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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常青龜縮台灣府城,和黃仕簡一同勒束軍隊不敢言戰。只嚴命柴大紀死守諸羅和任承恩全力打通給養要道。無奈似乎全台百姓都反了,小股部隊即使大白天也不敢開拔,運送一隊糧車,至少要兩千兵士帶鳥銃弓箭嚴加戒備,還要一千軍士游戈搜索前進。鹿耳門碼頭李侍堯派劉保琪馬祥祖惠同濟等人送來的白米、風乾肉、火藥大炮堆積如山,不但送不出去,還要重兵嚴加看守,防著林慡文來劫,台灣諸羅兩縣官兵都似齊人遭荒,餓得連嗟來之食也沒,走路都晃晃蕩盪……
六月里,福康安的行營終於移駐福州。他似乎還嫌準備不足,只下令連同常青在內,所有台灣府駐軍旗營一律不得妄動,等候軍命。常青莫名其妙又心裡發急,派人悄悄打聽,才曉得福康安已下令解散福建水師,只帶原從太湖水師里精選的五千人馬,又聽說李侍堯從廣東瓊州水師精選了五千人馬正在火速趕來,福康安已連連遭乾隆“怯戰”申斥,一律充耳不聞,只管日夜修理船艦,手提著馬鞭子親自到工場督造炮艦……常青心裡暗道:你帶這一萬人馬好做什麼用,充餡餅給姓林的吃麼?嘴裡卻不敢說:因為人人皆知,福康安打仗還從未輸過。——但也因為福康安大軍已抵廈門,準備赴台的營生作得聲勢浩大,台灣的軍心大定。諸羅城中有柴大紀,雖說被義軍圍得水泄不通,但城中原有一座花生庫,還有一座地瓜干庫,都取出來軍民人等按日供應,抽精壯勞力加固城防,一時倒也無虞。台灣府和鹿耳門港的聯絡交通,因鹿耳門能抽出人丁衛護驛道,情形比前也好了許多。福康安先聲奪人,台灣官軍士紳如大旱之望雲霓,日盼他早早放洋過來。卻也奇怪:為什麼遲遲不動?
福康安在等風,等著南風大作,但廈門海域春夏兩季極少西南風,偶爾吹來也是旋起旋停。從廈門到台灣數百里水面,都是萬丈狂滔,風向不對,千艘戰艦滯留海中逆風逆水而渡,一旦中途退回,台灣的局勢更不堪設想,待到秋八九月,已見南風漸次增多,戰艦已修繕完備,戰士們吃飽了撐的,海灘上摔跤打布庫遊戲,將軍們磨拳擦掌躍躍欲試,單等他的號令。
十月二十六夜分,南風大起,裹攜著淒迷的秋雨,襲到廈門。這風起初還時緊時慢地鼓動,插在福康安大營上專門用來測風向的風標和節絨還一飄一落微旋不定。到後半夜,福康安披掛危坐帳中,命所有船艦官兵一律碼頭集結待命,全部游擊以上軍官都集中到他的大帳前肅立待命,到天將放亮時,福康安已焚了三爐香,整束衣冠盥手謝天,清酒酹地,向北恭敬叩辭乾隆,帶了眾將軍一起來到港口。
他似乎許了禁口願,一直默不言聲,他的中軍領佐賀老六已是副將實缺,王吉保也已領了副將銜,都穿著黃馬褂,也是一言不發。海蘭察就守在港口,見他騎馬到了碼頭,只一躬,將手一讓,說道:“請大帥視察!”
這裡是廈門的崇武澳,港口洋面上灰濛濛的飄著細密的斜雨,下船萬艦牆桅如林,都在微微動盪搖曳不定,遠處平日看去平靜的大海也不再是蔚藍色,此時天低雲暗,蒼蒼茫茫的海面上一浪卷一浪,泛著白色泡沫撲上灘頭,憤怒又不情願地退下去,海崖礁石激起的浪花足有丈許來高。福康安眯fèng著眼遙望著大海,又不經意地抬頭看了看風中簌簌急抖的節絨和纛旗,突然揚臂一呼:“大丈夫立功在此一舉,為社稷為皇上效命,決不許金甌一缺!——我的旗艦在中央,賀老六王吉保隨我——各軍聽我號令,按方位依次出洋!”
