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頁
“你來作甚?左右你媳婦兒也病了,你怎的不跟著一道兒病了?”賈政恨恨的甩開了賈赦的手,只是如此一來,卻也同時鬆開了捂了半天腮幫子的手,露出了半張通紅腫脹的臉。
賈赦看得眼睛都直了,就連前些年頭一次看到風華樓的頭牌時,他都沒有這般認真過。那一刻,他不單深刻的反思了自己,還暗暗發誓,以後定要將張家二老當成自己的親爹娘來看待,甭管以往是否有嫌隙,從今往後再不會有了。
“你滾!”
“行行,我滾。”見賈政再度捂住了腮幫子,賈赦也收回了眼神,冷笑一聲,“聽見了罷,咱們這位政二老爺多能耐呢,我還是他親哥哥,嫡親的長兄呢,縱然不奢望他能夠視長兄如父,可我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他竟會出言讓我滾。行,誰讓你能耐呢,你可是五品的工部員外郎,不像我只能襲一個區區一等將軍的爵位。我這就滾,無需勞動你。”
“赦兒!”賈母面色大變,試圖起身攔阻賈赦。可她一個年近半百又被氣個半死的婦道人家,哪裡追的上正值壯年的賈赦?事實上,賈母的話音未落,賈赦就已飄然離去。
“嚯嚯……”王家老太太不哭了,都沒讓人攙扶,就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伸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笑得活像黑山老妖,“這就是說書人口中的兄弟鬩牆罷?真當是一齣好戲。”
頓了頓,王家老太太向倆兒媳婦道:“走了,還留著等他們請咱們吃晚膳嗎?今個兒太晚了,明個兒咱們再來!”說罷,轉身便走。
見狀,王家大太太倒是順從的跟了上去,而王家二太太則挑眉看了賈母一眼,巧笑倩兮的道:“好久不曾見到敏妹妹了,可惜我家大妹妹被休棄了,估計我也喝不到敏妹妹的喜酒了。呵呵呵……”
臨近傍晚,王家女眷殺氣騰騰的來,通體舒暢的走。就算乍一看她們不曾得到任何好處,卻完成了最艱巨的任務。
——讓榮國府知曉,老王家是不好惹的!
王家的人走了,事情卻並未就此了結。
賈母在沉默了半響後,恨恨的向賈政道:“去東院把老大倆口子喚來!讓他們立!刻!過!來!”
☆、第033章
消息傳到東院時,賈赦和那拉淑嫻已經美滋滋的吃上了晚膳。別看榮慶堂那頭鬧得雞飛狗跳,可事實上,除了榮慶堂之外的其他地方,仍是一派寧靜安詳。至少,東院這塊兒完全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別管老太太,天大的事兒吃飽了再說。”聽著丫鬟傳來的消息,賈赦連個眼神都不曾施捨,只逕自吃著喝著,還不忘勸那拉淑嫻多吃點兒,美其名曰,吃多了好生養。
那拉淑嫻無語的瞥了賈赦一眼,心裡頭卻徒然升起了一股子別樣的滋味。做了好幾個月的夫妻,她已經愈發了解賈赦這人了,也是因著如此,在不經意間她漸漸地產生了一絲依賴感。哪怕前世的她貴為一國之母,享用著令人羨慕的榮華富貴,可這種夾雜著溫暖愜意的依賴感,她卻是從未擁有過的。
——那是一種很安心很安心,仿佛可以將自己完全託付給對方的感覺。
“嗯,老爺您也多吃點兒。”
左右賈赦自個兒都不在意賈母的想法了,她又何苦去討這個嫌呢?忠言逆耳就留在前世罷,這一世,她只想活得瀟灑愜意,在意的人也唯獨只有賈赦、璉哥兒父子倆,以及她的娘家人。伸手給賈赦夾了一筷子菜,抬眼就看到賈赦衝著她傻樂,那拉淑嫻抿嘴一笑,這種感覺還不賴。
可不管怎麼說,榮慶堂還是得去,賈母還是得見。
待吃飽喝足又極度愜意的品了一壺好茶後,賈赦這才喚了香車,帶著那拉淑嫻慢悠悠的往榮慶堂而去。
