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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說完,二人已唬得魂不附體,都是臉色慘白、通身汗流,伏身仰臉位聲哀告:“師父師父……各位老大……”金龜子還略撐得住,只請“佛手高抬”,洪三己是軟癱在地渾身發抖。
“什麼***城東雙煞,就這副熊樣兒?”梁富雲笑嘻嘻從裡屋掀簾出來,照屁股一人給了一腳,說道:“老子賭輸了錢,本想捉你兩個弄幾個使使,到你們死不了活不成時候收寶,偏是五哥操雞巴這份閒心——給,一個一包藥,先護住心,喝掉!”說著,將兩個小桑皮紙包兒丟了地下。燕入雲端了茶來,兩個人抖著手,齜牙咧嘴各將一包土灰色散劑吞咽了肚裡,苦著嘴兀自道謝:“謝六爺,謝謝……原來六爺賭輸了,褲子襠西局子裡去,我兄弟包場你收火頭。一晚上三二百兩是穩穩噹噹的……”
第三章
本節字數:108675
?二十一燕入雲情痴悲失路袁於才接差驚焚書——
梁富雲做張做智,運功跌腳,雙手箕張騎馬蹲襠,好半日才將二人胸前的掌印拔得褪了顏色。二人內服磚灰老牆土,外經他們這麼一做作,挨那一腳踢,麻木也沒了,跳起身來活動活動手腳,覺得毫無不適,頓時喜得眉開眼笑,撲翻身便拜倒在地,頭磕得咚咚作響。金龜子道:“六爺要不嫌棄,我兄弟願拜門牆子弟!跟你鞍前馬後,三刀六洞誓不皺眉!”洪三也道:“比起六爺,我們那點子三腳貓功夫、鐵布衫本事,實在連只池塘邊的瘌蝦蟆也不如——我們拜你為師,列位老大生意走到金陵,半個莫愁湖東、靈谷寺向西這片,化銅販鹽都無礙的!”梁富雲聽著,撮著牙花子瞟黃天霸,見黃天霸微微頷首,才道:“這得我老闆點頭,老闆也是我師父——雖說洗手江湖,門裡頭也是有規矩的。”兩個人又轉求黃天霸,發誓賭咒的異常懇切。
“富雲,你無端給我惹事!”黃天霸嘆道:“我們堂堂正正的生意人,攪到江湖伙里去,能安生麼?入江湖不易,出江湖更難!——我沒有教訓過你麼?”梁富雲唯唯稱是,陪笑說道:“徒弟實在是賭輸了錢,又聽他兩個口裡胡侵,辱及師父,還想和師父為難,所以下了綿手,也有給師父爭臉的心思——你們曉得我這師父是誰?就是名震四海的金鏢黃——諱字天霸!你兩個小小螢火蟲,就敢拿天上月亮開心!”
二人這才恍然大悟,今晚栽霸折筋斗,犯在“婊子鏢打黃天霸”這句玩活上,越發求告不已。黃天霸又微嘆一聲,說道:“正入我黃家山門,你們不成,因為我帶徒弟們要各處作生意。富雲,你收他們作乾兒子,也可傳點功夫——金陵是我們常來過往之地,有個腳窩兒在這裡也不壞。”
拜師收徒,江湖上體面光鮮尋常事,莫名其妙中了別人暗算,就認人家是乾爹,這個輩分說出來太在朋友跟前掃臉了。二人跪著發愣間,燕入雲笑道:“怎麼,不願意?”
“豈敢呢!”金龜子拱手陪笑,說道:“這是件大事。直到目下,我兄弟還不曉得六爺尊姓,我們原有師傅,也要稟告一聲,場面才走得周圓——可否容我們回去,備好帖子香燭,選個日於,拜叩成禮,似乎鄭重些。”
黃天霸知道他們心裡並不十分服氣,格格一笑說道:“是你們自己要拜師的麼!他是我的徒弟,叫梁富雲,其實也並沒有驚世駭俗的藝業——你說的有道理,回去商議一下,這件事從容再議——你們去吧!”
