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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珍哥兒卻不同,毫不誇張的說,他對所有沾手過的人都曾動過真心。更具體一些的話,對於整個田氏一門,包括已經半老徐娘的田老娘,或者是才十三歲大的田二,他都曾經動過真心。
是的,真心。
心是真的,就是還不值錢了。
“我後悔了。”驀地,珍哥兒站在半化掉的雪渣子上,望著田氏,面無表情的道,“我沒有想到事情會鬧到這個地步,對不起,我後悔了。”
“爺,你說甚麼?”田氏有那麼一瞬間,腦海里一片空白,等她回過神來之後,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一般,飛似的撲了上去,卻沒想到珍哥兒猛地後退了兩步,她只重重的砸在了雪地里。
準確的說,是先被笤帚掃過又被無數人踩過的烏黑腌臢的雪渣子上。偏田氏依舊穿著之前那身裙襖,下擺處全是血,棉褲倒是被好心的婆子換過了,可鞋子卻並不曾換,更別說她下邊根本就沒有流乾淨,小半天的工夫,早已足夠血水再度,慢慢的滲出來了。
雪,本是這世上最潔淨的東西,同時也是最容易被污染的東西。
當黑色的雪渣雪水跟血混在一起的時候,那種刺鼻的味道,以及令人觸目驚心的情形,足以讓一個意志本就不堅強的人徹底崩潰。
只是崩潰的人卻不是田氏,而是珍哥兒。
“我錯了!我知曉錯了!爹,爹!爹……”珍哥兒忽的轉身狂奔起來,卻並不曾真正的跑遠,而是再度回到了寧國府大門口,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哭著叫著求著賈敬回心轉意。
他知曉錯了,他真的已經知曉錯了,只要能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發誓絕對不會再犯渾了。甚麼真愛,甚么女人,這所有的一切不都是建立在他是寧國府大爺的地位上嗎?倘若他不再擁有之前的身份,他還剩下甚麼?
“爹!爹!求求你了,爹!娘!娘,娘您救救我!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忤逆你們了,我真的知曉錯了!我不會再犯了,求求你們再給我一次機會罷!我不要田氏了,我……對,都是田氏的錯,都是你的錯!!”
驀然間,珍哥兒一臉兇猛的回身向田氏猛撲上去,雙手死死的箍住田氏的脖頸,咬牙切齒的道:“都是你的錯!你是害我變成如今這個樣子的,都是你的錯!你個賤婢,你怎麼不去死呢!!”
不遠處,榮國府角門被打開了一小半,容嬤嬤陰測測的臉在月光的映照下顯得越發的猙獰恐怖。
☆、第152章
夜已很深了,莫說主子們,連下人們也都歇下了,只余門房的婆子以及守夜的丫鬟還湊在爐火前,或是悄聲說著話,或是低頭做兩針繡活,再不然就是拿先前主子用剩下的點心果子填填肚,正好昨個兒小年夜留下了不少的好東西……
容嬤嬤悄無聲息的進了二門,門房的婆子瞧了她一眼,卻又立刻側過頭去忙自個兒的了,權當沒瞧見異常。待容嬤嬤順順暢暢的回了榮禧堂後,卻並不曾回那拉淑嫻跟前說話,而是徑直去了西廂房那頭。
榮禧堂的正堂並東西各五間耳房都是屬於賈赦和那拉淑嫻倆口子的,至於兩邊的廂房,東廂房歸了璉哥兒,西廂房則是屬於十二。而迎姐兒原先尚不曾送到榮慶堂養前,則是跟著那拉淑嫻住在耳房裡頭的。
西廂房裡,地龍燒得旺旺的,且點了個熏爐,並兩盞琉璃燈。十二正坐在琉璃燈旁,拖著腮幫子發著呆。
見容嬤嬤過來,十二猛地回神,打發走了身邊伺候的丫鬟,道:“嬤嬤,如何了?聽林姑姑說,賈珍那蠢貨真的被逐出家門了?還改了族譜?”
