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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昀此刻已完全平靜下來,留心聽乾隆吩咐,時常並列相提的錢度已不在內,便知繼高恆之後這人也要栽了。掌著神安詳聽完,躬身稱是,說道:“這件事還要知會傅恆、阿桂,今晚我就寫信。請示,張廷玉也在南京,要不要他知道?”
“那個竇光鼐也要申斥,不過不用旨意。他的奏摺里沒有一件是查有實據的。”乾隆的目光在燈下炯炯有神,說道:“憑著耳聽風聞,不辨真偽,貿然就明折拜奏。都這樣,大臣們還能辦事不能?降一級處分——你們軍機處就有權處置的。張廷玉已經退休,不要再攪差使,安生榮養少管是非是他的本分!”
正說著,鐵頭蚊淋得水雞兒似的進來,臉凍得青紅不定,向乾隆打千兒道:“主子——啊嚏!醫生請來了,兩江有名的天醫星葉天士——啊嚏啊嚏啊嚏!主子瞧不瞧郎中?”
“還是教他先給你看看吧!”乾隆想著自己無病,請郎中的人倒病了,不禁失笑,“今日難為你,鑽了一圈莫愁湖,又淋又凍的,回頭賞你一柄貢來的倭刀——去吧,告訴葉天士,叫他隨時侍候,現在你是病人!”
高恆八月初二船抵南京。到燕子礬碼頭,天剛朦朧發亮。他趴在床上從里艙揭窗篷向外望,漫漫長江上晦色冥冥煙雨如霧,渺渺茫茫浩浩蕩蕩的不見邊際,一江碧得黯黑的秋水在雨中泛著水泡兒打著旋渦向東滑落而去,一陣沁涼的江風裹著凍雨從窗篷撲面而來,頓時睡意全無,回身看時,睡在身邊的薛白娘子裹著水紅綾薄被眉目宛然如畫,合眸沉酣間猶自笑靨生暈,漆黑一絡秀髮半掩桃腮拖在被外,真比海棠春睡還要嬌媚十分,忍不住回身在她頰上輕輕印了一吻。
“臉冰涼的,嚇了人一跳。”薛白娘子驚顫一下。星眸惺松看著高恆模模糊糊的身影,聽外邊船下錨的鏈子響動,喃呢說道:“到了碼頭了麼?還早呢,昨晚你鬧了人多半宿,我還有點乏,想多眠一會子……”
高恆嘻地一笑,光身子坐直了,披上小衣,回身攬起嬌慵如柔玉般的薛白在懷裡,說道:“小親妹子哩,已經卯時了。我前頭已經寫信給尹制台,今日要到,怕他派人來接……起來吧!啊!玄武湖北岸的宅子已經預備好了,前後二進一嶄兒新,是錢度孝敬我的別墅,家裡人帶你去。我見尹金兩位制台,辦完事晚上就又過去了……”儘自說著,卻自不肯起身,由薛白光溜溜靠在自己懷裡,兩手從項間插出,揉摩著她兩個柔膩如脂的辱房,口中道:“我也算見過幾個女人了,誰也比不了你!白裡透紅玉色映人……真是寶貝。我要收到庫里了……”
“不敢信——你們男人有鬍子的騷,沒有鬍子的更騷……見了哪個標緻女人,蜂蜜罐兒都是現成的……”薛白被他摩掌得有些情熱,一隻小手在背後輕輕把玩著那活兒,見他手順著肚皮向下滑動,一手捂著羞處,紅著臉哂道:“別摸!前頭後頭都還有點疼呢!”