這風真是天助,勁急而不躁,力勻而不懈,千帆萬舟鼓浪而進行走如飛。各船艄公都是精選出來的精壯水手,走得又快又穩。二十八日晨下海,只用了兩天一夜,全部戰艦一艘不損,軍上一員不缺,已雲集在鹿耳門。那風兀自一如既往直吹不止。福康安在暮色中踏著橋板率中軍旗艦的下船,站在冰冷的灘頭岩石上,深深舒了一口氣,由著風把他的辮子和袍擺撩起老高,半晌命道:“所有軍上下船,有暈船的好生調息。休整三大,什麼事也不作,讓我的兵吃好睡好養足精神!”
“扎!”站在福康安身邊的海蘭察應聲答道,“標下遵命傳令!”
福康安放緩了神色,又問:“常青、黃仕簡、任承思到了沒有?”王吉保忙跨前一步,回道:“常青昨晚就到了鹿耳門,正在灘頭等候歡迎大帥,黃仕簡留守府城,其餘的部到了,”福康安又問道:“那個守諸羅的是柴大紀?他沒有來吧?”
“回大帥,”聽他說到柴大紀,王吉保加了小心,進前一步說道,“諸羅城被賊四面圍困,我軍聯絡不上,他還個知道大帥已經登台。”
福康安哼了一聲,冷冷說道:“這個時候歡迎個屁!吩咐常青,把鹿耳門大營中帳騰出未,擺好木圖,我和海軍門要立即召集會議布置軍務。淡水要先供應登岸的軍十,亥末時牌我要逐營逐個查檢,沒有洗過腳、喝不上酸辣湯的,直接稟我!”
“扎!”
軍事會議開得甚是肅殺,鹿耳門中軍大帳地方不大,里里外外都是軍將肅立,也不知從哪裡弄來的七八隻胳膊粗的龍風燭照得里外通明雪亮,帳中一盤碩大的軍事木圖旁邊只有海蘭察和常青就座,其餘的人一律貼帳站立,靜得只聞帳外驚天而過的風聲浪聲和大帳鼓嗡的牛皮磨擦聲。
“諸位!”在岑寂中福康安揚盧說道,“用不著文過怖非,因為主將無能,台灣已經全局糜爛!”他目中精光四she,掃視著大小林林總總的官員,又行一眼木然呆坐的常青,冷冷地轉臉面向木圖,用長竹節鞭虛指了一下,說道,“在福州我和海軍門已經召集全體游擊以上軍官幾次會議,這個仗怎麼打,其實用不著多議。台灣四縣已淪陷兩城,諸羅是戰略要害,解掉諸羅之圍,全局就會翻轉過米,軍心民心就定住了!這麼明白的事——”他突然轉臉問常青,“為什麼當初常督沒有計議到?”
常青沒想到突然質問到自己,身上抖了一下,忙欠身答道:“卑職們幾次計議也是這般兒見解,但台灣的官軍太少,首尾不能相顧,試著攻了幾次,部被賊匪堵回來……”他下巴顫著,聲音也有些發抖了。
“堵回來?敵人是多少?有什麼火器?我軍誰是主攻?誰是策應、預備隊,後援輜重誰負責?”
一連排炮般的質問下,常青腦門子上已一層冷汗,用汗巾子拭著,剛剛艾艾答道:“是這個……全台造反的已逾十萬,連同我帶的福州綠營……我軍這個,這個這個只有四萬……”
“答非聽問。”福康安突然一笑,“真正的天地會只有四萬餘眾,你說的十萬是連跟著起鬨在山裡搖旗虛咋呼的也計在內了。”他的神色突然變得異常莊重,擺著方步走至上方,南面而立,徐徐說道:“常青聽旨!”
屋裡屋外的軍將都嚇了一跳,不安地互相詢問顏色。常青一下子變得衰憊不堪,在椅中掙扎了一下才起身來,腳底下踉蹌兩步才站穩了,伏俯跪倒在地叩頭道:“奴才常青恭聆聖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