“可不是?”容嬤嬤笑得陰氣森森的,“敢鬧到主子跟前來,只是將他逐出家門還算是輕的,族譜也確實給改了,不過這個沒準兒,誰知道東府那位敬大老爺將來會不會後悔了,畢竟那是他獨一個兒子。”
“咱們不給他後悔的機會不就結了?”十二冷笑一聲,比起容嬤嬤是聽了丫鬟們的轉述才記恨上了那一對蠢貨,十二卻是親耳聽了個真真切切。當然,他也沒聽全乎,昨個兒早先他是跟著珠哥兒等人往暖閣去的,直到外頭的聲響越發大了,他才好奇的走到外頭聽了一耳朵,結果正好聽到了田氏那句刻薄至極的話。雖說後來賈敬狠狠的教訓了一頓那對蠢貨,可他卻猶嫌不夠。
“這好辦!不就是污衊嗎?容易得很。”
容嬤嬤拍著胸口保證道,也難怪她會這般自信,事實上之前若非她讓手底下的人混在人群里起鬨鬧騰,依著賈敬的性子,怕是即便氣得再厲害,也不會手腳麻利到不過才半個多時辰就將一切都料理好了。而如今,事情既已成為定局,她有一千一萬個的法子讓對方反悔無能。
當下,容嬤嬤再度笑開了:“有個事兒,老奴差點兒就給忘了。就方才,老奴在靠東側的角門那頭偷眼瞧到,那倆人鬧翻了,賈珍掐著田氏的脖頸好一會兒才鬆手,不過那田氏也是命大,就這樣居然還沒死成。哎喲,要是她索性死了,即便先前已經簽了賣身契,掐死下人也能獲罪。”
“掐死?”十二反問道。
“對呢,您說那珍哥兒是不是蠢透了?這主子若是責打了賣了身的下人一頓,再隨便打發出去,到時候就算真的沒了氣兒,也怪不到他身上來。偏他……不過也是,他算個甚麼東西?老奴瞧著,他連五阿哥都比不上,好歹人家敢作敢當。”
十二嗤笑一聲:“要是他能豁出去帶上田氏私奔,或者等開春田氏被流放三百里後,不離不棄的跟隨而去,我倒反而能高看他幾分。可惜呀可惜,對了,嬤嬤可知他們如今在何處落腳?”
“那賈珍好賴曾經是寧國府的大爺,倒也是有人覺得他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老奴親眼瞧著他被人領到後巷那頭去了。對了,他倒是不想管田氏,只那田氏連滾帶爬的追了上去。”
容嬤嬤原本候在角門裡,還想再看一出真情流露的大戲,結果大戲倒是有,卻是情郎險些把小情兒給掐死的兇案現場。當然,田氏最後沒死成,還死皮賴臉的跟著珍哥兒走了,問題是,但凡有腦子的人都知曉,田氏的下場絕對悽慘無比。可容嬤嬤猶嫌不夠,只要一想起先前從葡萄石榴處聽到的話,她就只恨不得拿長針將田氏戳個對穿!
這時,十二又開口了:“嬤嬤,你手頭上應該有熟悉倆府情況的人罷?讓人守著東府那頭,但凡有絲毫的風吹糙動皆回來告訴我。至於那倆蠢貨,我來處理。”
“……成!”容嬤嬤最初還有些猶豫,總覺得十二這小身板幹不了大事兒。可一想到先前那拉淑嫻說了無數次,讓孩子出去闖闖之類的話,容嬤嬤還是點頭應下了。
左右對手也就是倆蠢貨,還是失了靠山的蠢貨,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一不留神給弄死了,問題不大。抱著這樣的想法,容嬤嬤只連夜支會了各處,還不忘使人跟自家兒子兒媳婦兒打了個招呼。
說起來,張庭倆口子也是蠻可憐的,容嬤嬤這個當娘的可沒那拉淑嫻那般溫柔善良。事實上,容嬤嬤壓根就沒將張庭當成她親生兒子,倒是因著兩人之間的血緣關係,容嬤嬤覺得張庭還是可以培養一下的,爭取早日將他培養成對主子忠心耿耿的打手!
