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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是容嬤嬤,這個錯不了!!
“老太太!!”珍珠悽厲的慘叫一聲,整個人撲倒在了床榻上,卻正好將自己的嘴對準了賈母的耳朵,用只有賈母一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語速飛快的道,“老太太您還是趕緊見好就收罷,真要再鬧騰下去,外頭的傳言只會愈演愈烈,如今還有人替您辯駁,只怕往後就要一面倒的指責您了。真到了那個時候,您還能有甚麼盼頭?萬一上頭再傳出些許對您不利的評價來,您往後……老太太,您如今還是超品的國公夫人啊!”
超品國公夫人。
可憐珍珠說了一大車的話,也比不上最後這幾個字份量重。
卻說賈母一生最自豪的就是她那侯府千金的出身,以及年紀輕輕就成為誥命夫人的自豪感。如今,雖說榮國公賈代善已然過世,留給她的卻是超品國公夫人的誥命。當年,太祖賜封四王八公十二侯,雖說榮國府比不上四王,卻也是榮耀加身。又因著八公之中其餘七位都降爵世襲了,如今活著的人中,能被稱之為國公夫人的,唯獨只有賈母一人。
一下子,賈母就精神了。
“罷了罷了,你們都起來罷。唉,兒女都是前世欠下的債,都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多說無益,多說無益。”賈母只要一想到再這麼折騰下去,自己來之不易的超品誥命就極有可能不翼而飛之後,登時甚麼怨氣都消散了。
講真的,賈母並不蠢,只是為人過於自私自利,且因著眼界問題,在很多事情上完全沒有大局觀。然而,一旦涉及自身利益,她卻算計的極為清楚。
跪在地上的賈政愕然的抬頭,旋即便換上了一臉的感激涕零,只熱淚盈眶的道:“母親,兒子知曉這次是讓母親受委屈了。可是,兒子也是沒有法子,外頭的那些流言蜚語已經傳遍了,兒子縱是想為母親辯解也實在是無能為力。母親,兒子錯了,兒子真的知曉錯了,這次真的是兒子連累了母親您!”
賈政邊說邊連連叩頭,跟外頭不同,他到底是被賈母寵溺著長大的,雖說他慣會推卸責任,可在賈母這事兒上,他卻並不曾做出忘恩負義的事情來。偏他知曉的消息比賈母更為詳盡,心下也愈發的愧疚起來,叩頭時也一下比一下更用力,只片刻工夫,額頭上就腫脹起來。
這下,賈赦卻看不下去了。
其實也並非看不下去,而是賈政這番舉動可把他給為難住了。說真的,賈赦打心眼裡覺得叩頭太傻,可要是不跟著一道兒叩頭罷,又顯得一點兒誠意都沒有。愣了半響,賈赦立刻出手攔住了賈政,並朗聲道:“老太太,您趕緊說句話呢!二弟都快磕得頭破血流了!您不想白髮人送黑髮人罷?求求您了,您就饒了二弟這一回罷,他知錯了,他真的知錯了!”
憑良心說,賈赦這話聽在旁人耳中倒還像那麼一回事兒,至少他做出了兄友弟恭的態度來。可擱在那拉淑嫻眼裡簡直就是不忍直視。要知曉,讓賈母替賈政背黑鍋一事,完完全全就是賈赦出的主意!咳咳,那拉淑嫻也略幫著完善了一下,並授意張家幫襯一把。
可追本溯源,這鍋必須是賈赦的。
得虧賈母並不知曉真相,要不然她鐵定一口氣接不上來,直接去下頭見老太爺了。
也正是因著賈母的不知情,這場戲得以完美落幕。賈政痛哭流涕的表示懺悔,賈赦心疼弟弟跪求賈母原諒,而賈母則老淚縱橫的表示,她一點兒也沒往心裡去。
最終,好戲落幕,賈母喝下了早已熱了好幾遍的湯藥沉沉睡去,諸人則在賈母合眼安睡之後,四下散去。唯獨只有容嬤嬤落在最後頭,陰測測的往內室瞄了一眼。
☆、第062章
對於容嬤嬤那點子小心思,那拉淑嫻自是心知肚明的,可因著懷孕的緣故,最近她整日裡都憊懶得很,又想著容嬤嬤素來都有分寸,也就沒開口管束。
這麼一來,問題就大發了。
容嬤嬤神煩賈母,只要一想起那拉淑嫻好幾次不得不跪倒在賈母跟前,她就恨不得親自動手把那老虔婆的腦袋整個兒都擰下來,再泡在糞坑裡醃著不可!