榮慶堂里,賈母左等右等都不見賈赦倆口子趕來,倒是等來了珍珠弱弱的詢問是否要擺膳。賈母今個兒生了一天的悶氣,哪裡還吃的下去。至於賈政,他倒是能吃下去,可臉頰腫的跟個豬頭似的,一開口就疼得慌,更別說咀嚼東西了。因此,這對母子倆只咬牙切齒的等在廳里,各自轉著心思。
這檔口,賈赦倆口子來了。
“見過老太太。”
“請老太太安。”
賈赦倆口子明面上皆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也都依著禮數行了禮,可不知怎的,看在賈母眼中,他們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敷衍的意味。賈母冷哼一聲,也不挑旁的刺了,只拿遲到說事:“哼,原來你們還知道過來,倒真是比貴客都難請。”
“所以老太太到底是想看到我們,還是不想看到我們?”賈赦面無表情的看向賈母,語氣平靜的問道。
然而不等賈母開口,賈政便已跳起來:“大哥你別太過分!我願意叫你一聲大哥,那是看在母親的面子上,不然你以為……”
“放肆!”賈赦冷著臉呵斥道,“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賈工部員外郎!”
一句工部員外郎險些沒活生生的把賈政給噎死,他自詡才華橫溢,偏科舉失利,這才不得不接受了父親的安排,成為了五品的工部員外郎。這是賈政一生的恥辱,可他自認為是一個大孝子,縱然為了讓九泉之下的父親安息,他也必須將這個官職一直做下去。一想到這裡,賈政就忍不住被自己的孝心所感動。至於賈赦,哼,不過就是仗著嫡長子的身份,平白得了個一等將軍的爵位,賈政從未看得起賈赦過,如今聽的他這般呵斥,自是滿心滿眼都是滔天恨意。
可惜的是,論嘴皮子功夫,賈政真心比不上賈赦。
“你是不是想說我的爵位是萌祖蔭得來的?哼,說得好像你是憑真本事得來的官職似的,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五十步笑百步?你賈政也不過如此!”
“那是父親……”
“我的爵位也是父親給的。或者你是想讓我提醒你,你父親同樣也是我的父親?”賈赦挑眉,一臉的嘲諷。
“你不過就是仗著自己是嫡長子……”
“誰叫我這般運氣好呢,偏就投胎成了嫡長子,你若有這個本事,大可以享受著白得的爵位。可惜呀可惜,你沒這個本事,所以這輩子我都是一等將軍,而你只是個五品工部員外郎。”賈赦嗤笑著看向賈政。
“你、你……”
“夠了!!”賈母終於忍不住開口了,她素來更偏疼賈政一些,可說到底賈赦也是她的兒子,之前王家老太太臨走時的那句“兄弟鬩牆”讓她不由得冷汗漣漣。有些事情不曾被人點破時,尚且無知無覺,一旦被人點破,卻是驚得賈母險些魂飛魄散。
有甚麼比親生骨肉手足相殘更讓母親崩潰的?也許賈母的確不是個好母親,可她真的從未想過兩個親生兒子會鬥成這樣。這還是當著她的面,倆人就肆無忌憚的抨擊對方。賈母不忍心苛責賈政,那到底是她疼了二十多年的寶貝兒子,可理智告訴她,她同樣不能責怪賈赦,不是因著心疼,而是再這般下去,賈赦這個嫡長子就真的要跟她離心離德了。
她不願,也不想看到那一幕。
因此,在出聲制止了兩個兒子的爭吵後,賈母冷著臉命倆人都坐下。對於這個命令,賈赦和賈政倒是都聽從了,只是卻分別坐在了賈母下首的左右兩邊,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模樣。至於那拉淑嫻,則是順勢跟著坐在了賈赦的身畔。
“張氏,我讓你坐了嗎?”賈母冷不丁的開口道。
那拉淑嫻起初壓根就不知曉這是在喚她,儘管她得到了原主所有的記憶,也都仔細的梳理了一遍。只是,旁人的記憶終究還是屬於旁的,哪怕她仔細的不露任何馬腳,對於賈母這聲“張氏”,她還是沒能在立刻反應過來。好在片刻後,她就驚訝的抬眼看去:“老太太您是在喚我?真是對不住了,往日裡沒人這般喚我,一時間我有些發懵。”
“連我在喚你都不知曉,張氏你到底是有多蠢?”
