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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的賈母,在此之前剛被告知,寶玉直接給送到梨香院了,她還沒有就此向那拉淑嫻問罪,就聽著王夫人跟個連珠炮似的,噼里啪啦的就是一大通話。
然而,即便王夫人因著喘氣而略停頓了一下,已經完全懵了的賈母,也沒有抓緊機會反駁。有道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只這麼片刻的遲疑,王夫人又開始了。
“瞧瞧您花了大半輩子的時間疼著衝著我家老爺,可如今我家老爺卻僅僅只是一介白丁!說起來都好笑,我家老爺為何會被削官罷職呢?別扯上大老爺,赦大老爺只是依著律法辦事兒。是我家老爺先貪污受賄,將自己的官途逼到了絕路上,可這一切是誰造成的?瞪我作甚?對,沒錯,我是幫著老爺收錢了,可這是誰讓我做的?誰哭著喊著鬧著說府裡頭沒錢啦!咱們家已經家徒四壁衣食無著啦!就算要流落街頭沿街乞討啦!”
王夫人扯著嗓子喊了兩聲,旋即立刻換了一副譏諷的語氣。
“哼,也是我天真,我家老爺則是純孝,竟是人家說甚麼就信甚麼了。別瞪我,我在娘家那會兒,就沒人教過我甚麼是律法,我們王氏女呀,就是這般的目不識丁不通道理,不像某些侯府千金,竟也跟我這種粗鄙婦人一般沒有見識!”
若說方才還只是指桑罵槐的話,那麼如今卻是實打實的指名道姓了。
賈母被氣得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的,連聲大喘氣著,卻愣是沒有絲毫暈厥的前兆,倒是看著很像是隨時都可以衝上來跟王夫人拼命。
可惜,王夫人已經徹底豁出去了,她才不怕!
“我家老爺被您寵了半輩子,算是徹底給廢了。我家珠兒,也被您寵了近二十年,要不是他攤上個能耐的大伯,別提廢了,只怕連小命都得丟掉。還有我那可憐的元姐兒,那會兒我是說好生尋個人家嫁過去的,偏您不允,非要尋那甚麼教養嬤嬤,吃了十來年的苦,才給巴巴的小選入宮!”
“那不好嗎?她如今可是聖上的女人!”賈母終於逮著個話頭,憤恨不已的吼道。
“好好!當然好啦!也不看看當初元姐兒剛被賜給廉王殿下時,您那副擔心得快暈過去的模樣!得了,我算是看透了,但凡您瞧不上眼的,那一準有大出息。反過來說,您覺得大好的特好的,那一定討不了好!”
王夫人簡直就是豁出去跟賈母拼誰的嗓門響了,結果當然是明擺著的,王夫人吼的整個榮慶堂鴉雀無聲,包括立在一旁已經徹底傻眼的那拉淑嫻,以及之後尾隨進來的迎姐兒。
“不是嗎?不是嗎!我家老爺,您瞧著好罷?他如今就是一介白丁!我家珠兒您瞧著好罷?他險些沒了前途還差點兒丟了小命!我家元姐兒您瞧著好罷?費盡心機給弄到宮裡,進去前吃了十來年的苦,進去後還不知曉給作踐成甚麼樣子呢!”
頓了頓,王夫人狠狠的擼了一把袖子,一副戰鬥到底的狠戾模樣。
“再仔細想想,元姐兒給賜予廉王殿下時,您就說不好了要糟了!結果,她如今是聖上的妃嬪,就算一時半會兒的還沒得封賞,可鐵定也遠不了。再譬如,赦大老爺您瞧著不好罷?壞話說了一大通,只差沒有指著他的鼻子大罵是個廢物了,結果人家如今是正一品的殿閣大學士!”
“那是他走了狗屎運!”賈母咬牙切齒的怒吼道。
“行啊!那您也走一個呢!”王夫人不怕死的跟她對吼道,“我讀書少,我出身低,我還沒見識!可就算如此,我也知曉甚麼叫做正一品殿閣大學士!難不成,老太太您的意思是,當今聖上沒眼力勁兒?!”
