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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拉淑嫻完全不予理會,只低聲安慰著璉哥兒。賈母愈發氣憤了,人在萬般氣惱之下,很容易做出蠢事來,賈母也是如此。
“怎麼著,你是真打算叫我跪下來求你?哼,你也不怕折了福分!我告訴你,政兒方才回府了,說是被上峰勒令閉門思過!雖說赦兒這些日子一直在想法子四處奔走,可我的兒子我還不清楚嗎?他根本就沒那個能耐!我可憐的政兒……”說著說著,賈母淚如雨下。
那拉淑嫻回頭瞥了她一眼,淡然的道:“我家老爺有沒有這個能耐我是不知曉,可好不容易他有這份心替府上奔走,就算最後沒能將事兒辦成,也是一次不錯的歷練。”
“他是歷練了,那政兒呢?”賈母對那拉淑嫻怒目而視,然而回答她的卻是那拉淑嫻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仿佛在說——關我屁事。
“滾滾滾!”那拉淑嫻那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如同會心一擊,徹底將賈母這些日子以來的擔憂、憤怒、絕望等等所有情緒全部引爆,“你滾!立刻給我滾出榮國府!立刻!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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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了,賈赦拖著奔波了一天的疲憊身子回到了府中,只是還不等他去東院,就被早已候在二門裡的丫鬟引到了榮慶堂。賈赦倒沒有太過於在意,只當是賈母擔心外頭的那些流言蜚語,因而只略整了整衣衫,向賈母簡單的訴說了事情的進程,並強調道:“……這事兒最為關鍵的還是王家的態度,您最好趕緊說服二弟去王家登門道歉,只要那邊消了氣,接下來就好辦多了。”
“政兒堂堂一個官員,如何能為了這點兒小事折了氣節?若真給王家賠禮道歉,往後那王氏還能消停不?你是不是要等她爬到政兒頭上,爬到我的頭上,你才舒坦?”賈母絕口不提今個兒發生的事兒,只是逕自替賈政說話。
賈赦是真的無奈了,如今是榮國府不占理,且事情鬧大之後,也是他們這邊吃虧,在這種情況下,賈赦簡直不明白賈政還要氣節作甚。難不成為了氣節不當官了?還是為了氣節賠上榮國府的名譽和賈敏的親事?明顯不可能呢。
“王氏以後會如何,那是以後的事情。等這事兒了結了,往後您就算日日夜夜給王氏立規矩也無妨,咱們如何得先將事情擺平。”
“反正政兒是不會給王家賠禮道歉的,要去你自己去!”
“老太太您能不能講點兒理?”賈赦也是惱了,其實若是他道歉有用的話,他早就去了。可王家要的是賈政這個當姑爺的上門道歉,並將王夫人帶回榮國府。他去有甚麼用?那又不是他媳婦兒!
“好啊,你翅膀硬了,竟然說我不講理了?行,行!你能耐!索性我明個兒上衙門告你不孝,要倒霉大家一道兒倒霉!”賈母自認為好話說盡,索性厲聲威脅了。然而她忘了一件最重要的是,賈赦是天生的犟驢脾氣,得順毛擼。
果然,在賈母撂下這句話後,賈赦瞬間變臉,陰測測的瞪著賈母,旋即一言不發的轉身就走,用實際行動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還沒等他走出榮慶堂,賈母跟前的珍珠就急急的追了上來,賈赦自是認得珍珠的,以為又是賈母以孝道逼他回去就煩,故而只鐵青著臉加快速度往外走去。不曾想,珍珠卻仍追上前壓低了聲音道:“太太跟前的張嬤嬤叫我告訴老爺,太太回娘家了,暫時不會回來,讓老爺不用擔心,至於王家的事兒就隨緣罷。”
說罷,珍珠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一溜煙兒的跑遠了,只剩下賈赦一人兩眼發直的在原地發愣。
……這話的意思是,他媳婦兒被他老娘給趕走了?