——甚麼下賤玩意兒,竟敢受她家娘娘的跪拜!!
抱著這樣的心思,容嬤嬤毅然決定玩一票大的,讓賈母好生感受一下甚麼叫做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然而,讓容嬤嬤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這廂還沒有將計劃完全定下來,那廂珍珠就已經悄悄摸了過來。當然,所謂的悄悄摸過來只是個虛指,事實上因著賈母對珍珠報以了全部的信任,故而就算珍珠只隨口扯個謊往榮禧堂來一趟,賈母也不會有任何懷疑的。而這一次,珍珠正是借著替賈母打探外頭消息,名正言順的逛了整個榮國府,這榮禧堂只是她的其中一站。
“嬤嬤安好。”珍珠一見到容嬤嬤就先恭恭敬敬的給她行了禮,在她看來,她的禮數已經很周全了,就算容嬤嬤是那拉淑嫻的奶娘,可到底也只是個下人罷,跟她這個在賈母跟前最體面的大丫鬟完全是平級的,因而她這個禮是特地給予的顏面,而非必要的。
可容嬤嬤卻不這麼認為,她只抬了抬眼皮,也不曾露出任何鄙夷不屑的神情,卻能讓人輕易的看出她的無所謂。
珍珠滿臉通紅,可她實在是怕極了容嬤嬤,因而只低垂著頭保持著行禮的姿態,直到聽得容嬤嬤一句輕飄飄的起身,她才像是心頭的大石頭被徹底放下了一般,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嬤嬤,我有事兒同您……向您討教。”舌頭在嘴裡繞了半天,最終還是沒說出“商量”這個詞兒。
可饒是如此,回應珍珠的仍只是容嬤嬤一個輕飄飄的眼神。
“嬤嬤,為表誠意,我今個兒就將埋藏了多年的心裡話同您說說罷。”珍珠不傻,事實上她相當得聰明,且因著她原就是榮國府的家生女兒,父母祖輩連著三代人都跟著賈家人,且多半都撈到了有油水的差事。也因此,比起一般賣身的下人,珍珠眼界更廣,加上她天生就擅長觀察旁人,揣摩迎合旁人的心思,故而她從小到大都沒吃甚麼虧,且每次都能做出於她而言最佳的選擇。
然而,她再怎麼聰明也無法衝破出身的桎梏,因著她是榮國府的家生女兒,所以天生被那些個從人牙子手裡買來的下人強太多了,可也正是因著她是家生女兒,留給她的選擇權也就不多了。
嫁給府里的管事,成親後再回到賈母跟前當個管事嬤嬤,對於珍珠來說,這是最好的法子,同時也是一眼望得到頭的人生。
可她並不願意。
還有另一條路,那就是嫁給府里的爺們當通房丫鬟,雖說因著家生女兒的緣故,她這輩子都別想成為良妾,可要是僅僅當個通房,再生下一兒半女,她的人生大概就是全然不同了罷?可惜,榮國府的爺們也不多,撇開珠哥兒和璉哥兒這倆小孩崽子,也就只剩下賈赦和賈政兩兄弟了。
打從一開始,珍珠的目標就是賈赦。
作為榮國府襲爵的繼承人,賈赦的優勢太大了,不過珍珠卻並非完全基於這一點才選擇了賈赦,而是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嬤嬤別嫌棄我不害臊,實在是我這樣出身的人,若不仔細為自己盤算的話,怕是一輩子就這樣了。要只是我一個人倒是沒甚麼,可我真的不希望我將來的兒女孫輩皆是賣身的奴才,只要有一絲可能性,我都想奮力搏一把。您也不用擔心我會對大太太不利,我從沒有這般想過,甚至我之所以挑中大老爺,也不全然因著他襲爵繼承人的身份,當然更不可能是因著他的俊朗不凡,而是因為他對大太太還有哥兒的真心。”
