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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福康安老佛爺可看走了眼。”弘晝笑道,“老佛爺沒聽說過‘自古英雄出少年’?蜀漢夷陵大戰、秦晉淝水之戰,都是少年將軍指揮以弱勝強以少勝多,打得符堅幾十萬人血流成河敗退八公山,聽見風聲鶴唳都嚇得身上哆嗦,燒得劉備七百里連營一片火焰山!”他備細將福康安棗莊剿匪全勝的事依著葛孝化的信一五一十說了。至那緊要節扣處還要添枝加葉潤色形容,加著逗悶子留懸念,說得曲折跌宕迴腸盪氣,賽如鼓兒先兒茶館說書,滿屋女人聽得心往神馳。未了嘆道:“這一仗細思是十分兇險。只要事機不密走漏半點風聲,或者稍有布置疏忽,蔡七他們突圍是極容易的——一旦這隻大蟲沖了出來,棗莊數萬良民難逃大劫;占山為王,或者流竄各省攻城掠地作案,朝廷不知要耗多少兵刀錢財才能鎮壓下去!老佛爺,自古打仗殺人一萬自損三千,那是常例;剿匪不傷良民,那也是沒有的事了。難得他在平原村落打仗,幹得這般利索!這孩子平常只見文章好、字好、會琴棋書畫、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原想是個文臣材料兒,誰知布軍作戰靜如處子動如脫兔,竟是個文武雙全的簪纓子弟!這都是皇上皇后的洪福澤被,傅恆教子有方,調理得有這樣的英才!我想,剿滅蔡七還在其次,不拘是誰,甚麼時候,蔡七終歸得就擒伏法。難得是發見了這個人才!還有劉統勛的兒子劉墉,都能造就成我們大清的棟樑砥柱!”

    他連說帶夸夾著奉迎馬屁,眉飛色舞神彩煥映。一眾女人哪曾聽過這些?有的呆呆怔怔有的痴痴矣矣,時而心馳神往,時而攢眉顰目,目光眈眈看著這位口若懸河的王爺,一片聲嘖嘖驚嘆,直到他收科說完,眾人才鬆了一口氣。皇后倚枕笑道:“他五叔真箇好貧嘴!我們雖說都沒聽過鼓兒哼說書先兒說書,小時候兒大哥聽回來給我們姊妹轉說,不及五弟一分,聽得到緊要關頭,他就說‘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得求著他才肯接著再說——你們爺們在外頭看摺子,敢情是摺子里說的都是古記兒?這麼好聽的,就只是太短了——”說著便咳,手帕子握著看時,痰中帶血,見眾人沒留心,掩了帕子塞進袖子裡。

    “康兒這麼能耐的?”太后喜得滿臉是笑,“可見是龍鳳有種,隨了他爹爹文武全掛子本事了!可憐見的那麼個金尊玉貴的哥兒,又還小著,就知道給朝廷賣命立功——我原惦量著他還小,只是任性不聽話,出來入值侍衛還不放心的。如今看來竟又是個做大事的坯子!”乾隆忙色笑承歡,說道:“現在要派劉墉去甘肅了,放著膽讓福康安獨個兒巡閱幾個省。也是個琢玉成器的意思。這會子只是下旨褒揚,不宜升他的官,待到回京一條一條都要敘功,那時候兒再說。象康兒這樣的,一落糙就註定要作官,官兒不稀奇,要緊的讀書長學識歷練出能耐。我一想起北京那起子八旗舊人子弟、功勳子弟黃帶予宗室阿哥就心煩,你叫他吹祖宗,一套兒一套兒全都現成,叫他玩鳥兒溜腿子逛廟會坐茶館,一般兒是龍子鳳孫氣派,教他生業養息出來辦差,全都是些廢物傻蛋白痴二百五!老五的話:說謊吹牛呱呱的,辦事尿床刷刷的……”說著自己也笑了。

    眾人跟著一片譁笑,前俯後仰的站不住。說起旗人笑話,那是人人都能說幾個的,太后因道:“頭前聽你十六叔福晉進來說,有些旗下子弟已經精窮了還要裝闊,進茶館泡的茶葉都要帶回去,曬乾了下次再沖,沖一壺殘茶一個芝麻餅過一天。說有個人餅上芝麻落在茶桌上,裝著在桌上寫字,蘸著口水一粒粒填了口裡,偏有一粒芝麻掉進桌fèng,急煞也粘不出來。他就裝成想字,偏著頭想了半日‘啪’地一拍桌子說‘有了!’那芝麻也就蹦出來了!”眾人的鬨笑聲里弘晝也來湊趣兒,說道:“有個旗下子弟窮極了,到裁fèng鋪里說會補針鼻兒。那家裁fèng攢著半斤破針預備著賣鐵,聽說能補自然高興,好吃好喝管待了他,取針讓他補,他說:‘把那半邊破鼻兒取來,我給你補!”