☆、第036章
“老太太喚我過去?”
張府,張家大老爺剛下了馬車走進府門,就聽得管家張忠告訴他,老太太有請,尚不等他開口詢問發生了何事,後頭傳來陣陣馬蹄聲,卻是他的二弟歸來了。旋即張忠也向著張家二老爺說了同樣的話,兩兄弟面面相覷,張家大老爺問道:“是不是連我三弟也要去?”
答案是明擺著的。
片刻後,張家三老爺也歸了家,三兄弟結伴一道兒往張家老太太所居的福瑞齋而去。因著管家並未說清楚發生了何事,他們在心中揣測了半響,仍不得要領。不過很快,他們就明白了。
福瑞齋的正堂里,張家老太太鐵青著臉坐在上首,她的左下首坐著的是張家二太太和三太太,右下首則是大太太和那拉淑嫻,而張家唯一的姑娘小鈴鐺張昀鈴則是站在她母親身後,滿臉的忐忑不安。
“妹妹?”
張家三位老爺一進入正堂,就皆將目光對準了許久不見的張家姑太太,也就是那拉淑嫻本人。雖說已出嫁的女子回娘家也是很尋常的事兒,尤其是在兩家距離並不算遠的情況下。可不得不說,這女子回娘家也是有規矩的,不年不節的,家裡又沒甚麼事兒,且事先完全沒有任何預兆……
這裡頭定是另有玄機。
“兒子給母親請安。”張家大老爺強壓下心中的狐疑,先向張家老太太行禮問安,另兩位老爺也是如此。待禮畢,張家大老爺才向那拉淑嫻道,“妹妹回來怎的不提前支會一聲?我也好去榮國府接你,左右最近這段日子,也沒甚麼緊要的事兒。對了,妹夫可一道兒來了?”
那拉淑嫻原是低著頭沉默不語,及至聽了長兄這番話,才抬頭淡然一笑:“我被賈府老太太趕出來了。”
張家三兄弟:……
要說張家這三位老爺,也算是性子各異。最為年長的張家大老爺從小就被當做繼承人來培養的,他原就屬於比較穩重大氣的性子,三十來年教養下來,更是穩妥的不得了。而身為次子的張家二老爺相對而言脾氣略暴躁有些,不過他到底是文人,就算脾氣略大,也不能同武將世家的那些粗人相提並論。至於張家三老爺,天生一副老實樣兒,沒甚麼太大的出息,卻也不至於會闖禍連累家中。
可無論是張家三兄弟之中的哪個,都完全不曾料到那拉淑嫻竟會用如此淡然的口吻,講述出這麼可怕的事情來。
被夫家老太太趕出家門之類的,擱在一般婦道人家身上,這會兒早已一哭二鬧三上吊。
——他們老張家的姑娘果然不走尋常路。
“太過分了!看我不砸了他們家門!”張家二老爺憤然轉身,一副打算擼袖子去榮國府拼命的架勢。被兄長和弟弟聯手攔下之後,他還不服氣了,“你們攔我作甚?咱們家千嬌萬寵養大的妹子,沒的讓他們家這般作踐的。哼,還當自己是權勢滔天的榮國府嗎?少做白日夢了,榮國公已過世,如今的榮國府早已名存實亡!”
這番話一出,在場的諸人都有些變臉了,且下意識的去瞧那拉淑嫻,卻見後者依然面上帶笑,且笑而不語。
張家大老爺一個沒忍住,伸手敲了一下二弟的腦袋:“渾說甚麼?咱們可是書香世家,你這般作為,倒像是那王家的作風!”
