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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好漢,套住它已經很不容易了!”乾隆在月台上說道,“現在你已經受傷,不要再馴了。”又對科爾沁王道:“他聽你的,告訴他,糙原上的馬多得很。不要為此懊喪。”科爾沁王笑著撫慰幾句,幾個王府護衛過來攙著他去了。乾隆嘆道:“這馬四蹄雪白,在中原是有名兒的。叫千里雪地炭。等閒人馴不了它。馬通人性,這也是緣分!”

    科爾沁王聽乾隆誇獎馬,頓時會意,指著馬道:“誰來為博格達汗馴服這匹烈馬?”話音剛落,巴特爾挺身大叫:“我來!”說著一竄而出。眾人不及閃眼,小巴特爾已手捉套杆,撓住馬鬃飛身上馬。

    連馬也沒料到他這麼敏捷,它似乎怔了一下,立即狂怒地在原地扭圈子,又蹶屁股,又撂腿,一下子把巴特爾掀起老高,巴特爾還在空中,它在下面已經磨旋兒般轉了起來。竟把巴特爾頭朝下腳朝上直撂下來。這孩子身手也真快,雙手托地一彈,又來了一個馬蹲,那馬眼見他又要上躍,要跑,卻被小巴特爾死死勒住,它掉轉屁股就是一陣的猛跳亂踢。巴特爾被這畜生拽得兜地兒轉,幾次踉蹌趔趄才又繞到馬項前,伸手一提鬃,又是燕子般輕捷上馬。這次他也學乖了,一上去便勒緊套繩,竟來個雙手合十抱定了馬脖子。任憑馬百般折騰,被他四肢連纏帶夾,竟似一帖揭不去的膏藥般“貼”在馬背上。那馬又掙扎一陣,長嘶一聲放蹄就跑。從乾隆到王爺們和侍從們都知道小巴特爾難關已過,大家鬆了一口氣,向後仰了一下身子。乾隆這才覺得兩隻手心裡捏的都是汗。

    小巴特爾騎在光屁股馬上,起初被他顛得東倒西歪,兩腿股間硌得生疼。但那黑駒子似解人意,越跑越穩,巴特爾真有點“秋風”得意的樣子,輕輕用套繩拂著馬臀,但見糙原上牛、羊、馬群一掠而過,發黃的秋糙中各色不知名的野花,不斷頭地往後退,此時馬兒已知背上主人手段,叫東向東,揮西向西,似游龍在雲。兜了好大一個圈子才返回月台,巴特爾翻身下騎。幾千雙眼睛凝眸注視著這情景,突然爆發出一陣暴風雨般的喧鬧歡騰聲,巴特爾牽馬向乾隆深躬到地,說道:“博格達汗,這匹馬一天能跑一千里。它是您的了!”

    “你可叫博格達汗出了一身‘大汗’呢!”乾隆笑道:“你既精馬術,就作朕的馬僮好了!”見科爾沁王把玩那望遠鏡愛不釋手,乾隆又道:“這個就賞你了!”喜得科爾沁王離席連連叩頭謝恩。

    第二天上午,乾隆帶著從人回到木蘭御營,此時兩萬餘名綠營大軍已遵傅恆號令,各按崗位布成一百里方圓的圍場,裡邊圍困著無數從遠處趕過來的虎豹熊豺狼鹿兔麋麝野豬……為防野獸突襲御營,傅恆真煞費了苦心,除了在御營正殿周圍三步一哨、五步一崗外,還調了古北口的火槍隊,用五十枝火槍暫充近衛。料著乾隆一定滿意的,誰知乾隆自進圍場,愈走愈是不高興,待到進入正殿。已是沉下了臉。傅恆和紀昀都不知道哪裡出了差錯,緊跟著進來,見乾隆只尋摺子看,又不敢多口,只好垂手默侍。過了小半個時辰,乾隆才放下手中奏摺,援筆蘸了硃砂要寫,卻停住了,問道:“傅恆,你說,我們到這裡來作什麼的?”

    “狩獵。”傅恆小心陪話,揣摩著乾隆的心思道:“外頭綠營布置,昨晚給主子回過了,主子一路實地看,不知還有什麼疏漏,奴才這會子趕緊——”“朕昨晚已經說過,布置得很好。”乾隆放下了筆,“不過你在這御營正殿外放這麼大兵力,還有什麼野獸敢來試刀?”

