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頁
儘管並非每個字都一樣,可總的來說,賈母對王熙鳳的讚美之詞跟之前對元姐兒的大同小異,偏生兩次王熙鳳都是在場的,非但聽了個真切,還實實在在的往心裡去了。這讓她如何能不多想?
事實上,昨個兒晚間回到了東院裡,王熙鳳就覺得心慌氣短的,好不容易歇下來了,結果一晚上都在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夢。等到次日一早,璉哥兒起身時,發覺她雖睡著面色卻極差,本想讓她多睡一會兒,可今個兒是個特別的日子,璉哥兒只能無奈的叫醒了她,結果立馬捅了馬蜂窩。
被王熙鳳噴了一臉的璉哥兒灰溜溜的跑出了東院,回頭就去榮禧堂求救了。他倒是說王熙鳳沖他發脾氣的事兒,畢竟這種小倆口床頭床尾的事兒是肯定不能隨便亂說的,因而他只道王熙鳳身子骨不舒坦,問那拉淑嫻早起請安的事兒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
沒等那拉淑嫻開口,賈赦便直截了當的道:“趁早跟你媳婦兒說,從今個兒起,到她生產,都不用給老太太請安了。這老太太,真是越來越糊塗了,明知曉自己那嘴一張就沒個好事兒,還整日裡不忌口的胡說八道。沒事兒,你只管跟你媳婦兒說,要是老太太怪罪起來,我去跟她說。”
其實最初聽了賈赦這話,璉哥兒還道是他老子也開始學人家說反話了,直到聽完了賈赦全部的話,璉哥兒才明白自己有多天真。
敢情闔府上下全都將賈母烏鴉嘴的事兒當真了喲?也許未必當初,估計就是想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畢竟,這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當下,璉哥兒苦笑一聲:“爹,這事兒還真不好說,到底老太太……其實我就不信。”
“我也不信。”賈赦皺眉道,“像你二叔,他打小就蠢笨不堪,怎麼就成了老太太咒的了?照這麼說,難不成換個說法以後,你二叔還能高中狀元?美得他!蠢貨就是蠢貨,咋樣都還是蠢貨,跟老太太有啥關係!”
璉哥兒無言以對。
“還有元姐兒那事兒,我覺得罷,頭一次大概真的是意外,第二次小產那事兒,想也知曉,宮裡的水有多深,這個還真難說。”
賈赦想了想,深深的覺得元姐兒小產一事怪不到賈母頭上來,畢竟甭管是如今的泰安帝,還是已經成為太上皇的長青帝,身邊的妃嬪就沒少在懷孕時小產,或者是孩子剛出生就早夭。其實也不難全怪在宮裡,就算是榮國府好了,瑚哥兒之前不也早夭了?還有其他普通人家裡,小產和早夭不說是常態,起碼也不算新鮮了。要不怎麼會有三歲才算立住了的說法呢?三歲之前會如何,除卻精心養育之外,更多的還要看老天爺了。
也就是說,一味的將元姐兒小產一事歸咎於賈母,是完全立不住腳的。
其實不單之前的那些事兒,就說昨個兒賈母的說的那番話好了,也很是有些牽強。那拉淑嫻那肚子眼瞅著就快七個月了,最遲三月份肯定能生了,而王熙鳳也早已坐穩了胎,估摸著夏日裡該生了。雖說這男女的成因如何,賈赦並不知曉了,可他卻知曉十二是早產的!
把自己的想法跟璉哥兒一說,賈赦解釋道:“或許你早已不記得了,當時你娘懷琮兒時,出了一些意外,琮兒早產了足足兩個半月,才七個月呢,就出來了。那會兒我就瞧著他可小隻了,還丑得要命,可就算如此,也是全須全尾的,哪兒都沒少。所以我覺得罷,這懷的是哥兒還是姐兒,說不準早已定下來了。”
璉哥兒原本沒想到這些,就連一旁歪著的那拉淑嫻也完全沒往那方面去想,如今得了賈赦的提醒,這才回過味兒來。
是啊,先前不是還有大夫能通過脈象斷男女嗎?這就說明,那會兒肚子裡的孩子已經成型了,要不然怎麼斷男女?而那拉淑嫻想的更多一些,前世的她,是見過妃嬪流了孩子的,還不是那種小月份時小產的,而是上了六個月忽的遭了毒手,流下了一個完全成型的死胎。
換句話說,賈母就算要咒,也得挑小月份時,若是月份大了,孩子都成型了,就算是說破天,還能改變孩子的性別嗎?這也太神奇了。
原本就很淡定的那拉淑嫻,如今想通了之後,就更淡定了。當然,最為關鍵的一點在於,她已經連生了好幾個哥兒,就算這胎仍是哥兒,也已經麻木了。左右她已經有迎姐兒了,再不然也可以將隔壁東府的惜春丫頭騙過來,反正那丫頭看著就是一副很好騙的模樣。
然而,那拉淑嫻很快就不淡定了。
卻聽賈赦賣力的向璉哥兒灌輸某些危險的思想:“璉兒我同你說啊,你是要勸著你媳婦兒別動肝火,不過也千萬記得別把話說得太死了。這要是回頭你媳婦兒生了兒子,那這事兒也就散了。可萬一她這胎真的是個閨女,你就可勁兒的把這黑鍋往老太太頭上套,你跟她說,生不了兒子不是她的錯,都是老太太那烏鴉嘴!”
璉哥兒:“……”
那拉淑嫻:“……”
母子倆先是面面相覷,旋即立刻回想起了賈母之前抱怨時說的話。
——早知道會這樣,我還不如一生下你,就將你放在尿盆里溺死!!
