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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事實證明三歲看到老這句話是很管用的。若說太上皇年幼時候是個熊孩子,年輕時候是個鬧騰性子,那麼就算他如今早已步入花甲之齡,他依舊是個能作的糟老頭子。
這不,那頭剛聽聞了聖旨的內容,這頭太上皇就立馬命人尋來了一套常服,出宮微服私訪去了。
想當年,太上皇還年輕的時候,他可真是沒少出宮蹦躂。像甚麼秦淮河畔、秦樓楚館的還算是正常的,要命的是他還總是往危險的地頭鑽,礦山、鹽場去過,甚至連州縣衙門的大牢也不是沒待過。也因此,當暗衛聽聞他老人家這回是打算往寧榮街的榮國府逛逛時,登時大鬆了一口氣。
寧榮街就在皇城根下,離皇宮滿打滿算也就一個時辰左右的路程,若是封街前往的話,只會更快。而那一片原就是前朝勛貴人家的居住之所,哪怕到了如今,住在那一片的也多半都是富貴人家,以及一些依附生存的族人。也因此,寧榮街附近的治安極好,基本上不存在會發生意外或者危險的可能性。
正如暗衛們所想的那般,太上皇一路順暢的趕到了寧榮街。因著是微服私訪,所以也沒有招搖的封街淨路,不過饒是如此,路途中也並未發生任何情況。
直到馬車停在了榮國府門口。
這裡有一個問題,雖說如今榮國府早已名不副實了,畢竟當家之人是承襲了一等將軍爵位的賈赦,話雖如此,可只要國公府的牌匾一日還在,那這裡就是名正言順的國公府。然而,若是超品國公府的話,可就沒那麼容易大開中門了。
事實上,自打榮國公賈代善過世之後,榮國府唯二的兩次開大門,就是泰安帝的聖旨到來之時。除此之外,國公府的大門素來都是緊緊關閉著的。甚至就連多年前廉親王過來討債之時,那也是走的大門旁的側門,倒不是因著榮國府拿大,而是當時的情況有些意外,畢竟廉親王是被賈赦從隔壁東府強行拖拽過來的,哪裡就有時間開大門了。
所以……
一個微服私訪的太上皇前來,這門到底是開還是不開呢?
其實這麼深奧晦澀的問題是不需要榮國府的門房來思考的,事實上一看到這般奢華大氣的馬車趕來,哪怕太上皇的確沒讓人掛上牌子,也勉強稱得上是微服,可門房是幹甚麼吃的?光靠言行舉止就能看出對方的路數,即便不能全猜中,至少也能知曉來者是個有來頭的。
當下,賴大匆匆趕來,點頭哈腰的打算先將人從側門迎進去再說,卻不想偏此時,又一輛馬車匆匆駛來,璉哥兒從上頭跳了下來。
“啊……”璉哥兒張大了嘴巴,傻不愣登的盯著比賴大當成祖宗一般打算從側門進去的太上皇,整個人都不好了,如同活在夢裡一般。
彼時,賴大自是也瞧見了他,雖說賴大知曉今個兒來訪的這位應當是個貴客,可想來再怎麼尊貴也該是貴不過自家能襲爵的璉二爺的,當下便果斷的撇下太上皇,顛顛兒的跑到璉哥兒跟前,一臉諂媚的笑著:“二爺您回來了?二爺,老太太說,讓人今個兒回來先去她那兒,還有……”
沒等賴大把話說完,璉哥兒已經噗通一下給跪了。
當然,是遠遠的向著太上皇跪的。
幾乎與此同時,馬車上又跳下來一人,似是極為不滿的嘟囔著:“大冷的天呢,不趕緊進門烤火,二哥哥你又想作甚?回頭我要告訴二姐姐和鳳姐姐,你又欺負我了。”說話間,璟哥兒已平穩落地,緊接著也看到了離自己大約十來步距離的太上皇,以及整個人都處於石化中的璉哥兒。
到底是日日出入上書房的人,比起璉哥兒這種只在殿試上見過太上皇的人不同,璟哥兒先是怔了一下,旋即很是鎮定的向賴大吩咐:“開中門。”
賴大愣住了:“甚、甚麼?”
