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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屈下一個指頭。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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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智紀昀明哲勸良將賢傅恆倥傯理民政——
三個人默不言聲。
“過江渡船上,紀昀給朕背了一段《陋室銘》。”乾隆一哂說道:“好嘛,如今的官是‘官不在大,有權則名;職不在長,有銀則靈。’‘談笑有商場,往來皆灶丁’!無錫縣令在他衙門前寫了‘三不要’——不要錢,不要官,不要妾——有好事人用小字下了註腳。不要錢:嫌少;不要官:嫌小;不要妾:嫌老——貪婪,卑污……伊於胡底?長此以往,激出民變也未可知。更逞論盛極之世?”
傅恆的心被他沉重的語氣壓得有些窒悶,舒展了一下,透著氣說道:“李德裕論漢昭帝本紀曾說:‘人君之德,莫大於至明。明以照好,則百邪不能蔽矣。’皇上高居九重,心念糙萊,這就是至明。冠狗雖多,但奴才以為,冠狗尚未走近帝側。人,有時修德不謹律己無法,也會變成冠狗。奴才自身居鼎鉉之側,常常以此警惕,自信不是冠狗,劉統勛、紀昀、阿桂無論新進宿舊,也都是良實精白臣子,就連賜死的訥親,也不曾敢在機樞中央胡作非為過。因此,現在還可說是明主在上、正人相輔,不至於出大亂子的。從百姓一面說,無非吏治錢糧二事,這裡有極要緊的一條,皇上自臨極以來不曾有過疵露——天下無苛政。有了這一條,徐圖整頓振作,絕不至於攘出亂子的。”
“朝廷好,百姓安——你說的兩頭好,中間有弊。”乾隆咀嚼著傅恆的話,目光流移心中似有所動,“這個見識有意味。”他頓住了,陷入了思索:已經幾次和傅恆紀昀阿桂議過,吏治敗壞要整頓,但其實沒多大效用。他登極以來,已經殺掉了兩個大學士,一個大將軍,黜掉幾名封疆大吏,殺劉康時還專門命百官觀刑。可謂煞費了苦心,但過後卻依然故我,震懾不大。上下瞻對、金川兩戰雖然敗潰,想起來令人羞憤欲死,但軍機處卻添進一個少壯有為的文武全才阿桂,又識出兆惠海蘭察兩員能將……他覺得裡邊有點什麼道理,卻一時揣摩不透,因問兆惠:“你們怎麼不說話?”
兆惠和海蘭察只是隨朝會覲見過乾隆,這樣少的人,密彌咫尺天威侃侃議事還是頭一遭,自忖身分不能多言,乍聽乾隆詢問,都是毫無準備。兆惠是個沉穩人,思量著斟酌字句,海蘭察已經開口:“皇上,奴才恐怕說錯了。您這問的是國家興亡大計呀!”
乾隆坐得太久,站起身子徐步踱著,聽這話不禁一笑:”你又不是孔子,誰要你句句璣珠,不出疵謬?國家興亡大計匹夫有責,何況你是大臣!”海蘭察覺得坐著說不合體禮,也想略活動一下,因起身跪了下去,說道:“奴才讀書閱歷不多。就帶兵這一層,不能叫兵閒著。兵營里都是單身漢,閒著他就要想家,想女人——”他說著,乾隆傅恆都已笑了,乾隆手虛按著笑道:“你說下去,說的很是嘛!”
“所以打仗時的兵好帶,練兵苦一點,兵也好帶。”海蘭察受到鼓勵,碰了一下頭接口說道:“就怕屯兵,其實是養著沒事幹,聚賭的,嫖娼的,偷趴東廁牆頭看女人解手的,砸飯館子茶園子的,都出在這種時候兒!將這個比那個,這些官員不但閒,而且有錢,長官約束又遠不及行伍,叫他們不混帳真比登天還難。所以奴才的見識,除了制度上嚴,犯律嚴懲,差使給他們砸磁實,塞滿,辦壞了差使,不但丟了頂戴,也許丟了腦袋,一是怕,二是忙,混帳事肯定就少了!”