    原來為了這檔子事。兩個人都鬆了一口氣。傅恆笑道:“奴才隨駕來之前,張、鄂兩個軍機大臣再三囑咐,主子愛動不喜靜,無論別的差使辦好辦砸,頭一條是安全。這正殿周匝連宮牆都沒設,不放一點兵力,若有猛獸闖進來,或者林子裡的猴子們擁進來搶東西吃,一個防護不周,奴才們粉身碎骨是小事,一干大臣怎麼向天下人交待?”乾隆道:“我們是來會獵,不是為了安全。要安全,你回北京去!”紀昀陪笑道:“臣這可要回駁萬歲爺了。來為會獵不為安全,不安全不能會獵。主子明詔宣告天下,秋獵為了練兵,不是為了玩。既如此鄭重其事,御營即是練兵中軍御營,不要防敵人來襲?”

    “把那些兵全部撤走!”乾隆不耐煩地打斷了紀昀的話,“這世上‘道理’太多了,道理不及情理值錢——御營周圍一里地之內就由侍衛當值,可以留十枝火槍。猛獸來了,侍衛們是做什麼的?”

    他明說不講理了,傅恆無可奈何一笑,只好答應著施禮下去安排,又叫過索倫細細吩咐,見巴特爾站著發呆,傅恆說著半生不熟的蒙古話,命道:“也要派你差使了。跟緊你的——主人,寸步不要離他,牽兩匹馬。見勢不妙,嗯……你就護著他逃。”他比畫了一下手勢。

    “逃……?”巴特爾聽懂了意思,卻又不明白“意思”里的意思,他瞪大眼睛,臉也愈來愈紅,說道:“聽索倫大叔說,你是個英雄,怎麼會想出這個法子?我們蒙古人阿媽生下來就不教這個‘逃’字……”傅恆又好氣又好笑,知道一時譬講不清,一招手叫過索倫,說道:“你是他‘大叔’,開導開導他怎麼護駕。”急忙回到殿中,只聽乾隆正在說話:“修史是為了什麼?是為今日的殷鑑。有些書籍,該刪的要刪,該補正的要補正,該存的存,該毀的還要毀呢!朕就怕你犯了學究氣,濫雜而入,那不叫史,也不叫書,是雜膾菜。古人修史修書都懂得為尊者諱,為親者諱。凡入四庫全書的,一定要小心厘剔,整出來的才是精品,才能警世俗、正人心。不然,各類書收上來,你按經、史、子集一分,再排個什么子丑寅卯的次序,便算編纂出來一部《四庫全書》,這不行。胡亂找一個三家村先生就辦了,還要你紀曉嵐辛苦?”

    傅恆聽他們又講說修《四庫全書》的事,雖不是自己的差使,卻也關心,行禮退在一旁靜聽,紀昀道:“皇上說的臣謹記在心。說是董狐史筆如鐵不更一字,其實歷朝歷代寫史修書,也還是遵本朝教化人心為用,曲筆的歷不勝數。”“這話很是。”乾隆捏弄著漢玉扇墜,說道:“已經有旨意收集圖書了,我們回北京,你就要著手,所以你要心裡明白,你自己昏昏然當一個總裁,怎麼能叫下面人‘昭昭’然?還有一條,滿族就是女真後代,也叫‘肅慎’,愛新覺羅,‘覺羅’二字譯成漢意,就是個‘金’字。前代史書多有誹謗我朝祖宗的,這次修書要全部改過來。再向前追溯,凡有糟踏誣衊本朝先胤的,有在族氏上加‘犭’字偏傍的,都要改過來。實在迴避不了,可以刪改。”

    “這個……”紀昀頓時犯了躊躇:歷代史書“糟踏”夷狄乃是數千年陳俗,真可謂盈庭積屋、汗牛充棟,全部“改過來”那是何等浩大的工程?再說,這樣信筆塗鴉纂改史籍,後世學者會如何看他這個《四庫全書》的總裁?但乾隆儘自打著“警世俗、正人心”的旗號胡說八道,卻根本不能和他頂牛兒。囁嚅良久,紀昀憋出個緩兵之計,笑道:“皇上,這個活計是大得叫人咋舌的。臣一輩子也做不過來呢!”乾隆笑道:“愚公能移山,有志事竟成,朕就愛這個‘大’字。你不要犯愁,回京就籌辦博學鴻儒科,召集一大批學術純粹的鴻儒,由你總領,傅恆他們參與,當你的錢串子,朕自然要御製序文。大家編好這部千古第一書!”他說著顯得意氣風發,神采奕奕,臉上放著紅光,紀昀只好暗自吞口水。傅恆卻是興奮踴躍,說道:“這真是件千古風光事,奴才也跟著撈點後世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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