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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佛堂里待了大半年,雖說吃喝是不愁的,可哪裡有外頭舒心了?都讓她平心靜氣,安神養氣,可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氣,怎的安生得了?
這檔口,忽的傳來一個大喜事兒,隔壁東府的蓉兒要成親了。
……!!!
喜事當然是喜事,都說是成親了那必須是喜事兒。可聽聞這個消息的所有人還是忍不住呆住了,原因在於,蓉兒他還小呢,比十二還小了三歲,今年剛滿十三歲,哪怕算作虛歲好了,也才十四歲。當然,若是擱在前朝,十三四歲成親簡直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本朝壓根就不崇尚早婚,儘管也沒人反對就是了。
其他人也就罷了,迎姐兒是最震驚的一個,回頭她就去尋了賈赦,張口就道:“爹!敬大伯伯要把蓉兒給嫁出去了!!”
“臭丫頭一邊兒待著去!”賈赦本能的先噴了她一句,旋即才道,“那是娶媳婦兒!你敬大伯伯是長房,蓉兒更是長房的嫡長孫,當然要早點兒娶媳婦兒。其實要不是當年王家老太爺、老太太接連故去,你二哥也很早就娶媳婦兒了。”
的確,璉哥兒的親事最初是定在他十七歲時,誰曾想到,王家老倆口在同一年裡接連故去。雖說王熙鳳作為孫女並不需要守滿三年孝,可當時王家很快就分家了,又一連發生了好些事兒,再加上王家的親眷也不算多,王熙鳳本人年歲也輕,索性就等出了孝後才辦了親事。這才拖到了去年六月里,好在並不耽擱甚麼,今年七月初七王熙鳳就生了,除卻是個閨女有些失望外,確實啥也沒耽擱。
可迎姐兒還是一副驚呆了的模樣:“蓉兒還是個小寶寶啊!我就記得當年頭一次看到蓉兒的時候,他穿著開襠褲咧著嘴在那裡哭唧唧的。”
這話一出,賈赦好懸沒被嗆死,緩過來後立刻噴道:“老子還見過你屎尿不知的時候呢!你不是一樣長大了嗎?”
“所以我沒嫁呢。”迎姐兒攤了攤手,格外的淡定,“我是還小啊,可蓉兒比我還小,他就是個小寶寶。”
“你……”賈赦只覺得心好累,哪怕他本人也覺得十三歲娶妻太不靠譜,可蓉兒是隔壁東府的哥兒,就算是他的晚輩好了,那他也沒權利去干涉。再說了,人家傳來消息並不是找他商議甚麼的,而是例行公事一般的通知他到時候參加喜宴。所以,甭管是有意見還是沒意見,你憋著就好,用不著說出來。
緩了半天,賈赦只能勉強解釋道:“蓉兒這事兒給你爹我提了個醒兒,再不給琮兒說親事就太晚了,他還是當叔叔呢人,怎麼能比侄兒晚呢?”
迎姐兒幽幽的看著賈赦,善良的提醒道:“五兒也是叔叔。”
賈赦:“……”小孩子長大了,果然一點兒也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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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兒的親事安排在十一月中,對方是秦家的姑娘。說起這個秦家,已經練成了官場老油條的賈赦表示,他完全沒聽說過。不過,京城裡官員眾多,也未必各個都了解,賈赦只在心頭略一疑惑,很快就徹底丟開了去。
倒是賈母,意外的對即將入門的秦氏很是在意,逢人就說對方相貌人品多麼多麼的好,又是多麼的襯她的心意,說到最後,竟是冷不丁說那未過門的秦氏是她曾孫輩兒里第一得意人兒。
也是直到聽得這話,賈赦才冷不丁的起了警惕之心。
要知道,賈母通常不誇人,但凡誇了人,必有因不說,這人絕對不可能是個好的。即便真的瞎貓碰上死耗子,是個頂頂好的人兒,只要被她這麼一夸,估計也好不了。當下,賈赦急急的去隔壁東府尋了賈敬,也顧不得客套,便直截了當的說明了來意。
“敬大哥哥不妨同我直說罷,那秦家到底是個甚麼路數,怎的我打聽來打聽去,就沒打聽出個花兒來呢?”
