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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刀叢劍樹,又其奈我何?”
“我刀快不怕你脖子粗!”
“我劍來飛雪氣如虹!”
“來人!”
劉康大喝一聲:“前後庭堵了,衙役家丁鳥銃封門——你就是土行孫,也難逃今日之劫!”
話音一落,便聽得屏後廊下雷轟般答應一聲,雲中子道長執拂而出,八大散人披髮仗劍一擁而上,將黃天霸團團圍定。
十枝火槍、強弓硬彎將大庭封得是水泄不通!
“看來黃家英雄此番難逃性命了。”那先生突然收科,一副笑嘻嘻面孔對座客聽眾說道:“列位看官在下面吃點心喝茶揮扇子好不安逸,累得我老頭子唇焦舌燥唾沫乾咽——這正是,欲知今後事,明日請再來。承謝了,承謝了……”一頭說,便端小笸籮兒挨座兒收錢。
客棧里緊繃繃的氣氛一下子鬆弛下來,一些個聽蹭書的茶客紛紛起身出去,頓時便走得稀稀落落,只緊挨著雅座的一桌男女還不肯散。還有一胖一瘦兩個漢子各攜一個jì女,樂得嘻嘻哈哈,兀自評說“蓋世英雄黃天霸”。蔡富清見黃天霸一臉不耐煩,胡亂扒著飯不言語,料知他急著想見劉墉,因湊到他身邊耳語道:“這兩個是本地碼頭的舵子,等著收場子錢呢!您瞧,西牆根南邊收拾招子的,那是劉先生……”
黃天霸這才隔紗門細看,見果然是劉墉,擺著卦攤,桌前蒙著太極八卦圖,桌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還有簽筒和一堆捲起的拆字用的紙捲兒。劉墉已站起身,摘下牆上“吉應如響,晦開似月”的幌子,微笑著不緊不慢往一隻米黃袋子裡裝鐵算盤、判紙和桌上的散亂物件。黃天霸這才知道劉墉也住在這客棧里。因問廖富華:“這位算命的靈麼?住在哪屋裡?我想去請他起一課。”
“靈,靈!昨晚南京道衙門的胡師爺、周師爺和高師爺還叫過去測了半夜的字呢!”廖富華忙笑道:“老闆一點也甭急。他的卦屋就設在馬廄西邊北房第二間,和我們緊挨著。您消消停停吃飯,洗涮過了,把他叫過來。夥計們也都想見識見識他的能耐呢!”黃天霸已知他們安排妥貼,還想問什麼,卻見老闆胳膊上搭著一疊濕毛巾顛著從後店出來,在紗門外對那胖子陪笑,說道:“請爺們用巾——後頭預備好了的洗澡水……這是抽頭兒火子(錢),請爺點點。”
那胖子用毛巾揩著手,擦著油光光的鼻子哼了一聲,說道:“我們少坐一時就過去——水不要太熱。”老闆答應著就要進紗門,那瘦子卻叫住了,說道:“告訴那個算命的毛先兒,叫他我屋裡候著,就說我金龜子的話:老洪,還有這玉蘭玉清兩位姑娘,想求問事情兒。”玉蘭拍手笑道:“還是我們金爺可人意兒,來時間和玉清嘀咕,想請這位毛先兒卜一卦呢!他的卦金太貴,你們正好請客!”
黃天霸隔門聽著,已知這一胖一瘦兩個傢伙想和雅間裡的人無事生非。他老經江湖的人了,心裡生氣,卻不動怒,接過老闆遞來的毛巾放在桌上,說道:“我原也想請毛先兒起課的。既然有人搶在前頭,先盡著他們——走,洗澡去。”因和眾人推門出來,卻見挨著金龜子那張桌南一席,還坐著兩個人用手撮怪味豆吃酒說笑,竟是六太保梁富雲和五太保高富英。黃夭霸也不理他們,放肆地在門前伸個懶腰踅身便踱向屏風。聽身後那個叫玉清的女子浪聲浪氣說道:“方才洪三哥說,不信黃天霸的鏢打得那麼神乎。我們堂子裡也有會打縹的呢!叫玉蘭妹妹給你亮手絕活兒,你就信了!”黃天霸正走到屏風拐彎處,聽見這話,便站住了瞧。
“打瓜子鏢兒?”那個叫玉蘭的年可二十歲上下,官粉胭脂抹得上妝了的小旦似的,撇著猩紅口兒,用手絹子隔座虛打一下玉清,說道:“玉清姐姐教我的,這會子倒先扯我出幌子,金哥三哥別饒她!”
