了一份理智,知曉那是絕不可能的事兒。
“你個蠢貨!你以為你晚來一些就能掩蓋住這個事實?別做夢了,人家回頭一去東院,不就立刻清楚明白了?自以為是的蠢貨!”
“母親,我這不是……”王夫人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把後頭的話給咽了下去。
賈母見狀更是不屑了,冷笑道:“有這個心沒那份膽兒?既如此,你還占著作甚?索性一併都讓出去,你看看張氏回頭會不會感激你。罷了,先不說這些個事兒了,我且警告你,張家眼瞅著就要起復了,這檔口你要是敢做出甚麼事兒來,萬一惹得張家不悅,牽連了政兒的話,我定饒不了你!”
王夫人攏在袖子裡的雙手死死的握成拳頭,連指甲深深的掐到了肉里都覺不出一絲疼痛,面上還要裝出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平靜的回道:“母親您說的是,兒媳婦兒定會同大嫂好生相處的。”
“你知曉便好!先前,聖上惱了張家老太爺,直接將人從金鑾殿拖了出去,人人都道張家要倒霉了。恰巧他家那老老太太也病故了,一家子都丁憂回鄉去了。我原還想著,這門親白結了,虧得沒牽累到咱們家,不然可算是倒了八輩子的霉了。幸好幸好,看來聖上只是一時來氣,對於張家還是很看重的。也是,張家老太爺可是太子太傅,三位老爺官職最低的也是從四品。這赦兒他無心走仕途,若能讓張家幫襯政兒,那咱們家可就甚麼都不愁了。”
“是,母親。”
“知道是就老實一點兒!回頭……”賈母頓了頓,閉了閉眼睛仔細的盤算了一刻,好半響才仿佛下定決心一般,道,“榮禧堂你們都住慣了,搬來搬去的也麻煩。不過這管家權,回頭你將庫房鑰匙交還予我,我幫你存著,若是下回赦兒媳婦兒再度提起管家權一事,你直接給她便是。別那麼目光短淺的,不是給她不給你,是我掌著,分她一些讓她幫襯著。唉,說來說去不都是為了政兒?五品的工部員外郎聽著是不錯,卻實在是彰顯不出我兒的經世之才。現如今,政兒還年輕,先想法子謀個正四品之職,等過個三五年攢夠了資歷,從三品正三品也是極有可能的。若我能在有生之年瞧見政兒成為一品大員,便是死了也瞑目。”
說罷,賈母便向王夫人擺了擺手:“去罷,別再跟赦兒媳婦兒鬥氣了,赦兒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咱們這偌大的一個榮國府,還得靠政兒支撐著。”
王夫人很快就告退了,只是等回了榮禧堂後,卻是忍不住砸了好幾樣瓷器。虧得她身邊都是心腹,縱是去了一個金珠,也還有花鈿和螺鈿在,這倆雖容貌比不得金珠,口風卻是緊得很。只是因著金珠的下場在前,這倆丫鬟只低頭做著分內的事兒,旁的一切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因此自也沒人去勸著王夫人。
彼時,容嬤嬤也結束了為時兩刻鐘的敘舊,帶著張家那三人進了正堂內室去見那拉淑嫻。
那拉淑嫻這會兒正眯著靠坐在美人榻上,一旁的小丫鬟正拿著美人錘給她捶腿,見容嬤嬤過來,小丫鬟手上的動作一頓,那拉淑嫻微睜開了眼來,笑道:“下去罷,我同嬤嬤說兩句話。”又道,“嬤嬤坐罷,咱們許久不見,是該好生敘敘舊。”
容嬤嬤拿了腳踏子過來,張家的三位嬤嬤行了禮告了饒之後,紛紛坐下,卻不敢輕易開口,只目不斜視的盯著自己的腳背。
“這是怎的了?不過才幾年不見,嬤嬤就這般見外了?對了,我記得出閣前,桂香還沒配人,如今配了誰?可有兒女了?”
被點到名兒的桂香原是三位嬤嬤中最小的一個,也許這般說還不太明顯,具體點兒說,這打頭的梁嬤嬤是張家老太太的陪嫁丫鬟,而秦嬤嬤則是張家的家生子,跟了老太太也有小二十年了,至於桂香,卻是比那拉淑嫻還小兩歲,她出閣前,桂香是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
“回姑太太的話,老太太做主,把我配給了梁忠,前幾年生了個小子,剛上了四歲。”桂香說著,還瞧了一眼梁嬤嬤,這梁忠卻是梁嬤嬤最小也是最能幹的兒子。
“好事兒,你的喜事兒我沒能趕上,如今補上。”那拉淑嫻向容嬤嬤使了個眼色,後者很快就去後頭耳房裡拿了個絞絲金鐲,賞給了桂香。不等桂香開口推辭,那拉淑嫻又道,“如今家裡頭如何了?父親母親甚麼時候能到?哥哥嫂子們可好?”
梁嬤嬤原是想幫著桂香推辭的,只一聽這話,卻是一個沒繃住身子略往傾,噗通一聲跪倒在了那拉淑嫻跟前,顫著聲音道:“姑太太,老太爺讓老奴早早的趕來,卻是問您一個事兒。這京里的情形……太子爺……老太爺讓問,張家是否還要繼續避世不出。”
☆、第013章
正當那拉淑嫻在同娘家人說體己話時,榮慶堂這邊熱鬧得很,卻是因著賈母在王夫人回去後,仍有些不大放心,索性喚了賈政過來細細分說。
“政兒,你是個極有天賦的好孩子,打小就格外用功知道上進,從沒讓我和你父親失望過。你父親臨終前上了摺子,為你討了個五品工部員外郎的職兒,可這個位置實在是難以讓你一展抱負。正好張家人快回來了,要不就讓你大哥大嫂去張家那頭幫你說說,看能不能推薦幾位先生予你,將來在仕途上也能少走一些彎路。為娘都替你規劃好了,你原是五品,若有張家幫襯,起碼能再升半級一級的,哪怕是從四品,也別五品好聽太多了。等過上個三五年的,你攢夠了資歷再往上升升,想來不出十年就成為三品官兒,二十年之內升到二品,爭取在你五十歲之前成為朝廷的一品大員!!”
賈母說的那叫一個鏗鏘有力,甚至她還顧忌到了賈政的自尊心,又特地添了兩句:“政兒,為娘知曉你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不願藉助外力。可你就替為娘想想罷,為娘的年歲不小了,只盼著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你成為一品大員,封侯拜相光宗耀祖!”
“母親!”賈政也很是激動,當下便給賈母跪了,口稱,“母親儘管放心,兒子定然努力上進,絕不會辜負母親您的殷切期盼。”
“這就對了。你跟赦兒不同,他一看就是個不成器的,為娘從未期待過他。政兒你別跟他一般見識,要記得咱們榮國府的將來就落在你的肩頭上了。你媳婦兒那頭,我也同她說了,要跟赦兒媳婦兒好好處著,原就是妯娌倆,沒的鬧得那般僵的,這王家那頭滿門武將,自是幫襯不了你,咱們家還得靠張家拉拔。”
“是,母親您說的是。”賈政對於那拉淑嫻倒是沒甚麼意見,主要是後者自打進門後,雖也同他見過幾次面,卻從未發生過任何爭執。再加上張家乃是詩書傳家,本著尊敬讀書人的心態,賈政最多也就在心裡感概一句,鮮花插在牛糞上了。至於賈赦,在聽了賈母的勸說後,賈政毅然決定,往後絕不再自降格調同賈赦為難。畢竟,他可是個清高的讀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