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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這事兒壓根就沒法辦。死的人是林家老太太,雖說她纏綿病榻已經很久了,可畢竟她是在揚州一個人孤零零的走的,哪怕有再多的理由,林海倆口子還是會遭人詬病。這先前還能勉強說自己也沒法子,可如今人都沒了,還要尋藉口拖延著不走嗎?
也許是無奈,也許是真的悲痛萬分,二月十六,林家舉家離開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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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氣得直接掀了桌子。
“這算是甚麼意思?咱們府上當成心肝寶貝兒疼寵著長大的姐兒,白給他們當媳婦兒了,他們還這般苛待她!先前說甚麼我的敏兒身子骨不好,不能生養……真他娘的放屁!咱們全家都能生養,哪個有問題了?我有倆兒子四閨女,我還有一群孫子孫女,倒是他們林家,都七八代單傳了,到底是哪個有問題?!”
榮慶堂里,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屏息靜氣的立在角落裡,爭取不讓自己引起主子的注意,就連素來受到倚重的鸚鵡和鴛鴦也都老老實實的立在賈母身後,半個字都不敢勸一句。
這事兒還跟賈赦不同,若是今個兒是賈赦氣到了賈母,她們還能略微勸幾句,再不然應和兩聲也成呢,左右事情一次又一次的發生,所有人都習慣了。可這一次,惹到賈母的是已經過世的林家老太太。
注意了,是已經過世的!
正常情況下,哪怕是生死大仇,可既然人家已經沒了,這仇怨也就此了結了。有道是,死者已矣,說得再多又能如何呢?可如今,賈母火氣上來了,一疊聲的咒罵著,丫鬟們是既不敢附和又不敢勸解,簡直就是怎麼做都是錯的,最終只能無奈的選擇當擺件玩意兒。
好在沒過多久,賈赦就聞訊趕來了。
賈母:……就算林家那老太婆是很可惡,可我依然不想看到你。
可惜的是,賈赦從來就沒學過讀心術,也完全不存在跟賈母心有靈犀的可能性。故而,賈赦一進到正堂,開口就拉過了一切仇恨:“人都死了,還嘀咕這些作甚?萬一她聽得咒罵聲,回頭託夢給您,豈不是嚇人得很?得了得了,您就歇著罷,左右事情已經這般了。”
“賈赦!”儘管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可惜賈母依然沒有料到,她的嫡長子竟然能耐到只需幾句話就讓她忘卻了對林家老太太的所有厭惡。
“誒誒,我在呢,老太太您有話就說,再不然您罵我一頓也好。那頭到底是親家母,再說這生死由命,又不是她主動尋死,我倒是覺得這事兒怎麼著也怪不到她身上來。”賈赦一臉誠懇的勸道。
說真的,賈赦這話還是有點兒道理的。雖說賈敏懷孕的消息早在去年就派人送到了揚州,也定然告知了林家老太太。問題是,林家老太太她病得太久了,久到連大夫都已經放棄她了,直言隨緣罷。這都隨緣了,可不就是聽天由命了嗎?因此,甭管她哪天走都很正常,況且就算是急信,那也需要時間送過來,加之先前天冷不方便,恐怕林家老太太是在正月里就沒了,又不是故意挑了林家姐兒洗三之日來添晦氣的。
“你走,我一點兒也不想看到你!”賈母才不管賈赦說的話是否有道理,她只知曉,自己一看到賈赦就渾身冒火,但凡賈赦開了口,她就忍不住去想當年怎麼就沒將這個混帳東西溺死在馬桶里呢?
賈赦一臉“你無理取鬧”的神情,遲疑了半響,才又開口道:“也行罷,回頭我讓二弟過來勸勸您。總之,您老人家就消停些罷,少折騰一些,也好讓我和二弟鬆快鬆快。”
“滾!!”
有些人就是這樣,你好好說話,壓著脾氣跟他好聲好氣的商量,他就是聽不懂,也不知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反正就是跟你唱對台戲。原就脾氣不好的賈母,被賈赦激得直接痛罵了起來。
“你個混帳東西!我是你親娘你就這麼編排我?讓我消停些,讓我少折騰些……你聽聽這些話,是一個兒子該對當娘的說的嗎?你你你、你就是個孽子,打小就沒幹過一件好事兒,如今更是長本事了,翅膀硬了,居然敢教訓起你娘我來了!混帳!混帳……”
“老太太!”鸚鵡和鴛鴦並其餘幾個丫鬟婆子,齊聲高喚起來。
——賈母又暈了。
暈就暈唄,賈赦仔細琢磨了一番,儘管很想說服自己說,賈母是被林家老太太給氣暈的,可事實明明不是這個,尤其就像他自己先前說的那般,人家林母都已經沒了,再編排怎麼也說不過去。況且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真的託夢了,你說嚇人不嚇人?
無奈之下,賈赦只要縮著肩膀當起了他的孝子,直到大夫被請來,確定賈母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後,他才腳底抹油開溜了。
也不是真的開溜了,而是跑到前院書房將正在苦讀上進的賈政喚了出來,直言道:“老太太又暈了,我就不往她跟前湊了,二弟你行,你上!”
賈政一臉的崩潰。
久病床前無孝子這句話是對的,不過擱在賈母這頭,倒不是無孝子,而是再孝順的兒子都被她的花樣作死給折騰得無話可說了。偏偏賈赦還未曾將話挑明,弄得賈政直接就誤會成賈母是因著林府舉家去揚州一事鬧彆扭了,在快速趕往榮慶堂的同時,賈政也忍不住腹誹起來。
誰都知曉女子要坐完了月子才能趕路,小孩子更不能長途奔波,可這不是事出有因嗎?