璟哥兒向他露出了一個燦爛到邪惡的笑容:“開中門,迎太上皇。對了,趕緊喚人將我爹,還有老太太他們都……”不用往下說了,賴大已經軟倒在地,之所以沒暈過去只能說他心理素質還是挺強大的。
“怎麼就倆小子?哼,賈琮那小子呢?”太上皇還是很親切的,至少在他看來自己算是個格外仁慈的上位者,尤其在退位以後,他簡直快要被自己的善良寬厚給感動壞了,因而在面對嚇瘋了的賈家人,他果斷的向較為熟悉的璟哥兒招了招手,“來,偷偷的告訴我,你那個混帳三哥在哪兒?放心,回頭我一準不告訴人家,是你告的密。”
聞言,璟哥兒很是沉默了一下,旋即儘可能掩藏住鄙夷的神情,用不那麼瞧不起人的口吻道:“您可以告訴天下人是我告的密,因為我三哥跟聖上他們去塞外行圍這件事兒罷……大部分人都知曉。”
之所以說大部分人都知曉,而並非所有人都知曉,是因為事實上十二壓根就沒那麼受關注。又或者說,甭管再怎麼年輕有為,有賈赦這麼個爹頂在前頭,十二很難讓人注意到。更何況參加塞外行圍的人那麼多,與其關注十二,還不如去關注旁的貴人們。可饒是如此,知曉或者單純就聽了一耳朵的人還是為數不少的,畢竟這沒啥好隱瞞的。
太上皇:“……”
見太上皇一臉懵逼的模樣,璟哥兒遲疑了一下,伸手拽了拽了太上皇的袖子,提議道:“開中門特別費時間,況且這門好久沒開了,如今又是寒冬臘月的,被凍住打不開也說不準。要不咱們先往裡頭暖暖身子,等他們把這頭弄好了,再出來走一遍?”
“你傻我傻?”太上皇回過神來,瞪眼看向這個跟自己小兒子差不多的孩子,沒好氣的道,“進去罷!我這是微服私訪呢,要不是你們來得趕巧,這會兒我都已經進屋烤火了!”
“哦,那就進去罷。”璟哥兒並不怕太上皇,主要是因為太上皇很喜歡跟泰安帝作對,像甚麼讀書中途派人送糕點甜湯,或者挨打受訓之時派人攔下來還賞賜小物件之類的事兒,太上皇是真沒少干。最最要緊的是,跟整日裡一副冰山面癱模樣的泰安帝相比起來,太上皇別提有多慈眉善目了。
因為太上皇本人都不嫌棄走側門了,旁人就更沒啥好說的了。一行人只趕緊入府,倒沒往後宅去,而是進了前院正堂之中。
說起來,榮國府的前院正堂其實很少被人使用,誰讓府裡頭有個喜好熱鬧的老太太呢?甭管是日常辦宴請,還是逢年過節,總是逼著所有人都往她院子裡去,弄到後來可不是愈發沒人來前院正堂了嗎?
好在,太上皇來了,甭管素日裡賈母有多麼能耐,到了這會兒,即便是天寒地凍的,她也必須趕忙往前頭來。其他的女眷反倒是沒那麼麻煩,可去可不去,然而賈母這個超品的國公夫人,卻是必須到場的。若她不去,又豈能完成太上皇年節慰問老臣的心愿呢?