<<<
憑良心說,璉哥兒是很同情賈母的,可若是按著本意來做事兒,他更贊同自家老子的想法。左右如今肯定是自家媳婦兒和媳婦兒肚子裡的孩子更為重要,相對而言,肚子裡是哥兒還是姐兒,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況且,作為一個打小就被弟弟妹妹各種欺負的苦命娃兒,璉哥兒真誠的表示,是兒子還是閨女真心一點兒也不重要,左右在他老子的耳濡目染之下,絕對不可能是個好東西。
甚至於璉哥兒都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王熙鳳要是生兒子,他就認命的被兒子坑,要是生了閨女,就變成被閨女欺負。儘管過程註定會多姿多彩,可對於他而言,結果都是一樣的悽慘。所以說,生兒生女真心是一樣一樣的。
抱著這樣的想法,璉哥兒愉快的回東院給媳婦兒洗腦去了,一方面肯定了媳婦兒懷孕的勞苦功高,另一方面明確的表示了他對於兒女的態度是一樣的,最最重要的是,就算到時候生了閨女惹了旁人的閒話,那一切都是賈母的錯,跟王熙鳳是沒有任何關係了。
毫不誇張的說,王熙鳳聽了這些話,心裡頭就跟吃了蜜一樣的甜。也不發脾氣了,也不使小性子了,並且格外賢惠的表示,她願意聽璉哥兒的話,從今個兒到生產就不往榮慶堂去了。
——這個是真沒辦法,萬一去榮慶堂時,賈母再說了幾句“誇讚”的話,王熙鳳真的不能保證自己會幹出甚麼喪心病狂的事情來。
而為了不使得王熙鳳成為眾矢之的,那拉淑嫻也從善如流的聽從賈赦的話,真誠的表示,她也不去了。迎姐兒和璟哥兒旋即跟上,前者說要忙著管家理事,後者說要趁年關好好補補眠。
對於這兩隻的理由,沒人會放在心上,卻也懶得逼他們往榮慶堂去。正好,十二要幫著管家,順便監督璉哥兒和璟哥兒學習,索性大房一家子除卻賈赦之外,都選擇了不往榮慶堂去。至於為何獨獨撇開賈赦的緣由,當然是因為賈赦完全不怕賈母刺激。
還不知曉是誰刺激誰呢!!
然而,這還不是最殘忍的。在繼大房諸人默默將賈母拉黑之後,二房也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賈政說,他終於認清楚了自己,決定趁著賈母反感他的大好機會,用功上進,目標是在下一回科舉中一舉拿下狀元之位。王夫人說,她最近耳朵有些不大好,一聽到賈母的聲音就容易衝動,一衝動就想掏刀子干架,所以還是留在自個兒房裡修生養息好了。
珠哥兒和李紈是尷尬的,偏他倆又是一樣的敏感性子,倆人翻來覆去的思量了許久,本是打算來個裝病的,結果珠哥兒真的病倒了,倒不是很嚴重,只是想趁著年關好生休養休養,免得開年耽誤了差遣。自然,李紈要當個賢妻良母,好生照顧珠哥兒和年幼的蘭兒,不能再隨意走動了。
幾個庶出的哥兒完全是看王夫人的臉色過日子的,王夫人一說要封了梨香院,好給賈政一個安靜的讀書環境,給自己一個安寧的休養空間,於是庶出的哥兒們一個都跑不了了。
至於探春則在正月初一的一大早,就被王夫人丟到了佛堂里,當然是榮國府的小佛堂,而不是真的將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丟去外頭的庵堂。
於是,整個大房就來了賈赦一個,整個二房則無聲的委派了寶玉為代表,就連名義上養在賈母膝下的惜春,也被十二拐去了榮禧堂。
……
正月初一,榮慶堂內的氣氛格外的壓抑。
賈母冷著臉看著賈赦,有心再噴他一頓,偏他是除卻寶玉外,唯一往自己跟前湊的人,哪怕賈母素來都不愛講道理,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仿佛是因著正月初一的開端極不好,接下來賈母做甚麼事兒都不順心。想著寶玉到底大了,就算再寵著些,也不能攔著不讓寶玉上進,賈母再度起了將寶玉送回張家的心。其實,當初送寶玉去張家時,賈母就是萬分贊同的,可誰讓當時的時局有些不穩呢?賈母生怕張家出事會連累到寶玉,這才豁出去老命將寶玉接了回來。不過,如今倒是穩當了,也不用怕張家再出事了,賈母再度動了心。
年關那幾日倒還罷了,畢竟各家各戶都忙碌著,也沒的在年關里提拜師一事的。等過完正月十五的元宵節,賈母便將賈赦喚到跟前,平靜的吩咐了起來。
“明個兒就算出了年關了,璟兒是不是又要去張家了?這是好事兒,我準備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這大冷天的,我就不特地喚他了,你幫我給他捎過去。記得幫我叮囑他,要好生用工念書,切不可胡鬧生事,張家到底不比自己家,老實一點兒乖巧一點兒,也能多討人喜歡些。還有就是,璟兒明個兒去張家時,順道兒將寶玉也帶上罷,上回是我瞅著寶玉太小了身子骨也弱,這才將他帶到身邊將養了幾日,如今他身子骨好了,一併進學罷。”
賈赦也是萬萬沒有想到,在習慣性的給旁人雷霆一擊後,他本人有生之年還能品嘗到懵逼的滋味,且還是來自於他親娘!
這一刻,賈赦心頭是五味成雜,半響之後,他由衷的吐出一句話:“老太太,您真的是我親娘!”
“嗯?”賈母一臉的茫然。
不等賈母從茫然轉為憤怒,賈赦便無比真誠的道:“太上皇以往都說我這人太厚顏無恥太沒臉沒皮,還說我爹當年是多麼的英雄蓋世,真不知曉怎麼就養出我這麼個混不吝來。如今,我可算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