王家,也就是王夫人的娘家,在近段時間裡,絕對是京城裡官家商家,乃至普通老百姓們茶餘飯後最熱門的笑料。甭管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亦或是孰是孰非,在經歷了這些事兒後,王家在至少五六年之內,都免不了被旁人嗤笑。
自然,張家大老爺之所以故意提起王家,也是想給弟弟提個醒兒,張家絕不能步王家的後塵。
話是這麼說的,張家大老爺也沒想過不管自家妹妹的事兒,當下他向前走了幾步,看向那拉淑嫻:“淑嫻,你把事兒仔細說一說,我知曉賈家那老太太偏心得很,可無緣無故的,她也不會對你這般。我猜恐怕跟王家那事兒脫不了干係罷?”
那拉淑嫻聞言輕點了點頭,儘管先前她已經把事情大致上的跟張家女眷說了一遍,不過她更清楚,這事兒要處理妥當,光靠女眷們是肯定不成的。家風彪悍如王家,也沒得靠一幫子娘家軍就將事情了結了,除了最初上門鬧事外,之後的一切都是靠王家老爺子和王子騰父子倆出面的。
在張家,也一樣如此。
“大哥說的是,這事兒確因王家而起,可在我看來,卻不能將責任全然歸咎於王家。”那拉淑嫻將先前說過的話兒再度複述了一遍,在她看來,王夫人和王家都不算甚麼,關鍵仍在於賈母,“我能夠理解王家的做法,他們無非就是為了自家的姑娘討個說法,且這事兒原就錯不在他們,逼著榮國府給個說法也是應當的。”
這話一出,旁人倒也罷了,張家老太太卻是心疼壞了:“淑嫻,你打小就乖巧懂事,可在自家也就罷了,外頭誰會這般容著你?要我說,真遇到了事兒,你就應當硬氣起來,左右那王氏有娘家撐腰,你也有爹娘和你哥哥嫂子們!”
“母親,我卻不是在替王家說話。”那拉淑嫻輕笑一聲,在娘家人跟前,她完全不需要做任何掩飾,“我跟王氏不一樣,她是被夫君和婆母聯手相逼,且她的夫君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孝子,既不疼惜她也不敬著她,若是她再不硬氣一回,下半輩子恐怕也只能以淚洗面了。”
張家老太太愣了一下,她原就不是蠢笨之人,先前也是因著極為心疼女兒,這才被憤怒蒙蔽了神智。這會兒她聽得那拉淑嫻這番話,冷靜下來細細的思索了一番,當下便醒悟過來:“淑嫻,你是說你是故意趁著這機會回娘家的?”
“是。”那拉淑嫻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事實上,賈母的確沖她吼出了“滾出去”之類的話,可這種話與其說是要將她轟出家門,不如說更類似於氣話一般。況且,賈母在發泄之後,便逕自從東院離開,至於後來她命人簡單收拾一番,抱上璉哥兒帶上容嬤嬤就回了娘家一事,賈母壓根不知情。
真不知曉等賈母聽聞她抱著璉哥兒跑回娘家後,會不會一氣之下再度暈厥過去。不過,那就跟她無關了。
“淑嫻,你素來都是個有主意的孩子,正好你哥哥嫂子們都在,不如將你心裡的想法都說出來。”張家老太太終於徹底平靜下來,看向那拉淑嫻的目光里更是充滿了鼓勵。
那拉淑嫻微微頷首,旋即娓娓道來。
“榮國府和王家的事兒,想來大家都已經清楚了,誰對誰錯並不重要。如今的情形是,甭管榮國府還是王家,都下不了台了。可相對而言,榮國府處於弱勢,且處處都是破綻,無論是賈敏的親事,還是賈政那五品工部員外郎一職,都是無法捨棄的。雖說如今我夫君一直在為這事兒四處奔走,可他有幾分能耐我清楚得很,這事兒鬧到最後,倒霉的絕對是榮國府。榮國府倒霉,我和夫君也無法獨善其身,不過比起這些,還有一個問題才是至關重要的。經了這件事兒,王氏算是揚眉吐氣了,往後老太太若想再壓制她,恐怕就不那麼容易了。偏老太太終究是長輩,試想想,若是她壓制不住王氏,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