準確的說,也不是完全沒打聽到消息,而是打聽到的情況很出乎賈赦的意料。秦家的家主名喚秦邦業,僅僅是個無品階的小吏而已,秦家只能算是清寒之家,甚至離官宦人家都還有一大截的距離。這還不算,據說秦家的太太很早以前就過世了,加上家中又無其他女性長輩,秦氏完全就是無母的長女。
這種情況叫賈赦如何不懷疑?要知道,就算是已經被逐出家門的賈珍,當年所娶的續弦尤氏也是小官人家的嫡長女,且尤家多少還是有家底的,哪怕尤氏之母也早喪,可她起碼還有個繼母教養著。更重要的是,尤氏是繼室,這繼室出身低微一些本就是尋常的,可蓉兒要娶的卻是嫡妻!
“怎的?竟還真的有難言之隱?”賈赦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尤其面對他的詢問時,賈敬竟是一副不敢與之直視的模樣,令他不免愈發的質疑起來,“敬大哥哥,您究竟做了甚麼?”
賈敬沉默了許久許久,只道:“這事兒同你沒有關係,秦家……不差的。”
“呵呵,同我沒關係?”賈赦冷冷的看著賈敬,其實他很早以前就已經感覺到了,賈敬的狀況很是不對頭,先前一怒之下將珍哥兒逐出家門已有些反常了,之後還將惜春送到了他府上讓賈母教養,哪怕理由很是充足,卻也顯得有些古怪。畢竟,即便賈敬早已年邁,可續娶一房是有多難?再不然,就算不願意續弦,也沒得將親生的閨女推出去後,一次都不過問,甚至逢年過節連個招呼都沒有。這哪裡是送給旁人養,簡直就是恨不得直接撇清關係。
“是的,同你沒有關係。”賈敬也沒了好氣,“蓉兒是我的孫子,身為將來的一族之長,他原就應當早些成家立業開枝散葉。至於秦氏,我也是仔細相看過的,人品樣貌確實皆為上乘。”
“活到今個兒我也是長了見識了!都說娶妻娶賢,其實還不是講究一個門當戶對嗎?你跟我說甚麼人品樣貌皆為上乘?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還人品相貌出眾呢!你咋不給蓉兒娶了?哼。”賈赦簡直氣瘋了。
不是說人品樣貌就不重要,而是這並非最重要的。要知曉,嫡長子或者嫡長孫娶妻,與其說是成家不若說是兩家聯姻更為恰當一些。當然,沒的為了親事去攀龍附鳳的,可最起碼也要門當戶對罷?真要是論人品和相貌,那指不定丫鬟們比姑娘嫁的都好。旁的不說,就賈母跟前最寵愛的幾個丫鬟,哪個相貌也不輸給迎姐兒,難不成她們還能嫁得比迎姐兒更好?
痴人說夢!
“行了,這事兒已經定了,就這樣罷。”賈敬不想跟賈赦大吵,只得嘆氣擺手示意他別糾纏了。
“哼,你當我樂意管你們家的閒事?要不是蓉兒在我府上養了幾年,我才不蹚這趟渾水!”說罷,也不等賈敬有何反應,賈赦直接拂袖離開。
只是,賈赦卻不知曉,直到他離開後許久許久,賈敬才木著臉癱坐在椅子上,但凡有的選擇,他又何苦這般走這步棋呢?
