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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眾官笑著一齊恭敬答道。於是紛紛跟著福康安進了籤押房上首的議事廳——也就是戲上常見的大堂了。

    官員們一年奔亡離散,各自分手寄人謀食,日日如驚弓之鳥。此刻乍然又聚官場,似乎人人都有恍若隔世之感,又像噩夢初醒,驚定思驚,感慨萬千,自己人又簇湊了一處;往日恩怨似也化解盡淨,患難相處,更有一份親近之情。眾人流淚拉手說話的、互相詢問別後光景的,述說逃難淒楚倉惶的……這都是人之常情,不必備細說得。直到福康安在上頭輕咳一聲,嗡嗡嚶嚶的會場才漸次雅靜下來。

    “眾位,”福康安據案而坐,掃視會場一眼,神情變得安詳莊重,“大家自然都有許多感慨的,一言難盡哪!但現在有大事等著作,先辦大事,話留到以後說。連這個會議也不能搓繩子,我想了幾條,如無錯誤或補闕,早點散會,留任辦事,可成?”

    “是!遵憲命!”

    福康安穩穩神,沉著地說道:“八卦山一戰壯了我的軍威,高漲了我的士氣;諸羅一戰我原計劃是十天結束,結果只用了八個時辰。”  

    會場上頓時輕輕起了一陣驚訝讚嘆聲,但福康安的話很快又使會場入靜:“這自然是帝德君恩三軍用命,是皇上洪福齊天,社稷人民之福的緣故。有道是民有所願天必從之。是上蒼冥冥造化不許我中華分割!”

    “諸羅一戰,局勢已轉而向我有利。”福康安說了慣常官場會議的“書帽兒”,轉向說實事,“我福康安戰不勝定局從來不輕言勝利。老實告訴大家,原來是想一年收復全台。現在看來,只用半年就能廓清全宇。”在一片興奮的噪聲中,福康安提高了一點嗓門:“叫你們來幹什麼?安民。綏靖。生業。——三件大事。我的安民告示已經發出,我軍占領一地,該地民政長官立刻到任理事,也要出安民告示。

    “一是不問從賊平民,不設盜戶看管約束,凡捉到天地會香堂堂主以上賊酋,一律按軍功給賞,本人犯事既往不咎。

    “二是按內地辦法,以聲望素著的縉紳設置保甲,恢復鄉村建制,清理地方治安。

    “三是大批糧食就要運到。登記人口造冊,要按戶發到賑糧。種糧、農具、畜力、糙料……”他掰著手指一一詳明分列,一眼見一個紅頂子官員進了儀門,料是柴大紀,偏了偏臉只作沒看見,接著說下去,“春耕要預備好,甘蔗、早玉米、紅苕——不能渡了春荒備秋荒,凡收復失地的地方,如果地沒人種,人流亡、餓死,我就和你不客氣。完了——有什麼要說的,現在就提。”  

    二十六台灣善後冤殺功臣王爵加身意氣消融——

    會場一霎間寂靜下來,福康安偷覷一眼柴大紀,他在外邊正和人吩咐什麼,看去個子很高大,臉色卻看不清,只走路有點蹣跚,只看了一眼忙收神到會場。後頭一個縣丞已經發問:“請大帥示下,這都要用銀子,錢從哪裡支?”

    “從軍費里墊支。李侍堯的民政費用撥出後兩下清結。”

    “原來地土,林慡文逆匪有些已經分了,要不要追究分田農民?”又一個人起立問道,“有的地主遭難,全家被殺,地土怎樣分派?”

    “分掉的地要還原地主,人予追究,要約束地主不得報復。無主土地先收官,然後分給赤貧——記住這一條,誰敢在這上頭弄手腳撈錢,我用鍘鍘了他!”

    福康安侃侃而言,顯見是深思熟慮早已胸有成竹的,見沒了問話,又問道:“還有沒有?”

    “我……有。”坐在前排的豐開生怯生生站起來道,“本地鰥居的男人太多,能不能從大陸福建運、運些女人來?”  

