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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屋裡四個人頓時心裡一緊,這是說到我們了!他們本來都是和衣而臥,不約而同地坐起身來,暗地裡四雙眼睛會意顧盼。王爾烈便吩咐:“小任子打火,點燈!”就聽隔壁姓郭的怪怪地笑一聲道:“嗬!跟老子擰勁兒捉腰子了?我還沒發話,他就‘小任子,點燈!’——過去查!”
那屋裡一陣床上響動,提棍子帶刀,碰得叮里噹啷,接著一陣腳步聲,門“砰”地一關,隔壁不隔門的幾步就到。四個人下床,便見糙帘子“唿”地一掀,五六個穿號褂子的兵己闖了進來,帶進來的風把剛點著的小油燈吹得一暗,少頃才又復光明。顒琰看時,進來這群人共是六個,都甚是粗壯,只為首的那個郭頭兒略瘦矮些,其餘五個都挎大刀片子,滿臉橫肉,一手提棍一手提繩,也都在惡狠狠地打量顒琰。顒琰心中一陣驚慌,雙手緊把著床上杉木沿子,強自鎮著心神。王爾烈見打頭的高個子像是隨時都要撲上來的樣於,身子一挺,擋到顒琰身前,問道:“你們要怎樣?”
“要查你們!”姓郭的一雙鷹隼三角眼掃來掃去,問道:“哪來的?”
“北京!”王爾烈操一口遼東話,毫不容讓地說道。
“哪去?幹什麼?”
“到棗莊,給內務府來辦煤炭!”
“內務府?內務府是做什麼的?沒聽說過這個衙門,只聽有個順天府!”
“內務府比順天府大一點,比總督衙門小一點,是專門給皇上辦差的。你沒聽說,是你這人物太小了!”
姓郭的被王爾烈頂得倒噎了一口氣,嘿嘿一笑,說道:“這年頭充大人吃瓜的多了!前日我們查到個小毛頭孩子,他愣說他是福四爺的跟班兒的!方才那個肉頭掌柜的說跟我們劉鎮台是把兄弟!再問,興許連冒充乾隆皇上的都有!”他連揶揄帶挖苦,跟來的幾個兵都哈哈大笑。姓郭的倏地一變臉,又問:“到棗莊來的,為什麼不走微山湖?不曉得平邑正打仗?”
“不曉得。我們的堂官就在平邑,不能走微山湖。”
郭頭兒用嘴努努眾人,又問道:“他們是幹什麼的?”“這是我們少東家,石伍爺,他兩個是家人,我是帳房師爺。”王爾烈道,“我們的貨耽誤在平邑,上頭催得急,明兒得趕到平邑!”郭頭兒哼了一聲,一拳支頤,提腳踏在破條木凳上,歪著眼眯fèng著看看唬得變貌失色的魯慧兒,又乜乜緊挨站在顒琰身側的人精子,格格一笑,說道:“你好難剃的頭啊!乍刺兒麼?你的引子呢?就算內務府,也總該有個證件兒吧?”
“引子在包裹裡頭,還有盤纏,怕放這裡叫人訛了去,或偷了搶了,都存在店裡。”王爾烈棱著眉頭說道:“我倒要拿引子,店夥計說住一宿就走的事,不用登記一一你把他叫來一問就知道。”“老子沒工夫!”郭頭兒收了一臉陰笑,站直了身子,抬手指定了魯慧兒,說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為什么女扮男裝?弟兄們,你們說這起子人可疑不可疑?”
“可疑!”
士兵們提足了嗓門齊聲叫道,連隔壁沒過來的兵也跟著嚷嚷:“太他媽可疑了!”郭頭兒道:“帶我們屋裡審去!你是鐵公雞,我有鋼鉗子,不信拔不了你毛!”幾個兵丁便厲聲喝叫:“走,統統過去!”
