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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無需這般,我知曉大嫂忙得很。”賈敏初時有些發愣,這會兒倒是將面上的那一抹訝異掩了去,只平靜的回道。
“忙歸忙,可妹妹是老爺唯一的嫡親妹妹,往日裡我可沒少聽他提起妹妹,還總是叮囑我,對妹妹多看顧一些。”
“大哥還能提起我?提我作甚?”賈敏挑眉道,倒不是不信那拉淑嫻的話,只是她不明白,就賈赦那性子,如何就會想起她了,莫不是又幹了甚麼壞事兒?“父親過世了,母親又懶得管他,按說他再不會像從前那般央我去搬救兵了。說起來,到底還是小時候好,哪怕祖父母偏疼大哥,母親心疼二哥,至少爹爹卻是拿我當寶兒的。”
“妹妹這般,哪個不拿你當寶兒?”那拉淑嫻雖是笑著的,心頭卻是微微一嘆。若說原先僅僅是猜測,那麼如今卻是間接證實了她的猜測。賈敏是怪她的,儘管當時賈代善已經病了許久了,可大夫只道要好生將養著,若非瑚哥兒就那般走了,或許賈代善還能再撐幾年。當然,即便是責怪,賈敏也仍是有理智的,並不會因著這事兒而對那拉淑嫻橫眉豎眼的。只是,疏離卻是在所難免的。
“大嫂說笑了。”
“這可不是甚麼笑話,實實在在的心裡話呢。”頓了頓,那拉淑嫻忽的掩嘴笑道,“說來也是湊巧了,我娘家祖籍也在姑蘇,雖說我這輩子都沒去過祖籍,不過若是有機會的話,倒不妨去那兒瞧瞧。正好,我父兄他們剛從祖籍回到京城不久,先前還同我說起來了這兩年的事兒。妹妹如今身子骨大好了,要不回頭同我一道兒去走走親戚?”
賈敏愣愣的看著那拉淑嫻,半響都不曾回過神來。
父親賈代善的徒然離世,讓賈敏悲痛萬分。可再多的悲痛,在三年之後也就慢慢消散了,畢竟人還是得往前看的,只是她的前方卻充滿了迷霧。
賈代善生前就給她定下了親事,那會兒人人都說她眼光略奇,不選那些個四角俱全的好親事,甚至看不上能襲爵的侯府嫡長子,卻偏生挑中了數代單傳且已無爵可襲的林家獨子林海。那會兒,她年輕貌美,她的父親正值壯年位高權重,而她是父親唯一也是最為疼愛的嫡女。
可惜,三年之後,一切都不同了。
她已是十八歲的老姑娘了,父親也已不再人世,聖上雖未曾剝奪國公府的牌匾,然事實上榮國府早已名不副實。這倒也罷了,沒有哪家是能興旺百代的。偏生林家那頭,先前看著勢弱,可隨著林海高中探花郎,一切都變得不同了。尤其聖上瞧著竟是分外看重林海,不單在兩年內就破格提升為從四品的翰林院侍讀學士,且聽說不日即將再度被提拔。
不得不說,賈代善的眼光極好,對方果真是個前途不可限量之人。
只是,彼時的賈敏心中卻是滿滿的苦澀。
☆、第027章
每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在對未來感到憧憬的同時,也難免會有一些忐忑不安。至於究竟是哪種情緒占得比重較多,卻要看姑娘家的親事了。像賈敏,她的親事極好,只是因著境遇問題,前幾年和這兩年的差距略有些大了,這才使得她愈發焦慮起來。尤其是榮國府已出了孝期,林家那頭卻全無動靜,不得不讓賈敏心存疑慮。
賈敏實在是鬧不懂那拉淑嫻的路數,卻仍不由得順著那拉淑嫻的說辭想下去,只越想越覺得忐忑,恨不得立刻將林海尋來,是黑是白問個清楚分明才好。可惜,身為國公府的嫡出姑娘,賈敏做不出那等事情,甚至連個吐露心事的人都尋不到。
誠然,賈母是她的親生母親,對她也是極好的。可再好也不能否認,在賈母心目中,有太多太多的人比自己重要。旁的不說,在榮國府出孝之後,賈母便只顧著給賈政遍尋名師,絲毫不曾注意到,她這個無著無落的女兒。
“喲,都這個時辰了?我得趕緊走了。妹妹你可得記著,多抽空出來逛逛,縱是不喜出門,也不能整日裡蒙在屋子裡,哪怕只出來透口氣也是好的。行了,妹妹別送了,我還得去榮慶堂。”
那拉淑嫻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除了她本人之外,沒人知曉她這會兒究竟想的甚麼。當然,若是容嬤嬤在的話,倒是曾猜出個幾分來。
譬如,娘娘從不作無用功,這裡頭必定另有隱情!