總的來說就是,有事兒去尋張庭倆口子,沒事兒就將這倆丟在一旁,左右他倆也跑不了。
這般過了三五天,眼瞅著離大年三十也沒兩天了,榮國府這邊熱鬧非凡,哪怕賈赦和賈政、王夫人都不在府中,餘下的主子們也依然打算過一個熱熱鬧鬧的年。尤其是,今年多了賈敏,以及蓉兒。
說起這蓉兒,依著賈母的意思,雖說他爹珍哥兒先前的做法令她相當的生氣,可甭管再怎麼生氣,賈母也明白在這事兒上頭,蓉兒是全然無辜的。事實上,自打小年夜那事兒之後,賈母開始深深的懷疑起了珍大奶奶柳氏的真實死因。不過,礙於寧榮二府一本同源,有些事兒賈母也只能暗中猜測一番,莫說她沒有絲毫證據,即便鐵證如山,以她的性子也絕對不會大義滅親的。
賈母唯一能做的,就是對蓉兒愈發的好了。
好到甚麼程度呢?就是連小胖丫頭迎姐兒都忍不住吃醋的地步。
原本,作為榮國府最小的孩子,迎姐兒是最受寵的。當然,事實上賈母更願意去疼愛嫡親的孫子們,可誰讓她那仨孫子都不愛理會她呢?珠哥兒和璉哥兒平日裡要去國子監上學,雖說在小年夜前兩日就放了假,可這倆哥兒要好得很,自個兒就能玩得極好,除卻晨昏定省之外,完全不往賈母跟前湊。至於十二,那就更別提了,除非十二打算坑爹,不然他完全不理會賈母。
孫子們都不喜歡她,她可不是只能疼孫女了嗎?偏元姐兒功課繁重,沒了選擇的賈母,也就只能將迎姐兒疼到了心坎兒里。
結果,卻讓迎姐兒誤以為自己是闔府上下最受寵的小寶貝兒。可惜,如今多了個蓉兒。
“老太太您不喜歡二丫頭了嗎?蓉兒不乖的,二丫頭才乖。”迎姐兒很委屈,她簡直不明白為何賈母忽的就將蓉兒當成了心肝寶貝兒,雖說之前賈母對蓉兒也挺不錯的,可僅僅是不錯而已。事實上,蓉兒來榮國府也有三個月了,可在這之前,賈母只是對他悉心照顧,尚不曾上升到捧在手心裡寵愛的地步。
“二丫頭長大了,可蓉兒還很小,再說了,哪有人會跟自己的侄兒爭風吃醋的?”賈母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無意中傷害到了迎姐兒,只隨口解釋了一句。
這種一聽起來就像是敷衍的話,當然說服不了迎姐兒。
覺得自己被傷害的迎姐兒頓時眼圈一紅,頭也不回的跑了個無影無蹤。當然,她還沒有長大到想要離家出走的年歲,她只是去尋最喜歡的小哥哥訴苦倒委屈去了。
榮禧堂里,因著這幾日那拉淑嫻都待在榮慶堂里,而璉哥兒則跟珠哥兒形影不離的,也就只有十二每日裡都回榮禧堂。當然,他這麼做並不是因為戀床之類的可笑原因,而是沒了旁人的約束,他完全可以可勁兒的折騰那對蠢貨。
剛整理好到手的消息,十二一抬頭就看到迎姐兒抹著淚花兒進來了,登時眉心一跳,本能的覺得大事不妙。
“小哥哥,老太太不喜歡二丫頭了!可這是為啥呢?明明先前老太太也沒有那麼喜歡蓉兒,可突然就……嗚嗚嗚,二丫頭不要喜歡蓉兒了,把蓉兒弄哭!”
“那你去啊!”十二一點兒也不想當知心哥哥,他當然明白賈母為何突然對蓉兒上了心,想也知曉,蓉兒之前沒了親娘,已經很可憐了,如今又沒了親爹……這逐出家門改了族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不如乾脆死了呢!至少,若是珍哥兒真的死了,起碼將來蓉兒還有個能拜祭的人,而如今這種情況,蓉兒是真的沒了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