“好好好!”胖子洪三哥笑得眼睛擠成一條fèng,仰著身子道:“婊子打鏢,咱情願挨了!——怎麼個弄法兒,說個章程!”言猶未終,口中已多了個物件,取出來看,卻是一枚嗑淨了的瓜子仁兒,剛張口要問,見對面玉蘭唇口輕啟,分明一聲細碎的爪籽殼破裂,一粒瓜籽仁已又飛進自己口中。膘一眼身邊玉清,也在如法炮製一左手向右手遞瓜籽,右手瓜籽像著了魔似的從手中直彈飛人口中,全憑舌頭、牙齒和練就了的吞吐氣息,將瓜籽皮和籽激she出去,籽皮兒飄落在一邊,籽兒卻不偏不倚都打在對方口中。十幾個沒有走的閒客,連正收拾桌上壺杯碗盞的夥計也都看住了,齊發一聲喝彩“好!”
黃天霸也看呆住了,兩個男的仰坐張口不動,兩個女的皓腕翠袖翻飛,瓜籽兒弧線飛人口中,籽皮兒飄飄落在一邊,瓜籽兒如連珠鏢般一枚接一枚層出不窮she出,身法好看,準頭也是極佳……他留神看著,尋思自己口中噴氣打鏢,若也能似這兩個女人這樣快捷,那該多好!一時便聽洪三狂笑,說道:“好,好!真的服你們了!你們的‘鏢’打得比黃天霸好——認了!”
“這叫婊子鏢打黃天霸!”叫金龜子的瘦子也笑道:“真是絕活兒——明日到春香樓擺花酒,我哥兩個給你們捧場。”洪三笑得捧著肚子道:“……這叫黃天霸不如婊子鏢……呆會兒你們問問毛先兒,將來能不能也當個女車騎校尉將軍什麼的官兒。哈哈哈……”那個叫玉清的jì女用手絹兒包指頭頂了一下洪三腦門兒,笑道:“我們才不問那些個呢——我們問的是,怎麼著從良,尋個潘安般的貌,子建般的才,鄧通般的有錢漢子,將來立貞節牌坊,叫袁子才給我們寫一篇誄文,名傳千古!”
所有的看客齊發一陣轟然大笑。黃天霸心中陡起疑云:莫非這幾個坐地虎痞子嗅到什麼味兒,是沖自己來的?因轉臉對朱富敏道:“這幾個傢伙損辱我太甚,叫老七他們不拘誰,教訓教訓他們!”朱富敏笑道:“喏,您瞧,富英已經湊上去了,咱們走,後頭歇著看好戲。”說罷便引著黃天霸往後店走去。
出了屏風後門,黃天霸才看清慡,連東院客舍也是三進:向東踅過一道暗陬陬的窄巷,向北又走三十幾步,又向東一個小門,裡邊竟是個獨院,三間正房略高大一點,沒有西廂,東廂房只北邊三間亮著燈,南邊幾間都是黑洞洞的。十分破舊的院落卻極安靜,只西北上不知哪一家做法事超度亡靈,鼓鈸鋥鋥,傳來尼姑們細細的誦經聲:
……畢竟成佛。爾時十方一切諸來,不可說不可說。諸佛如來,及大菩薩,天龍八部,聞釋迦牟尼佛,稱揚讚嘆地藏菩薩,大威神力不可思議,嘆未曾有。時惻利天雨,無量香華,天衣珠瓔,供應釋迦牟尼佛及地藏菩薩已,一切眾會,俱復瞻禮……
賈富春見他凝神回顧,笑道:“這是褲子襠北寧家給老太太誦《地藏經》超度亡靈——這個院子是老茂客棧創業時候修的,原來堆的雜物。咱們夥計包了,一是便宜,二是圖個清靜。”黃天霸笑道:“我不是嫌棄地方兒賴,嚴謹些,我們的‘貨’就平安……一進門我覺得這地方挺熟的,現在想起來了,這地方原來叫日升店——是富威的盤子。我就在這店裡收伙他當乾兒子的。你們六兄弟當時在北京跟著老爺子,不知道這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