——即便從頭到尾太上皇也沒這個心愿。
下人們趕緊連滾帶爬的去後頭通知這一天大的消息,而彼時,璉哥兒也回過神來了,倒沒再跪,卻也是跟個木頭樁子一般戳在一旁,看向太上皇的眼神里滿滿的都是敬畏。
太上皇相當不滿。
在一個人覺得自己各種溫柔善良慈祥和藹的時候,卻有另外一個人充滿了敬畏的望著他,這的確不是一種美妙的感覺。偏生,太上皇對自己有著嚴苛的定位,試想想,如此和善的他怎能兇巴巴的提出否定呢?因此,他只能忍著心頭的不滿,側過臉向璉哥兒露出了一個充滿了善意的笑容。
然後,璉哥兒被嚇到了,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面色煞白渾身僵硬,一副三魂去了兩魂半的可憐模樣。
“哼哼。”太上皇相當不滿的把頭板正,恨恨的瞪了一眼滿臉好奇望著自己的璟哥兒,“你們家還真有意思,賈赦那麼厚顏無恥,生的兒子居然那麼、那麼……”
一時間找不到恰當的形容詞,太上皇略有些卡殼。
“那麼慫?”璟哥兒好奇的問道。
“對!就是慫!”太上皇從善如流的接受了璟哥兒的好心贊助,依然有些氣哼哼的道,“虧的他還最像賈赦。對了,我想起來了,賈琮他長得不好看呢!”
璟哥兒茫然又無辜的望著太上皇,不由的想起五皇子對其的評價,下意識的道:“我覺得五皇子殿下說的一點兒也沒有錯。”
“那混球說了甚麼?哼,那小子打小就沒幹過一件正經事兒,虧的還是老四家的。都說龍生龍鳳生鳳……可為啥那小子完全不像他爹呢?莫說刻板古怪了,他簡直就跟瘋了一樣,天天上躥下跳沒完沒了,聽說在上書房裡,你同他最要好?而賈琮卻是同小四最好?”
“是的。”璟哥兒認真的點了點頭,想了想又補充道,“我的確跟五皇子交好,這點兒確實不錯。可我一點兒也不覺得我三哥同四皇子最好,他其實一直特別崇拜聖上,只要聖上說了一句話,就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去完成。包括針對四皇子。”
這才是真相,將所有人都蒙在鼓裡的真相。
當然,十二之所以會針對四皇子,並不單純的因著泰安帝的緣故,只能說各占一半理由罷了。一方面,他的確非常崇拜上輩子做甚麼事兒都力求完美的皇瑪法,另一方面,他也確實很討厭上輩子的渣爹。兩者合二為一的結果就是,十二懟上了四皇子,不是真打算拼個你死我活,而是真切的希望給四皇子打造一個堪比十八層地獄的童年加少年。如果有可能的話,十二也非常願意讓四皇子一生都處於生無可戀的狀態。
可惜的是,這話壓根就沒人相信。
至少太上皇完全不信。
“忠君愛國是件好事兒,左右小四品性不錯,就算年輕性子有些毛躁,也是可以慢慢擰過來的。”太上皇才不信十二沒有站隊的意思,畢竟根據素日裡的表現看來,十二壓根就是自個兒往自個兒身上戳了一個四爺黨的標籤。咳咳,此四爺非彼四爺,雖然四皇子錦嗣跟他老子一樣都排行第四呢?
因著太上皇堅定的相信自己的判斷,璟哥兒自然不會上趕著給人家找不痛快,說白了,論脾氣品性,他才是整個大房裡頭最完美的那個。比起賈赦的混不吝,比起璉哥兒的時不時犯慫,比起十二的遊戲人間,比起至今還活在夢裡的小五,璟哥兒除了嗜睡這個毛病之外,堪稱完美。
當下,璟哥兒便笑嘻嘻的湊到太上皇跟前,半蹲半跪的倚著太上皇的大腿,舔著臉求恩典:“昨個兒的聖旨太棒了,我也想要一個。不過,就算要來了,有三哥在前比著,也沒啥了不起的。可要是由太上皇您幫我下個賜婚的旨意,那該有多好呢?回頭我就能可勁兒的在三哥跟前嘚瑟了,叫他羨慕嫉妒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