    會場裡眾人發出一陣活躍的笑聲。豐開生卻認真地說道:“從大陸來的,連我們做地方官和兵丁都不能帶家屬。我們無所謂,三年任滿轉調走了,旗營綠營是常駐,沒有女人就要找女人,到大陸鬼混,和當地女人混。大陸不准女人渡海,當地也缺女人,光棍漢多,造反就沒有顧忌……總之,我說不清楚……反正沒有女人不行。”他說著紅著臉坐下,會場上人都轟笑。福康安起初也笑,但他立刻就想明白了,說道:“飲食男女人之大欲,扼制了這個欲,就要橫生是非。笑什麼?我認為可以解禁婦女入台,但這件事要請旨施行。”眾人見他一本正經,臉板得陰沉,一陣發怵,料想他還有事要說,都低下了頭。

    “沒有話了散會。”福康安說道,“已經吩咐大夥房作好了飯。吃過飯,到中軍計財處領盤纏和關防。”

    於是眾人紛紛起身,椅子凳子一片亂響後人們出屋向伙房走去。福康安起身笑著送眾人出了大堂滴水檐,遠遠見柴大紀過來,只作沒看見,和幾個縣令點頭敷衍著說幾句,倏地收了笑臉,沖柴大紀道:“你就是柴總兵吧?怎麼這時候才來?”  

    柴大紀早已覺得了福康安在留意自己,突兀一句問到頭上,還是受了一驚。他也是久經滄海難為水的人了,旋即平定了心頭慌亂,卻不肯失禮,從容趨前一步叩下千兒,說道:“標下台灣總兵柴大紀,叩見欽差福康安大人——回大人話,因為城門禁令已經解除,連日逃亡回歸的居民返回,大人起居關防恐有jian民潛入滋擾,所以要加緊布置,今天一早標下就過來了,當時沒有開衙門,又巡城一匝,來見大人時正在會議。未奉鈞命不敢入內,所以——”

    “我問的不是這個。”福康安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我入城已經三天,為什麼不來見我?”說著,像鷹隼盯准了小雞,居高臨下凝視著柴大紀。那起子文官端碗盛飯,就在大夥房門口吃,見這邊風色不對,都停了說笑嘈鬧,怔怔地看著這邊情勢。聽柴大紀跪著說道:“原來城防被圍,大帥命人she進兩封箭書都收到了,書中有鈞命,無論破賊解圍與否,該員柴大紀均不得擅離職守,切實剴要維持諸羅治安。標下是奉鈞命辦事!”他已聽出來福康安要無端尋事,語氣里加了小心。但誠所謂秉性難移,柴大紀一世都是那種油鹽不浸的剛愎人,做得不近人情,儘管放了小心,這些話毫無轉圜餘地,——就是要頂你一下,你怎麼樣?——這味兒還是帶出來了。  

    兩個公爵,而且柴大紀封的也是一等公——這很明白,當時諸羅危在旦夕,乾隆是為了激勵人心表彰氣節,換句話說權當“柴大紀死了”來晉封的——品秩一樣,地位卻有天壤之別。一個是“天下兵馬大元帥”,金尊玉貴的天滿貴胄,一個只是一郡軍事長官,小小的總兵,就這麼僵住了,話越說越擰。

    “我初入城,沒有召見你麼?”福康安面頰不易覺察地抽搐了一下,“這真奇了,我並沒說你不迎欽差,難道豐開生膽敢說假話?你為什麼不來?”

    柴大紀心中又驚又氣又悲又怒,卻不肯低頭,直挺挺跪著,說道:“當時我在病中,有軍醫和地方郎中為證!對豐開生說了些什麼已經記不清楚。但我說後半夜過來侍候是有的——子時我服了藥,過來衛護縣衙,大人已經封門。”他略低了一下頭又倔強地昂了起來,“福四爺的功勳名聲標下豈敢不知?你要怎樣,大約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聽憑你發落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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