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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蔥巴:藏語,商人。
“軍事如此順手,連我的心都有點懈怠了,待到四月,我的五千軍馬已越過積石峽谷,沿著沼澤向西北,攻取青海省最後一隅。此時,我已俘敵七萬,攻克十三縣城,我軍連病號傷號在內,傷損不過七百。年大將軍妒功,給先帝爺上奏說我‘取巧而已’,先帝把他的折於轉過來,加了批語說‘亮工此語可哂。不聞“將軍欲以巧勝人,盤馬彎弓惜不發”耶?即“取巧”而勝,亦東美之長也。且冬月之季,縱橫青海萬里不毛之地,水糧供應、車夫騾馬勞苦可想而知,其平日軍務周備,未雨綢繆,又非唯“巧”之一字而已矣!’我詳讀旨意,自然領會先帝嘉許之憊,也隱隱感覺到年羹堯已略失上意,更加奮勇鼓舞。當下我決定兵分兩路,一路兩千人西進攻取阿克塞當金山口,一路兩千人近取德令哈。我自率中軍千餘人進攻魚卡。在召集將佐們訓話時我講,‘我們的糧道也很遠了,年大將軍自己糧食也緊,不可指望。因此只能速戰。吃掉這三塊肉,我就能體面光鮮給萬歲爺奏凱歌了!’
“這真是不可恕的錯誤!攻取魚卡幾乎沒費多少力,幾炮轟開寨口,我的兵蜂擁而入,寨子裡餓得瘦骨鱗峋的敵軍便扶老攜幼出來向大軍投誠。這裡沒有糧食,但家家戶戶都存有黃金,連院牆都是砂金石壘成。亂兵入城,不少軍士乘機破門入戶搶劫金子。我殺了兩個千總,中軍大帳的親兵也殺了五六個,才控制住這群紅了眼的丘八爺。猛地想起朵雲舅舅在這裡行商,便叫色勒奔兄弟帶著她滿城尋找。我的中軍大營設在衛青廟,等待東西兩路消息。直到掌燈時分色勒奔兄弟們才回來,一臉失望之色。原來,朵雲的舅舅扎布門巴前年就被羅布藏丹增的兵擄到喀爾喀蒙古去了。我只好細
語安慰哀哀慟哭的朵雲。
“四天之後,攻打德令哈的一路敗報傳來。先報一次,說德令哈城池堅固,炮轟不坍,我已經覺得不妙,傳令東路主將郝憲明‘圍而不打’,等著當金山口打下來,堵住敵軍西歸後路,我再合兵馳援。急命人探問西路消息,回說是:山勢險峻道路難行,大炮拉不上去,準備輕騎襲擊攻堅!
“六爺,你不知道,我當時心情真像在滾油里煎炸。整整兩天沒出軍帳一步,對著木圖分析形勢,思索萬一兩路都失利了,如何措置善後整軍再戰。第三天中午,西路主將柯雄快馬傳來捷報,說已經占領當金山口,收復阿克塞城,請示追剿殘敵。我一口氣松下來,幾乎癱在椅中,急命‘不必追剿,留守少許人馬向中軍靠攏,專等東路消息。’
“‘消息’很快就有了。不過不是探馬探出來的。那是個月小風高的春夜,衛青廟外一片空曠地里時而勁風襲面,陰暗不見五指,時而彎月明亮當空,映著一叢叢在風中瑟瑟發抖的紅柳,天色的變幻,給人一種不安的兆頭。我出了中軍,在各個帳篷巡視一周,剛剛回到廟門口,聽見色勒奔他們住屋裡有人大聲說話,仿佛爭吵什麼似的,還隱隱夾著細微的哭聲。我正要過去看,突然寨門外一陣喧譁,一個守門騎兵打馬奔來,直闖到我身邊,才滾鞍下來,氣喘吁吁地稟說:‘大帥,咱們的東路軍垮下來了……’
“‘寨外喧譁的是不是他們?’
“‘是!’
“‘都說些什麼?’