    “這個殺才真是塊滾刀肉材料兒!有這份心智用到哪裡不出息?”乾隆大笑道,想了想又一嘆,“旗人生計是大事,太后老佛爺也極關心的——打仗打出一批好樣的,象阿桂兆惠海蘭察還有勒敏都是的,該不爭氣的仍舊不爭氣,思量著竟拿他們沒法子!”“這事不是一天兩天能辦下的,皇帝也甭為這著急。”太后也斂了笑容說道,“打從康熙初年,過先帝爺手,想了多少法子,總歸不中用。好在這是大事卻不是急事,從容些子,慢慢的辦法就有了。”乾隆忙陪笑道:“母親說的是。”

    眾人說笑一陣,各自輕鬆喜樂,連皇后也臉上泛出血色。因見弘晝起身要辭,叮囑道:“他五叔你要去甘肅,那邊道兒遠,地氣苦寒,自己要當心。帶兩個得力能幹的奴才帶……出門在外的人,比不得家裡,諸事都好檢點照應。”弘晝忙一躬身,說道:“臣弟謝娘娘關照。我有事沒事常出門的,不會有甚麼差池。娘娘只管放心榮養,辦完差回京,娘娘身子骨也硬朗了,歡歡喜喜給您請安!”又轉臉對太后道:“那地方兒出的有名的甘糙黃蓍,我給老佛爺和娘娘背一大捆,泡著當茶喝,最是能滋陰養脾的。”太后和皇后都笑。

    “你的安全也是要緊的。”乾隆沉吟著說道:“要知道這次是出去辦欽案,不是尋常游山逛水。去劉統勛那裡,把黃天霸的手下選兩個跟上。白龍魚服蟹蝦可欺,你不要當成兒戲。”太后問道:“整日價聽太監說起黃天霸,耳朵也聒出繭子了。說是能飛檐走壁鏢打香頭甚麼的,跟說‘三俠五義’不差甚麼。既這麼大本事,怎麼不改了軍職派了西邊打仗?聽說封了車騎校尉,職分還只是個道員?”乾隆笑道:“老佛爺想看他的玩藝兒,回北京進圓明園叫他和他十二個徒弟給您演練演練。”因將莫愁湖勝棋樓黃天霸和蓋英豪兩家比武的情景細細說了,又道:“這是一群江湖道。出兵放馬講究行伍紀律行軍布陣糧秣供應,懂兵法能帶兵才能野戰。黃天霸和阿桂兆惠海蘭察比起來,只能算一條狗。狗有狗的用處,看門護院狩獵還成,護得有功,也要餵點好東西他吃,票擬已經出來,還要晉他男爵呢!派了軍職反而不得。劉統勛和劉墉好比我派出去打獵的人,他們就是爪牙鷹犬,瞧准了哪裡有豺狐兔子黃羊麋鹿甚麼的,一個手勢眼色他們就撲上去了。這就是人才、奴才、狗才的不同……”

    他沒有說完,太后一眾人已經笑了,太后道:“佛祖!敢情是有這門大的學問的!這才堪堪的明白了,外頭這些辦事的人還分著幾等幾樣!其實有些人還不及狗靠得住些。先帝爺那條叫‘蘆蘆’的狗,脖子上掛一塊銀牌子,一天是一兩銀子的分例,比得上兩個一品大員的俸祿。我和先帝說過,似乎太厚了些。先帝說這是功狗,有過擎天保駕的功勞,不能薄待。可憐那畜牲也是個心痴:每日先帝打瑞藻軒過,它都要過去撒歡兒親熱一會兒。先帝崩駕了它還不知道,照樣兒天天守在軒口兒等,巴巴兒瞧著,見太監出來就迎上去,以為先帝就要出來,瞧瞧不是就又臥了,眼裡頭還流淚,不到半年也就死了……可不是通了靈性的麼!”說著便拭淚。乾隆聽她從黃天霸說到蘆蘆,平白抹眼淚的倒覺好笑,忙道:“母親這又何必呢?說歸結底,它不過是個畜牲。跟了先帝,還是它的造化呢!您覺得可憐,它這會子興許在先帝跟前滿得意的——是先帝召了它去侍候解悶子的了!”太后一想不錯,便又笑了:“是我老悖晦了,不會想事兒。”當下眾女人又轉了話題,七嘴八舌講起輪迴報應,某某地一個老婦吃齋念佛,六十歲上頭觀音送子;何地屠宰殺生太多,引出旱魃;董永誠孝感天,仙女下嫁;天降皋雷擊樹,擊死樹中老蜈蚣,蜈蚣身上有字。“秦檜十七世身”……諸如此類說得興頭熱鬧。直到晚膳時分,乾隆意思要一處進膳,但這日卻是觀音誕辰,太后皇后各各嬪妃都要齋戒,乾隆便也悉聽各便,步送太后出殿,眾人也就紛紛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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