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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名時發問道:“你曉得你在胡鬧麼?”

    “晚生以應試人身份求見主考,何謂之胡鬧?”

    “我沒說你‘求見’是胡鬧。你標新立異,獨自要求面試。若眾人都象你這樣,國家法統何在,朝廷制度何在?——來!”

    “在!”

    “拖去監試廳,責四十大板!”

    “扎”

    幾個戈什哈撲上來,見學侍堯巍然不動,竟愣住了。李侍堯放聲大笑,指著楊名時和鄂善道:“非名下士也!何用你們拖,監試廳在哪裡?我自己去!”說著,搖搖擺擺地跟著戈什哈去了。鄂善厭惡地望著他的背影,說道:“這人象個瘋子!”

    “是個狂生。”楊名時一邊說,一邊翻閱各房試官薦上來的墨卷,果然沒有李侍堯的,又笑道:“定是自忖又要名落孫山,急了,別出心裁地鬧一鬧罷了。”正說著,龍門內明遠樓那邊有一個太監氣喘吁吁跑來,鄂善說道:“高無庸來了。恐怕有旨意。”  

    二人一同走出至公堂。楊名時剛要開口問,高無庸說道:“皇上親臨!已經到了龍門外。快,快開正門迎駕!”楊名時大吃一驚,問道: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皇上已經駕臨貢院!”

    楊名時、鄂善登時激動得臉色漲紅,一齊轉身回至公堂取了大帽子戴上,出來吩咐道:“各房試官知會考生,不得擅離考棚,否則除名不貸——放炮,開中門,迎接聖駕!”

    須臾便見乾隆皇帝在棘城外下了乘輿,由張廷玉和鄂爾泰、訥親三位軍機大臣相陪。楊名時、鄂善連忙下跪叩頭山呼。

    “起來吧!”

    乾隆似乎很高興,手搖一把湘妃素紙扇一邊走一邊顧盼。到明遠樓過廳前,仰臉看看彩漆剝落的重檐斗拱,說道:“這樓是哪年建的?”

    “前明萬曆二年建的。”鄂爾泰見楊名時和鄂善張惶相顧,知道他們答不上,忙笑道:“康熙十七年大修一次,原來預備作博學鴻儒科使用。後來,聖祖爺將殿試改在太和殿;沒有用這地方。”乾隆又用扇子指著明遠樓西的小樓,問道:“那樓是做什麼使的?”“那是瞭望樓。”楊名時隨行,忙解釋道:“倒不是為了防賊,怕里外傳遞夾帶,也只是表示嚴密關防的意思而已。”乾隆一聽便笑了。楊名時見他興致極好,一路走一路指點,那是東西號舍七十區,東邊監試廳,彌封、受卷、供給三所,對讀、謄錄二所,又是什麼會經堂、燕喜堂等等……”  

    乾隆邊聽邊點頭微笑,嘆道:“太舊了。還不及南京貢院呢!衡臣,叫禮部核一下,全部修茸要多少銀子,不該省的就不能將就。羅剎國、紅毛國貢使上月朝貢見朕,想瞻仰天朝文明取士制度,朕沒有允許,就為此處,破舊得有礙觀瞻。朕昔日來過這裡。這是朝廷臉面之地,臉髒了要趕緊洗,不是麼?”張廷玉忙道:“聖慮極是!”乾隆又轉臉對鄂、楊兩個主考道:“這一科選在了夏天,無病無災平安過來,你們辦差尚屬盡心——查出有帶夾帶、傳遞舞弊這些事麼?”

    “這是哪一科都免不了的。”鄂善見乾隆看自己,忙躬身笑道,“三千八百六十七名應試孝廉,難免良莠不齊,共查出夾帶、頂替、傳遞的舞弊者四十二名,還有五名中途患病,未到終場退出的,現在場內還有舉子三千八百二十名。”楊名時笑道:“還有一名咆哮公堂,要求面試的,將被逐出考場。”遂將方才李侍堯大鬧至公堂的事說了。

    乾隆一腳已跨進至公堂,聽見這事,倒覺新鮮,說道:“這個孝廉膽子不小,叫過來朕看看。”說罷也不就坐,站在案前翻看墨卷。幾個大臣都鵠立在孔子牌位右側。乾隆拿起一份墨卷看著,問道:“這是薦上來的麼?”鄂善見是自己看過的,忙道:“是。是西區不知哪一房的,大約是‘元’字號的舉人。沒有拆封,奴才也不曉得是誰。”乾隆凝神看,那題目是《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字寫得圓潤端正十分好看,竟看住了。並拿起筆將文中的“俟”字改成“伺”字才放了下去。又問,“落卷呢?”楊名時忙指著堂東側靠牆一溜大櫃,引乾隆過去。落卷按十八行省、各府縣州存放,每卷都標了墨簽,一疊疊整理得十分清慡。他是有心人,可裝作漫不經心,抽出一份看看又放了回去。來到信陽府太康縣一欄處,格子裡只有兩份,乾隆都取了出來,看了看,竟拆掉了彌封。第一份就是“太康鎮河廟王振中”的卷子,便取過來。到窗前亮處看了看,覺得文字還不錯,就是裡頭有一處地方抬錯了格。乾隆也不送回原處,回到案前便撂在楊名時取中的那一疊卷上頭,這才坐了。因見李侍堯已跪在至公堂外,便問:  

    “你是李侍堯?你有什麼能耐,敢在這至公堂咆哮?”

    李侍堯見乾隆查卷,里外大小官員吏目幾十個人屏息靜立,想到咫尺天威,心頭不免慌亂。待乾隆發話,他倒略覺平靜下來,連連叩頭道:“回萬歲爺話:孝廉會作詩,八股文也作得。但連考三場總不得意,也不知甚麼緣故。因而請命面試。並不敢咆哮。”

    “天子如今重文章,爾曹何必論漢唐。”乾隆沉著臉對楊名時道:“你查出他的墨卷給朕看——國家取士歷來以時藝為主,能制幾句歪詩,就如此狂妄?兩主考處置得甚是公允。但你想面試,又遇了朕,自也有你的福緣。朕不考你詩,也不考你文。你自詡才高,洋洋得意,朕就問你,《四書》中共有幾處寫到‘洋洋’的?”

    李侍堯伏地叩頭,骨碌著眼珠子怔了一會,這個題出得雖然刁,但沒有出四書範圍,說“不知道”斷然使不得,只好搜腸刮肚,沉吟著答道:“有……‘洋洋乎《師摯》章也’;有‘洋洋乎《中庸·鬼神》章也;有……‘洋洋乎《中庸·大哉》章也’……”他遲疑著住了口。  

    “還有‘洋洋’麼?”

    “……少。”

    乾隆一笑,說道:“也算難為你。還有一處剛好是‘少則洋洋焉!”這時楊名時已尋出了李侍堯的墨卷。乾隆見是一筆瘦金體字,硬直峭拔,只筆意里藏鋒無力,不禁笑道:“中氣不足必形之於外,可謂是字如其人。”又看了看問道:“李侍堯,朕問你卷子裡‘如仲翁之兀立墓道’——‘仲翁’是什麼東西?”

    李侍堯自恃才高北斗,當面被乾隆考糊,已是氣餒,忙道“‘仲翁’是——墓道兩側侍立的石像。”“‘仲翁’是‘二大爺’!”乾隆噴地一笑,“那叫‘翁仲’不叫‘仲翁’你知道麼?”說著就李恃堯卷子上題筆疾書,鄂善離得近,睨眼看時,卻是一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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