就算再給賈母十個膽子,她也不敢接王夫人這話。哪怕私底下她真的認為賈赦是個廢物,而聖上是個昏君,那也沒膽子直接說出來呢。
眼見賈母氣得拿手直捶胸口,王夫人反而愈發的嘚瑟起來了:“老太太,我這個當兒媳婦兒的給您跪下了,我跪下來跟您磕頭賠不是求求您放過咱們二房罷!我不圖旁的,只求您可勁兒的嫌棄咱們二房,可千萬別太待見咱們二房了。就這樣好了,我家老爺是慫貨,是一無是處的廢話;我呢,是個潑婦,出身低微沒腦子;我的珠兒又蠢又笨,我的元姐兒是個沒福氣的,我的寶玉更是渾身上下尋不出半個優點來……我求求您說咱們二房的壞話罷!”
“王氏!你信不信我讓政兒休棄了你!”賈母勃然大怒,王夫人這話分明就是在指責她是烏鴉嘴嘛!
王夫人猛地一拍巴掌:“就這麼辦!對了,您索性立刻下令將我攆回娘家去,就跟當年趁著大老爺不在家,您將大太太母子二人連夜攆出家門一個樣兒!”
“甚麼?還發生過這樣的事兒!!”
幾乎王夫人的話音剛落,賈赦就一頭沖了進來,又驚又怒的抬眼瞪著賈母。方才,他剛回到府上,就被告知後宅翻天了,還道是賈母又跟王夫人聯手欺負他家溫婉賢淑的好媳婦兒了,結果……
“赦兒,你別聽這個蠢婦胡說八道!”賈母暗叫不妙,忙急急的開口反駁道。
可惜的是,雖然賈赦對王夫人有著千百個意見,卻唯獨不覺得這是假話。哪怕他剛進門沒多久,也才聽了幾句話,可聯繫上王夫人那怒火衝天的模樣,明顯這是在盛怒之下將心裡頭都倒了出來。再說了,這不還有那拉淑嫻在嘛?
結果,賈赦剛打算回過頭來詢問那拉淑嫻,就被王夫人截過了話頭:“我王氏對天發誓,那絕對是真的!對了,還不止是他們母子倆,當時大嫂都已經懷上了琮兒,老太太還是將他們趕出去了,連夜趕出去呢!!”
這話一出,賈赦總算是有了印象。其實事情的原委未必就有王夫人說的那麼誇張,比如說,連那拉淑嫻當時都不知曉自己懷了身孕,更別提賈母了。可不得不說一句,整個事情還真是如此,頂多就是掐頭去尾掩去了不少細節處。
畢竟,那拉淑嫻也不是甚麼善茬,與其說是賈母單方面的將她和璉哥兒並肚子裡的孩子連夜攆出家門,不如說那原本就在那拉淑嫻計劃之內。
但王夫人也沒說謊,不是嗎?
賈赦目光森然的望著賈母。
這下子,王夫人更嘚瑟了,她來之前就已經瞧過賈政那貨了。很明顯,賈政因著前段時間的事情,算是被賈母徹底傷透了心,就算礙於孝道仍會站在賈母那邊,可一心一意的對待賈母,跟敷衍的只做表面功夫,那是完全不同的。再說了,王夫人如今長子有出息了,女兒的前途更是敞亮,唯一沒著落的次子年歲還小,也不用太擔心。
況且,有一件事兒王夫人誰都沒有告訴,那就是她早年間嫁到金陵城的娘家妹妹給她來信了,信中有意無意的提及,想來個親上加親。
她的娘家妹妹喲,可是嫁到了皇商薛家的!當年薛家來王家下聘時,王夫人還特地回過娘家,那絕對是拿錢撒著玩兒。且薛家也是一脈單傳的,當然族親有很多,可紫薇舍人薛公卻只有一個兒子,便是她的妹夫,而她妹夫膝下的一兒一女皆是她妹妹所出,這要是將薛家那姐兒娶回來,豈不是娶回了個財神爺?!