但凡有旁的選擇,林海會硬生生的拖上剛生產完的妻子和盼了多年才得到的心肝寶貝兒,長途奔波去揚州嗎?也許這世上大多數人都是重男輕女的,可這真的不包括林海。
林海只比賈政小了兩歲,如今賈政的長子珠哥兒都有十五歲了,眼瞅著就可以說親了,至於旁的兒女更是成群結隊的。可林海只有一個心肝寶貝兒!
重男輕女的前提是,他要有女兒用來輕視。可憐林海和賈敏盼了多年,好不容易才懷上了,且熬過了最艱難的懷孕十月,哪怕得的是個女兒又如何?那也是他們倆口子多年下來唯一的心肝寶貝兒。
可惜,沒有旁的法子。
本朝注重孝道,即便林海回京是長青帝所要求的,可事實上也並非沒有旁的選擇。
譬如說,林海是調回京城了,可賈敏卻是能夠留在揚州伺候婆母的,這在官場上是很常見的事情,畢竟多半的官員都不大可能留在家鄉任職,那就勢必無法在父母長輩跟前盡孝。在這種情況下,讓嫡妻代自己盡孝道是最常見的選擇,至於旁的,不是還有妾室嗎?無妨。
退一萬步來說,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林海辭官奉養老母,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發生過。早二十年前,就有這樣的先例,是一個六品的官兒,因著他本身就是由寡母含辛茹苦養大的,得知寡母病重又無法調職回家鄉後,索性直接請辭。好在結局還算不錯,長青帝允了他回鄉盡孝,卻並未允他的辭呈。待他送走了寡母又守完了孝後,直接由六品晉升到了從四品,原因是“孝心可嘉”。
然而,林海之前甚麼都沒有做,那所謂的將忠僕留在揚州壓根就不叫個事兒,至於吃喝用度樣樣精細,更不算孝順。當然,林海的風評不錯,加之他如今的官職真的不值得旁人惦記,故而也沒人抓著他的小辮子不放。可若是他再死賴著不走,不去揚州替亡母辦後事,那事情才鬧大了。
賈政再蠢也知曉林海這是不得不走,非但林海得走,身為兒媳婦兒的賈敏更要走,就連剛出生不久的林家姐兒也不能倖免。
在這件事情上,賈政自認為他再怎麼孝順也無法苟同賈母的想法,換位思考一下,要是今個兒他帶著王夫人還在汝州那邊,偏巧賈母沒了,王夫人剛生完孩子,是不是也不用過來?簡直就是胡說八道!
抱著這樣的想法,賈政匆匆趕到了榮慶堂,恰好此時,賈母也終於醒轉過來了。
“老太太,您醒了就好,兒子也能放心了。可這事兒……老太太您是真的做錯了,林妹夫也是為他的母親盡孝,在這件事情上,兒子真的沒法贊同您的想法。您仔細想想,若是今個兒這事兒發生在您自個兒身上,您會如何想呢?旁的不說,但凡王氏敢生出這樣的念頭來,借著坐月子逃避盡孝,我頭一個不放過她!!……老太太?!”
林家老太太纏綿病榻二十來年,且她一生只得了一個兒子,還至死都不曾見到孫女一面,甚至不知曉自己已經有了孫女,聽起來似乎真的挺慘的。
可再怎麼也比賈母來得好!!
看看人家兒子多靠譜,再看看自家兒子多喪德!賈母一直認為此生最悲哀的就是生了賈赦這麼個孽子,誰能想到,其實賈政喪心病狂起來,比賈赦還可怕!
——賈赦再怎麼毒舌也僅僅是咒賈母夢見林家老太太,賈政直接拿她跟林家老太太調了個兒!
#好想一個人靜靜#
☆、第178章
說真的,賈政很慌。
別看這些年來,賈母暈厥了一次又一次,可那都是賈赦惹出來的禍端,哪怕有幾次並非賈赦主動挑釁,那也跟他脫不了關係。也因著次數實在是太多了,弄到後來不單賈赦本人已經習以為常了,就連榮國府上下都淡定了。
可對於賈政來說,卻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眼瞅著賈母兩眼一翻直接暈厥過去,賈政當時就嚇得重重的跪倒在地。更準確的說,他這已經不是跪倒了,而是徹徹底底的癱軟在了地上。當然,雙膝還是著地的,看起來誠意十足還有種嚇破膽子的感覺。
始終在跟前伺候著的鸚鵡和鴛鴦真的不知曉該說甚麼才好了。
乍一看罷……
都是暈厥,之前賈赦來搞了一波,如今賈政趕上來再來了一波,按說這倆人的行為是完全一致的,自然責任也一樣,甚至賈政的罪過要更大一些,畢竟他方才所說的那番話實在是太不妥當了。
可誰讓賈政是賈母偏疼了幾十年的心肝兒呢?
鸚鵡和鴛鴦對視了一眼,打小一同長大,默契十足的倆人很快就做出了決定。先是高聲喚小丫鬟去前頭支會一聲,好讓管家再度將尚未走遠的大夫仍舊請來,再是倆人合力將暈歪了的賈母扶正後,蓋上被褥,接著是拿過還不曾收拾好的藥油等物,趁大夫尚未趕來之前,先給賈母抹上一點兒,能起到甚麼作用先不論,起來如此一來顯得她們始終都在忙綠。
大夫很快就趕來了,事實上人家壓根就還沒走。畢竟先前賈母剛暈了一回,大夫拿了診金和賞賜,正在前院那頭跟管家嘮嗑呢,結果倒是好,省得他再跑一回。
跟大夫一同過來的還有那拉淑嫻和王夫人,倆人是前後腳進來的,不同的是,那拉淑嫻滿臉的無奈,王夫人則一副強忍著看好戲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