因著瑚哥兒早夭的緣故,有些話珍珠並不敢說仔細了,只泛泛的提了太太和哥兒。不過,她這話卻是發自於肺腑的,實在是當年她親眼目睹了賈赦對於妻兒的萬般愛意,這才春心萌動,總覺得倘若她成了賈赦的通房後,也能享受到那份真情愜意,哪怕只是一絲一毫。
人呢,哪個不想被全心全意的寵愛照顧。
“所以你如今改變了心意?”容嬤嬤終於提起了點兒興趣,還指了指一旁的繡墩子,讓珍珠坐下慢慢說。
珍珠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及至坐下後才忽的想到,她為何要這般感動?不就是個繡墩子嗎?弄的自己好像沒見過世面一樣。正這般想著,珍珠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察覺到容嬤嬤已經開始不耐煩之後,忙不迭的擠出笑容回答道:“嬤嬤您說的是,我如今改了心意,我打算往二房去了。”
憑良心說,賈政也不是個好選擇,可問題是珍珠已經別無選擇了。當然,倘若她能被調撥到賈敏跟前,或許還能因著陪嫁的緣故,當上姑老爺的通房。可是,林家哥兒跟賈敏定親已經數年了,尤其眼瞅著榮國府出孝都快半年了,林家除了節禮之外,愣是沒有旁的動靜了,莫說賈敏著急,府上的其他人也急得不得了。而珍珠的年歲也不算小了,況且就算真的能如願當上陪嫁丫鬟,林家那頭是個甚麼情形她也不甚清楚,與其搏那些個虛無縹緲的前程,還不如留在榮國府里,至少還有家人幫襯著。
因著這些緣由,珍珠將目標定為了賈政。
將自己的思量一一講述出來,珍珠滿臉的嚴肅認真:“嬤嬤,我想去二房,可我其實並不在意二老爺,甚至連最初一心想要嫁的大老爺,我也壓根就不在意。我想要的是身份地位,是兒女孫輩再不當奴才,旁的任何情愛都與我無關。所以,只要您能幫我,我也願意今生今世都為您做事。”
容嬤嬤終於拿正眼看了她:“不相信情愛?”
“是的,那些個情情愛愛都只是存在於話本子、戲台上,像我這樣的人,哪裡敢奢望那些東西?嬤嬤且放心,我雖然不敢稱自己有多聰明,可至少我有自知之明。其實,我也可以跟老太太懇求,以我在老太太的體面,求去二房當個通房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可我不希望就這樣落得下乘,我想讓二老爺、二太太求著我去二房。二老爺也就罷了,我自認哄得了他,可二太太必須主動來求,要不然將來我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為達目的不惜背主嗎?”
“甚麼是背主?我絕不會因著利益而害了老太太的性命,這一點,我相信嬤嬤也不會。”說這話時,珍珠的語氣里是滿滿的篤定。
還真別說,容嬤嬤確實沒想過要了賈母的命,原因很簡單,因為賈母一死府上就又要守孝了,且一守就是三年。偏孝期之內的忌諱還特別多,尤其是那拉淑嫻如今有孕,而在孝期內出生的孩子,會被視為不詳,哪怕孩子早就孝期前就已經懷上,卻仍不能避免外人異樣的眼神。單憑這一點,容嬤嬤就不會對賈母下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