“什麼叫‘前頭’,什麼叫‘後頭’?”高恆扳開她手,在毛茸茸裡頭撥弄著,“後頭疼是真的,前頭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看看,又濕了不是?——我”他一下子把薛白扳倒在底下,手底下急抖著揉按摳摸,口裡吮了這個辱頭又撮那個,見那婆娘情熱氣喘,口吻上去,薛白的舌頭已伸進口來,目光如醉,扳開高恆的手,含糊不清地說道:“……來吧……”
……一時雲騰雨落,高恆龍馬精神泄盡,軟得一攤泥似的趴著,牛喘吁吁說道:“你讀過《紅樓夢》沒有?你是黛玉的性兒,寶釵的容貌,多姑娘的身子,秦可卿的情——我是占定了你……”薛白娘子嬌吁呢聲,說道:“爺別出來——再等一會子!就怕你是賈璉的性,薛蟠的情,潘又安的貌,如意君的身子啊……”說到這,薛白娘子眼中突然涌滿了淚:“我……也是好人家女兒,五歲上傳瘟,一家子死了個乾淨。本家叔叔也死了……嬸子把我賣了十二兩銀子,埋我爹媽,還有我叔叔。從此就跳進了火坑裡——告訴你高爺,行院裡女人沒個不想從良的,但你們男人,哪裡有‘良’人?有錢的沒良心,沒錢的贖不起身子,但凡是好人,都瞧不起我們,壞人又不想去從他——我從心裡愛你,可你不是個靠得的人……我們的緣分也就——”
她沒說完,高恆已一把捂住她的口。說道:“說了怕你不信,男人發誓跟婊子賭咒兒是一樣的。我真的造孽很多,從今得改改了。”他嘆了一口氣穿衣起來,憑著篷窗向外眺望了一陣,又喃喃道:“我不收斂些子,只怕……你就瞧我的就是了……”
薛白見他忽然這樣深沉莊重,也覺詫異的,忙也穿齊整了,湊到他身邊,在他腮上吻了一口,笑問道:“高爺,誰說不信你了?你終日灑脫歡喜的,從不這樣兒的。今兒這是怎的了?”
“沒什麼……”高恆嘆了一口氣,眼神里多少帶點迷惘,轉身撫了撫她幾可委地的長髮,說道:“就這樣吧——我到尹制台衙門,你在宅子裡等我……”說罷挪腳便去了。
在燕子磯雇馱轎趕到總督衙門,已是辰正時牌,空曠的衙門前幾乎沒有人。濃密的秋雨煙霾似的在寒冽的微風中蕩來蕩去,沿道南邊海子裡雨點灑落,水暈圈兒密密麻麻,秋風吹送,滿池愁波漣漪。濕重的垂柳盪動著往下滴水,滿地枯黃的落葉都浸在潦水之中……一派肅殺淒迷的秋境。
高恆到門首通名請見尹繼善。這是他常來的衙門,門政戈什哈都認識,但卻都換了新人,像是綠營兵的管帶接防了督署衙門。見名刺上高恆官銜,也不敢怠慢,行了軍禮,一直帶到尹繼善尋常處置公務的籤押房,說道:“高大人,您在這稍候,我去通稟尹制台金制台。”說罷就轉身,高恆卻叫住了,問道:“怎麼這衙門裡這麼寂靜?原來的人都哪去了——跟個死廟差不多?”
“大人問的話卑職不曉得。”那軍官極客氣地躬身回道:“卑職是太湖水師新調來的。只曉得奉命行事。”說罷去了。
高恆滿腹狐疑,在闊大的籤押房裡踱著步里外張望,何至於連端茶倒水的仆廝也不見個影兒。那一群錢糧刑名文案師爺書吏們都到哪裡去了?仰著臉,只尋思不出道理。
須臾,便見那軍官淌著水帶著一把雨傘進來,說道:“制台爺們在西花廳,請高大人過去,我給您帶路。”高恆笑道:“不用了,就這麼幾步道兒,我熟得很。”那軍官卻道:“卑職不敢違令。”在他身後秉傘隨行,直到花廳滴水檐前才退下。高恆笑嘻嘻進門,卻見劉統勛父子也在,怔了一下,忙拱手團揖,說道:“延清公,世兄也在此,倒沒想到的。老尹,老金,你們如今一個進軍機處拜相,一個就要走馬上任到羊城,正是威赫熏灼氣焰旺火的時分,怎麼衙門裡弄得這麼冷清?”說話間四人也都起身回禮,金鉷執手笑道:“就盼著你這財神來呢,剛才還說你,說曹,曹到。明孝陵墓的望樓坍了角兒,還有墓城、正殿,也都要彩繪丹聖,還有靈谷寺,還是康熙爺南巡時裝的金,都剝落了。想從鹽政上挪借兩萬兩,等士紳們捐資的錢到了,立即奉還——這樣,鑾輿到南京這番熱鬧,就不用動藩庫的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