“‘人多嘴雜風大,什麼也聽不清!’
“‘你們認準是自己人?’
“‘認準了,裡頭有兩三個守備官兒呢!’
“我的心忽地一沉,東路軍真的是敗了!又暗自慶幸西路軍得手。否則,在這彈丸之地將要兩面夾擊,後果不堪設想。一邊思量,一邊命令:‘敗軍亂鬨鬨的不能立即進寨!——叫他們在外面整頓好建制,由最高軍官帶著進來。我這就來!’
“我的話音剛落,便聽到木寨門‘嘎啦’一聲巨響,魚卡寨本就不結實,又被火炮轟坍了箭樓,自然一推就倒。接著就聽馬嘶人叫,有人哭有人罵,亂糟糟的一群敗兵擁進寨來。這時我真急壞了,大喝一聲:‘岳鍾麒在此!所有軍官統統站出來!’這一嗓子震得眾人立時鴉雀無聲,所有正在亂竄的人都停了下來。十幾個軍官默默出列,低著頭走到我面前。我一眼就認出來是左翼的一個標統和兩個游擊。大約他們覺得我此刻心境不好,沒言聲都跪在地上。許久,我才說:
“‘是阿貴富標統嘛!你帶的好兵!你們郝軍門呢?我看你活得滿結實,還有力氣攻破我軍主寨!你放下主將,臨陣脫逃,是什麼罪?你背誦一下我的軍律!’
“‘是……,他囁嚅了一下,‘殺無赦!’暗地裡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又低聲道,‘請大帥趕緊布置迎敵!追兵就要到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們中了阿布茨丹的詐降計!‘聞貴富聲氣中帶著哭音,‘郝總標不聽我勸,帶著劉德清他們進城受降,讓人家給堵在城裡……我聽著聲音不對,帶著我的五百人沖城接應,只救出了七百多人,散帶著逃回來的。阿布茨丹的三千人在後邊緊追不捨,我留下自己營里的人在小葉河擋他們一陣,命他們拂曉撤回,其餘的人跟我先回大營來……’
“他沒說完,我已經明白,郝憲明少年氣盛急功近利,已被人家包了餃子,眼前這人能給我帶回一千二百人馬,不但無罪,而且有功,當下長嘆一聲,說,‘起來吧……著實難為你,竟還能帶這許多人馬回來!這都怪郝憲明自大輕敵,也怪我料敵不明……’
“當下召集游擊以上軍官訓話,我一點不漏地通報了形勢的嚴峻:‘敵軍是三千。我軍是兩千二,其中一千二百人剛剛敗退奔波回來。如果不能鼓起士氣,我們的中軍就會一衝即+。但是敵人也不是盡占優勢。他們都是餓極了的人,又從五百里外奔襲到這裡,其實是為了奪一條退逃當金山口的路,更要緊的是瞄著我軍這點子糧食。這樣打,其實我們是以逸待勞,以守待攻。從總的實力比較,我們是苦勝局面。魚卡這個寨子不結實,不能作為據守屏障。但在這裡可以擋他一下,穩穩噹噹地打一陣,從容退到衛青廟,現在就把糧食全部運往衛青廟北的霍去病廟,敵軍到衛青廟前立刻焚燒糧倉,挫傷敵人信心。能夠在衛青廟打成平手就算操了勝券。如果形勢仍舊不利,全軍退守霍去病廟,死守糧倉,保護水源。頂多兩天時間,西路軍就會全軍回援,就在魚卡對羅布藏丹增的殘部聚而殲之!’
“布置完,各軍聽命,我的中軍改為左翼!聞貴富軍改為右翼,只留下了十幾個強壯的親兵和色勒奔等人隨我行動。我又查看了全軍布防,把兩門紅衣大炮架在衛青廟前旗墩上。打仗的事既要盡人事,又要聽天命。我這時定住了心,了無掛礙,竟在衛青廟正殿裡酣睡了一覺。這一覺睡的功效遠勝於前頭一大篇演說,人心本已亂了,聽我鼾聲如雷,倒一下子都安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