“這兩個要搬他們的掌子來對陣了。”賈富春笑道:“不是文盤就是武盤,只在明日後日。很該在這裡再給他們幾手,降服了再放走。”黃天霸道:“這是小角色,降服了也沒大用場。南京現在局面與當初富名在時已人事全非,江湖上的事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南京黑道兒總堂子叫蓋英豪,你們聽聽這名字,就不像個好惹的主。我們又不是認真來這裡爭霸,又不想和他們劈霸,強龍不壓地頭蛇,恰到好處就成了。絕不要和他們武盤生分。”一頭說,見劉墉進來,便忙起身相迎。笑道:“崇如大人,委屈你了。白龍魚服漁父樵夫皆可欺,當賣卦先生少不了受小人的氣的。”
劉墉已經洗過澡,換了一身絳紅市布夾袍,腰間束著玄色腰帶,穿一雙雙梁起明檢千層底布鞋,腳步橐橐進來,顯得從容穩重又徇徇儒雅。見眾人都起身向自己拱揖個禮,黃天霸讓著主座請自己坐,輕輕擺了擺手,將鐵算盤放在桌上,赴一條木凳擺袍坐下,微笑道:“坐,都坐嘛!萬一有人來請卦,我還是測字先生——你還是老闆麼!”
燕入雲在北京只見過劉統勛一面,與劉墉還是初次相識,燈下看去,一樣的方臉濃眉,一樣的黑紅膚色,只是個頭要比父親高出半尺,眉宇間也不像劉統勛那般帶著嚴威煞氣——單看相貌神情,竟和父親相去不遠,誰也想不到他才不過二十六歲,更難想到這麼個黑大個子,竟是解元出身,兩榜進士,出入清華翰林的朝廷新貴……正暗自嗟訝,劉墉傾身問道:“你是燕先生吧?”燕入雲不防頭一個問到自己,忙收神在椅中躬身答道:“標下燕入雲,承大人關照。”
“從現在起,一律不要官派稱謂。”劉墉目光閃爍,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聽我說,燕先生,你得改一改裝。因為皇甫水強和胡印中現在都在南京,這裡的蓋英豪已經和教匪勾手,他們裡頭傳出鐵牌號令,拿住‘叛教賊’燕入雲者晉升堂主,賞銀二百銅子兒。”
燕入雲騰地臉漲得血紅,他棄家拋業追隨易瑛多年,易瑛雖沒有許身相委,二人綢繆相處間不無溫情,只為來了個胡印中橫插其間,易瑛待他日見冷淡,這才失意投了朝廷。打遍中原無敵手的燕入雲,自忖功夫能耐不在黃天霸之下落得如今在傅恆劉統勛眼裡,只是個二等角色;在他傾心愛慕的易瑛目中,只值二百個銅錢!憤恨、悲怒,和著一絲對易瑛說不清楚的眷戀幽怨一齊湧上心頭,燕入雲眼眶中突然滿都是淚水,卻只強撐著不讓它淌出來,掩飾著揉揉眼睛,咬牙冷笑一聲說道:“是麼?劉先生您瞧著我的,拿住這伙賊男女,我一文錢賣給你!”他再也忍不住,淚水撲簌簌走珠兒般滾落出來。
“不要英雄氣短麼!”他這份情懷黃天霸一群都是心裡雪亮,劉墉卻理會不得,因撫慰道:“他們這是有意折辱,存心激將,想讓你出頭去廝拼,摸我的底細。不要上當。沒有讀過《三國演義》?諸葛出祁山,司馬懿堅守不戰,諸葛為激司馬出戰,派人送來的女人衣服,司馬懿當著使者慨然就穿上了嗎?這才是能忍能耐、屈伸自如的大丈夫!”梁富雲卻另是一種安慰,微笑著說道:“燕爺,您聽我說幾句。毛先生說的太是了,你還有個兒女情長的心是吧?易瑛那婆娘我也見過幾面,論模樣真夠拔份子的。可是仔細想想,你是方過而立的英傑;她呢?往少里說也是五十出頭的人了,易容術這玩藝兒我知道,只是一股真氣護著。你盜過古墓沒?我年輕時候這營生是拿手戲。有幾個女屍真是長得天仙一樣,像活人睡著了似的,一見風就變色變樣兒,一霎兒瞧著就叫人心裡犯嘔——易瑛要一破身,頃刻就是個棘皮白髮的老乞婆,比戲上滿臉麻子滴淚病的老娼婦還難看呢!”說得眾人都是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