——說了就跟沒說一個樣兒。
片刻後,那拉淑嫻再度回到了榮慶堂,除了得知賈母已經醒轉後,還意外的知曉,原本應當在工部當差的賈政已經回府了。那拉淑嫻雖略有些詫異,卻並未放在心上,想也知曉,賈政不過是個閒差,偶爾逃個班之類的,完全不算甚麼。不過,考慮到也許這會兒賈母正在同賈政母子談心,那拉淑嫻也不去瞎攙和,只去了旁邊的耳房略作歇息,等賈母喚她時,才再度進去。
果然,賈政也在,就立在賈母右手邊。
“淑嫻,有個事兒我想同你說說。”許是因著吃了藥歇過了,賈母雖仍面露病容,精神頭卻較之先前略好了一些。只是她這話說的雖客氣,卻隱隱有種發號施令的意味。
那拉淑嫻笑而不語。
“也不是甚麼大事,這先前你不是回娘家讓你父兄替政兒尋了三位名師嗎?如今雖說那三位老先生被聖上要了去,不過這份人情我還是記著的。只是今個兒,我才知曉,原來凌家某位老爺同政兒媳婦兒的大哥鬧了矛盾,我的意思是,你明個兒再回趟娘家,把這事兒給抹平了罷,左右也就是小事一樁。”
儘管那拉淑嫻並未開口,賈母卻不以為意的吩咐著,一旁的賈政也附和著點了點頭。其實,對於他們母子倆來說,倒不是真的在意王子勝,而是純粹出於親戚情面,隨手拉拔一把罷了。小事一樁,無需掛懷。
本以為,這次會像前幾次那般順利,畢竟這真算不上甚麼大事。不想,賈母耐著性子等了許久,都不曾聽到那拉淑嫻開口,登時有些茫然:“淑嫻?”
“老太太,我在。”
“方才我說的話,你可曾聽到了?”賈母隱隱有些不悅。
“聽著吶。”那拉淑嫻倒是笑得一臉坦蕩,只是接下來的話,卻險些沒把賈母活生生的噎死,“既是凌家和王家的事兒,那跟咱們家有甚麼關係?”
“四大家族同氣連枝,你連這也不知曉嗎?”儘管被噎了一下,可賈母還是很快就找到了由頭,頗為惱怒的斥責道,“本就是小事一樁,我回頭讓赦兒陪你回娘家一趟,你讓你父兄趕緊將事兒抹平了。我可聽政兒說了,原就是倆荒唐的糊塗蛋在那秦樓楚館裡鬧彆扭,真要說出去,哪家都沒臉,早些抹平了早好。”
那拉淑嫻挑眉看向賈母,嘴角微微翹起,語氣里有些一絲極為明顯的嘲諷:“甭管是荒唐還是怎的,那是旁人家的事兒,縱是丟人也丟不到咱們頭上了,又何苦平白惹了嫌?至於四大家族……這可真真是好笑,我只聽說過太祖賜封四王八公十二侯,四大家族又是甚麼玩意兒?”