“慢!”坐在床沿上的顒琰忽然一擺手大聲說道,“你們是什麼人?你有勘合引子麼?徵收錢糧是地方官的事,綠營兵有這個權?你大膽妄為!你比土匪還不如!”郭頭兒奏過來,嘻嘻一笑,像瞧什麼稀罕物兒似的盯著顒琰,滿口酒臭熏得顒琰身子直趔:“怎麼,老爺是土匪?土匪就是土匪,不當土匪誰給吃喝兒?你這不諳世事的小兔崽子,老子——”
他伸手就抓顒琰領子。人精子在旁再也不定忍耐,又不敢違了顒琰不殺人的禁令,在旁一伸左手,卡了他下頦,右臂急速出掌,插入郭頭兒懷內,只一拎,那郭頭兒半句話沒完,“媽呀”大叫一聲,紙鷂子一般向後“飄”去,“撲通”一聲全身砸在籬笆牆上,把籬笆砸得稀爛,人已是過了隔壁,屋裡頓時泥皮、糙節亂飛,濺起的灰塵霧一樣騰空而起。
這下子連隔壁都亂起來,一片叫罵聲中夾著嘰哩古嚕亂響,喊著“有賊!”“強盜下山了!”拔刀持棍,有的往外逃,有的從窟窿里往這邊鑽……姓郭的大約頭在什麼地方碰了一下,一手提刀一手捂頭頂,晃蕩著又鑽回來,指著顒琰大叫:“他們都是賊!兄弟們,咱們人多,拿下他們請賞呀!”一時便聽店外大鑼篩得滿街響成一片:“點燈籠上火把,惡虎村丁們拿了賊祭村神啊——”頓時街上也熱鬧起來,各戶壯丁招呼著,呼喊著“護村”,叫罵著漸漸近來,雞飛狗吠的似乎滿村是人,沸涌而來。
眼見就要吃大虧,人精子急得通身冒出汗來。見王爾烈擰著眉頭兀自想主意,顒琰猶自強作鎮靜,煞白著臉叫:“叫他們來,叫他們都來,敢造反麼?!”慧兒還忙著跪趴在炕上,死命拽著拉行李褡子。人精子聽得清慡,外頭的兵已經跑步包圍這房子,真的急了,一躍上床,從行李褡子裡抽出乾隆賜給顒琰的短槍和那串黃蛇似的槍子帶兒,一兜兒捧給顒琰,急急說道:“這裡不比黃花鎮,三十六計——走!爺帶上這,他兩個跟著,我斷後——有攔著的,把慈悲放放,沖他腦袋瓜子就開火兒!”那郭頭兒還站在籬笆窟窿口,怔怔看著他們張忙,此刻才醒過神來,跺腳扯嗓子,傳出吃奶的勁大叫:“堵住門!***要走!”
“砰!”
一聲脆響打得郭頭兒噤了聲,也蓋倒了屋裡屋外的人聲——是顒琰沖郭頭兒開了槍,連他自己也嚇了個怔:七歲之後他和哥哥弟弟天天較she,年年秋獵,she狼she豹十發九中的。但對準人開還是頭一回,倉皇間沒有半點準頭,那子彈打在郭頭兒腳前地上,崩了個花兒又跳起來,打在郭頭兒手掌上,頓時淌下血來。郭頭兒也是一個懵怔:這是什麼槍?只有一個子兒,崩地下跳起還能傷人?——也不用點捻兒!
就這一瞬間隙,趁里外人都發愣,人精子一個箭步衝到郭頭兒身邊,一膀夾定了他,一手用匕首比著他項間,拖了就走,到門口一腳瑞落了糙帘子,已見滿院十幾個火把耀得雪亮,四十多個兵士猶自張口瞪眼,痴痴茫茫看著屋門——腋下用了點勁,夾得郭頭兒紫頭漲臉氣也難喘。人精子虎勢洶洶,一臉殺氣,站在門口大喝道:“識相的閃開,放我們走路!誰敢亂動,我稍一用力就夾死他!”一個大個子像是副頭兒,結結巴巴問:“好漢!哪——哪個山頭的?敢在這村作案!我們閃開……你把人放下!”
“放屁!你懂規矩不懂?閃開!”人精子大喝道,“到村外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