“如今我已知曉了,敢問老太太,喚我所謂何事。”那拉淑嫻冷著臉漠然的回道,莫說她原就沒將賈母當回事兒,單是如今賈母這份趾高氣揚的態度,就足以讓她心生厭惡。
“哼,還不都是你鬧出來的事兒?若是當初你老老實實的答應了王家的請求,又怎會平白惹上這般多的麻煩?如今倒好,王氏賭氣回了娘家,她娘家人上門來鬧事,還傷到了政兒顏面。你個掃把星!”
那拉淑嫻側著臉看向賈母,不多會兒便發出了一聲毫不掩飾的嗤笑。瞥了一眼已經滿臉寒霜的賈赦,她略按捺了一下,用比較委婉的方式嘲諷道:“老太太您可真是博學多才,王家大老爺惹出的禍事,政二老爺沒有自知之明將事兒攬下,他們倆口子因著瑣事鬧騰,今個兒王家的人又登門鬧事……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錯?您怎的不乾脆把旱災水患都怪在我頭上呢?”
“有你這麼跟長輩說話的嗎?赦兒!”
賈赦抬了抬眼皮,用眼白看著高坐之上的賈母,反問道:“她說的有甚麼不對嗎?”
“你你你、你個不孝子!!”賈母氣得險些背過氣去,可或許是因著氣多了也習慣了,擱在往日裡絕對會暈過去的狀況,今個兒居然硬生生的讓她挺住了。不單如此,她還猛地一拍身畔的小几,怒氣沖沖的指著賈赦罵道,“你眼看就要到而立之年了,長點兒心罷!別總是媳婦兒說甚麼就是甚麼,我是你娘,我還會害你嗎?”
“您不會害我,可您顯然更在意二弟呢。不像我媳婦兒,她最在意的人是我。”賈赦繼續用他那氣死人不償命的調調說道,“就像您說的那樣,我也不小了,誰好誰歹,我自看得分明。行了,時辰也不早了,老太太您趕緊歇著罷。淑嫻身子骨不舒坦,明個兒就不來給您請安了。”
說罷,賈赦也不去看賈母的臉色,只徑直起身拉過那拉淑嫻,往外頭走去。
“你站住!你個不孝子給我站住!賈赦!站住!”
會聽你的才怪!賈赦不屑的撇了撇嘴,腳步愣是沒有半分停頓的離開了榮慶堂,外頭的香車還等著,賈赦讓那拉淑嫻坐上香車,自個兒則一個勁兒的催促趕緊走人。只片刻工夫,倆口子並丫鬟婆子便消失在了小路盡頭。
回到了東院,那拉淑嫻開玩笑似的問道:“老爺您就不怕老太太真被氣到了?”
“多氣兩回就習慣了,怕甚?”賈赦才不管這些,事實上,他更擔心另外一件事兒,“淑嫻,王家那頭不是善罷甘休的,老太太和賈政那蠢貨把事情想得也太簡單了,還總是有一股子莫名的優越感。殊不知,咱們榮國府早已不似從前了,就算還有國公府的招牌在,可事實上真論起來,卻是遠遠不如王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