所謂四大家族,其實應當在此之前冠上一個地名,完整的應當是金陵四大家族,即賈、史、王、薛。那拉淑嫻倒是從原主的記憶里翻出了這事兒,可她卻只當全然不知,左右這所謂的四大家族也是私底下叫的,賈家離開金陵也有幾十年了,誰還在乎這些個虛名。
賈母顯然沒料到那拉淑嫻不單斷然拒絕,還直接否了四大家族,儘管對於賈母來說,她的娘家史家仍是屬於四王八公十二侯之一的保齡侯府,可那拉淑嫻這番說辭仍讓她感到尊嚴受挫。
半響,賈母才怒氣沖沖的道:“一件小事兒而已,你至於這般推三阻四的嗎?還是忍了這許久,終於忍不住了?我說你先前怎的這般好心替政兒尋找名師,指不定一早就知曉聖上看中了那三位老先生,故意給政兒難堪!你說,是不是這樣?”
這話一出,那拉淑嫻尚可,賈政卻氣得雙目赤紅。
能夠拜入當代名家門下,的確是難得的榮耀。可當榮耀化為恥辱時,當初有多自豪,之後便有多羞惱。賈政直到今日都不敢相信是因為自己的天賦太差,才被先生們嫌棄的,可思來想去他都不得其法,待聽到賈母的這一席話後,他忽的就頓悟了。
倘若打從一開始聖上就有心招募那三位老先生入上書房教導皇子皇孫們,那他區區一個榮國府的老爺,如何能力挽狂瀾?再聯想到張家老爺子也是入上書房的其中一人,賈政覺得,他終於尋到真相了。
“君心難測,聖上是如何思量的,我又怎會知曉?”那拉淑嫻輕飄飄的甩出了一句話,旋即向著賈母微微頷首,“既然老太太無事了,那我就先告辭了。”
“等等!”賈母喚住了那拉淑嫻,雖只顰眉盯著她不發一言,卻仍很好的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那拉淑嫻略帶抱歉的笑著:“至於先前老太太叮囑的那件·肖事兒,請恕我無能為力。”說罷,也不等賈母再度開口,那拉淑嫻便飄然離去。
……
待回了東院,先去瞧了眼璉哥兒,又喚了容嬤嬤進屋,捧著茶盞忽的笑出了聲兒。容嬤嬤瞧著納罕不已,不由得問道:“主子,何事這般高興?那老太太……嗯?”
“別瞎說,我這才剛出孝呢,可不想再來一遍。”那拉淑嫻的語氣似是攔阻,說出來的話卻比容嬤嬤更為大逆不道。不過之於她,更大逆不道的話都說過,前世的經歷只告訴了她不能跟一個蠻不講理的色龍較勁,至於賈母這等後宅婦人,就無所謂了。
呷了口茶,那拉淑嫻挑重點將榮慶堂發生的事兒告訴了容嬤嬤,順便點評道:“雖不知兩家到底鬧了甚麼矛盾,可既是王家求上門來,那定是王家式微,也不用擔心張家為因此為難了。”
說著,那拉淑嫻輕笑一聲,也是她想太多了,凌家是甚麼人?若說張家乃是詩書傳家,那麼凌家卻是真正的桃李滿天下了,就算不清楚其中的細則,也無需擔憂凌家吃虧。退一步說,就算真的吃了虧,跟她有甚麼關係?
不想,容嬤嬤卻忽的沉默了。
那拉淑嫻挑眉看過去,不待她開口詢問,容嬤嬤便兩眼放光的道:“娘娘……主子!您這是不打算再裝下去了?好好,早就該這般了,不過是個區區國公府,甚至如今都不能算國公府了,咱們怕甚麼?先前是因著張家扶柩回鄉了,原先那位又不想活了,如今咱們過來了,管它國公還是國公夫人的,那捏圓搓扁還不是主子您一句話!”
“我沒想伏低做小,只是勾心鬥角的日子過膩了,想歇個兩天。另外便像嬤嬤你所說的那般,咱們剛來,裝也要裝幾日。再說給賈政那蠢貨尋名師一事,我倒是猜到他沒甚麼出息,卻是真沒料到聖上會忽的出手。這叫甚麼?老天爺都看不下去想折騰他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