兆惠也就跪了磕頭說話:“海蘭察說的千真萬確,如今四川的敗兵胡作非為,也有這個緣故。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吏治也是這樣。史貽直管著詹事府——那是個閒衙門——奴才去看過,極有規矩條理;尹繼善在廣州,那邊的同事來信說兩廣是有規矩的地方,官員們並不敢拆爛污。既然中間有弊,各省督撫將軍的責任不能推卸——海蘭察的話,奴才本想說的,他既說了,奴才也就沒的說了。官場不比兵營,局面要大得多,事情也繁瑣得多,沒有個德才識兼備的,確實也料理不起。”
“說得都很好,還要加上教化這一條。朕已經告訴尹繼善,官員,學政,教渝、訓導要一級一級按制度考試,列入考功檔內。”乾隆高興得臉上放光,輕揮竹扇含笑說道:“整頓振作,方才傅恆講的是。無事享太平,就會生出些冠狗樣的怪物。大兵一興,不但軍氣尚武之風起來了,各省也都得張忙起來,也就閒不得了——”他突然心中靈動,“一潭死水,憑資格作官升遷,發見的人才不是庸碌無為之輩,就是協肩餡笑之徒,振作起來,作起事業來,人才也就脫穎而出!整頓振作雙管齊下,忙起來管嚴了,再加上教化,循循善誘,既然兩頭好,不怕中間有弊——無苛政,老百姓就不上梁山,還怕這些官兒反了不成!”
傅恆聽得神情飛揚,也長跪了下去,說道:“要不要將主子這些旨意寫出詔旨發下去?”
“不要明發了,心裡明白就是了。你發下去,他們又在這上頭揣摩升官經。”乾隆的笑容顯得有些無可奈何:揣摩上意的“人才”他不想要,凝神移時才道:“召你們來議金川軍事,先說這麼多政事,不要覺得離題了,其實相關相聯的。軍事上的籌劃,傅恆已想了幾年,和岳鍾麟阿桂反覆議了,向朕奏過幾次的,掃平金川,確保上下瞻對安全,入藏道路也就暢通了,這也是個大政務。你們平定不了這地方,朕就要親征了,所以一定要生擒面縛莎羅奔,一定要蕩平!……至於整軍,肯定要殺人的,但一味誅戮,那隻叫整肅軍紀——是要整出士氣,出鬥志,‘禽之剎在氣’,古代不乏這樣的戰例,淝水之戰、官渡之戰、昆陽之戰,上溯到牧野之戰,無不是一個道理。”他緩緩住了口,良久,說道:“你們跪安吧!”
三個人深深叩下頭去:“遵旨!”
晚膳乾隆仍在督署衙門用,卻是傅恆、金鉷、尹繼善陪座進餐。紀昀下午接見了江南圖書採訪司的官員,一同吃飯,又到北書房見劉統勛,安排乾隆貼身護衛的事,又說了傳遞阿桂和各省送來的黃匣子傳遞事宜,剛說了句“你的身子骨兒——”半句公事外的話,劉統勛已下了逐客令:“你還是多操心點主子的飲食起居罷!留著精神,主子迴鑾北京,我專門設席,作徹夜長談。一會兒我要見臬司衙門的堂官,還要見江南大營提督,劉墉子時時分也要來見,今晚一夜工夫不夠用呢!還有一條醜話說到頭裡,南京這地方風俗不好,防著壞女人勾引主子。我們私誼是私誼,這上頭出病兒,體尊情面算你扔掉的。”紀昀素知他的性子,也不見怪,笑著起身道:“臨行前三天,老佛爺見我進慈寧宮兩次,都是你這個話頭。主子娘娘叫了傅恆,大約也是約束弟弟不許沾花惹糙。放心——主子雖然倜儻,並不是正德皇帝;我也不當江彬!”說得劉統勛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