又思及自己的大兒媳婦兒,王夫人只覺得萬分膈應。
也許在旁人看來,李紈是千好萬好。不單娘家是讀書人家,本人知書達理不說,還在進門第二年就給她生了個大胖孫子。
可王夫人一點兒也不稀罕!
生小子有甚麼好稀罕的?哪個女人生不出了?想她不也是進門第二年就生了珠哥兒的?讓她尤其煩惱的是,李紈她沒嫁妝,也不是完全沒有,而是整副嫁妝加到一塊兒,統共也只有不到兩萬的錢。其中一大半還是榮國府下的聘禮!要知曉,就是她當年也是帶了幾十萬的嫁妝進門的,而她妹妹算上薛家給的聘禮,足足有上百萬的嫁妝!
女人嘛,生兒子不稀罕,有錢才是稀罕。只要一想到李紈那窮酸的嫁妝,王夫人就心肝兒疼。好在,珠哥兒是二房的長子,將來家業肯定是予了他的,倒是不用發愁。可她的寶玉卻是次子,將來少不得她用私房貼補些,最好就是給尋個有豐厚嫁妝的媳婦兒,那才叫妙呢。
而李紈還有一點讓王夫人格外厭煩的,那就是李紈她向著賈母!
也並非完全心向著賈母,而是李紈她知禮數,事事都已賈母為先,這點讓王夫人格外的受不了。這太婆婆有啥好在意的?隨便糊弄一下就得了,有好處當然是想著自己婆婆了。李紈她是不是傻啊?
王夫人打定主意,長子既然已經如此了,那麼次子定要好好謀劃。寶玉的媳婦兒定要娘家有錢,嫁妝豐厚,本人聰慧能耐,最最重要的是一心要向著她。
所以,得罪了賈母才是好事兒,免得回頭賈母硬給她家寶玉強塞一門所謂的“好親事”!
“老太太,咱們今個兒索性把話說清楚罷!咱們二房的事兒您就少摻合罷,咱們實在是沒福氣享受您的好心!對了,您要是真想含飴弄孫,我回頭將我那一屋子的庶子庶女全給您送來,死活不論!!”
說罷,王夫人一扭腰身,跟身後有鬼在追似的,飛快的跑遠了。
☆、第204章
榮慶堂里,賈母氣得七竅生煙,偏生這一次她硬氣極了,縱然被氣成這副模樣,仍然堅持著不暈厥過去。可惜的是,暈厥也好堅挺也罷,都要有人在乎才是。然而,賈政被傷透了心,如今在梨香院裡黯然神傷的療養,至於賈赦則是不惹事兒也罷,就連賈母都已經對這個兒子完全不抱任何希望了。
近些年來的是是非非,只能證明賈政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同時也證明了賈母這一生都是失敗的,卻唯獨無法證明賈赦靠譜。
——連賈赦都能考上二甲進士,沒考上的人不都是蠢蛋嗎?
——連賈赦都能成為正一品殿閣大學士,至今仍是一介白丁的賈政,當然就是奇蠢如豬了。
“你們都給我滾出去!”賈母略緩了一口氣,再度開口時,卻是怒指賈赦和那拉淑嫻,直接將人轟了出去。
那拉淑嫻倒是還罷了,作為目睹王夫人發飆將賈母從頭到尾嘲諷了個徹底的旁觀者,她很清楚賈母這會兒心頭有多窩火。既如此,不立馬離開難不成還要留在這兒等這被賈母當出氣筒嗎?可惜,她是無妨,賈赦卻是立馬炸了。
這些年來,賈赦的脾氣可謂是日漸增長,儘管他原本脾氣也不是很好,卻完全不能跟如今相提並論。
“王氏給了您氣受,您倒是尋她去呢,好端端的溜我們玩兒呢?還是那種玩夠了,就一個滾字。這算幾個意思?好嘛,慣會在我們大房跟前充大爺,碰到二房了,這還不是二弟呢,您就慫成這般了?上來跟她干呢!拿出當年血戰姨娘的氣魄來,跟王氏大戰三百回合,看到底哪個先趴下!二弟不是純孝之人嗎?讓他替您出氣呢,別誇讚受了,又跟個二傻子似的,坐看他媳婦兒跟您斗。嘖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