☆、第226章
古人云,長幼有序乃齊家之道、立國之本。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並不僅僅是一種規矩束縛,也是一種平衡之道。一個家族若想要長長久久的興旺繁衍下去,最重要的並非富貴和權勢,而是簡簡單單的平衡二字。而所謂的平衡,從很大程度上就是以長房為尊。
說來也許很可笑,可事實就是如此,觀那些個傳承數百年的大世家,哪一個不是以長房為重的?只要長房不滅,家族便能長長久久的傳承下去。反之,則離敗落亦不久矣。這就好像是一株參天大樹,為了將養份供給主株不得不將旁支砍去,有時候甚至不惜將周圍爭奪養份的其他植株一併除去。這看似很殘忍,實則卻是為了大局考慮。
可大局……
憑良心說,這世間又有幾個人能夠做到無私無畏呢?所謂大局,也不過是分為於己有益和無益罷了。若是有益,付出些代價又何妨?若是無益甚至有害的話,誰又會在意大局如何?
家族倒了算甚麼?只要自己和至親家人還在就好。甚至國家沒了又何妨?改朝換代又不是甚麼稀罕事兒。人活著就有希望,最多再加上至親骨肉的性命,對於旁的,多半人都不會在意的。
可賈敬不能不在意。
身為賈氏一族的族長大人,同樣也是寧國府的家主,賈敬做不到眼睜睜的看著自家陷入泥潭之中,就這般慢慢的衰敗下去,直至消亡。如果說,連賈赦都看不下去自家府上被嫡親弟弟一家霸占,那麼賈敬一樣無法對寧國府的衰敗消亡熟視無睹,尤其是,他如今已經別無選擇了。
其實,打從幾十年前,賈代化、賈代善這對堂兄弟還在世時,就已經做出了明確的選擇。賈家,還有四大家族另外三家在內,他們都是太子黨。只是在當時,誰也不曾料到,賈代化英年早逝,數年後,賈代善也撒手人寰。這寧國府也就罷了,賈敬作為唯一的繼承人,當時已然年長,自是輕易的同上頭成功聯絡。反而是榮國府,賈赦素來都是個不著調的,且賈代善去得格外快,以至於除卻一封替此子賈政討要官職的摺子外,竟是甚麼話都沒能留下來。這直接導致榮國府同上頭失去了聯繫……
若僅僅是榮公賈代善未曾將事情交代清楚,那倒是好辦了。偏生,賈赦一年勝過一年,愈發的不著調起來,其弟賈政更是個扶不起的阿斗。上頭的人在榮國府還在孝期時,仔細的觀察了兩三年,最終放棄了榮國府滿門,想著左右只要捏住了身為長房的寧國府命脈,區區榮國府不足為患。
這個想法正合了賈敬的心意。
身為長房,說沒有野心是不可能的。可誰讓寧國公賈演,和榮國府賈源乃是一母同胞的嫡親兄弟呢?倆人在戰場上並肩作戰,又在同一時間被賜封國公,甚至連兩府都是緊挨著的。也許,寧榮國公當時是真的沒有私心,畢竟是同胞兄弟,又皆是有真本事的人。然而,親兄弟跟堂兄弟真的不是一回事兒。
待到了寧榮二府的第二代,寧國公已逝,賈代化承襲了一等將軍之位,卻尚不及建功立業,便戰死沙場中,只留下當時尚不及弱冠的賈敬,徒勞的支撐著偌大的府邸。而榮國府那頭,賈代善娶的是保齡侯府的嫡長女,加之本身能耐不小,極受長青帝看重,哪怕本身並不如其父,也被長青帝特許不降爵世襲榮國公之位。
其實,早在那個時候,寧榮二府便已失了平衡。
到了如今,賈敬雙親早逝,愛妻亡故,膝下獨子也在早年被他刻意趕出了府邸,年幼的女兒被送到了隔壁府上,能陪伴他左右的只余孫子蓉兒一人。可以說,賈敬這一生都是失敗的,寒窗苦讀又如何?哪怕進士及第,他也沒法適應那可怕的官場,有心避世不出,偏又舍不下他的血脈後人。想著豁出去拼搏一次,卻萬萬沒有料到,身子骨尚屬康健的長青帝,竟會這般決絕的選擇了退位讓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